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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艾一大早去上班,那个可恶的“赵主任”说雕塑馆的空调坏了,要她找人去修理一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前只要给维修部打个电话叫他们派人来修就好了,现在却要钟艾亲自监工。
维修工人在雕塑馆门口放了一块谢绝参观的牌子,把整个雕塑馆的空调系统都给关了。钟艾亲自给工人打手电筒,监督他们修空调。她的身后,恰好是许淖云捐赠的那一尊观音像。
那一天,她跑去跟他说了一堆闲话,没想到偶然一次多管闲事就让自己陷入了这么巨大的感情漩涡。如果再有一个人问她,佛究竟是教人有情还是教人无情,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教人无情的。
huā了一上午的时间,工人终于修好了空调系统,钟艾汗流浃背地走出雕塑馆,连头发都汗湿了。老馆长迎面走来,咋咋呼呼地说:“小钟!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了你一上午!”
钟艾笑说:“馆长,我一直在雕塑馆修空调啊。”
老馆长看着钟艾湿漉漉的头发,埋怨道:“一个女孩子修什么空调!谁让你去修的?”
钟艾笑着说:“我看空调坏了,就帮忙打打手电筒,反正我在办公室坐着也活干。对了,馆长,您找我有什么事?”
老馆长好像刚想起来似的,说:“早上有个周先生打电话来,说想给咱们馆捐赠一个重要文物。他是江海市的名流,他的东西我见过,真有几件国宝,不知道这次说的是哪一件。你下午去看看,跟他接洽一下。”
接收文物是老活计了,钟艾驾轻就熟。她笑着应道:“好,您把地址给我吧。”
老馆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钟艾,叮咛道:“这个周老脾气有点怪,你多顺着他一点儿。你办事牢靠。别人去我还真不放心。”
钟艾点头应道:“您放心吧,我一定把周老那儿的宝贝给您捧回来。”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地点是周老的家。钟艾打的准时赶到那儿,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小庭院。虽然面积不大。可是在寸土寸金的江海市中心拥有这么一座江南园林,是非常非常了不得的事。钟艾收敛心神,门口有一个穿着白色中山制服的像物管又像佣人的人把她引了进去。
穿过一道抄手游廊,前面来到了一个前厅。正中摆着两张太师椅,左右两边各有两张。佣人请钟艾在左边的首座上落座,马上有人端了盖碗茶和话梅等小食上来,佣人请钟艾在此稍作,他们进去通传一声。
这一连串的讲究让钟艾忍不住偷偷咋舌,这都什么遗老遗少啊,敢情周老还活在晚清?
等了足足一刻钟。那位老先生终于出来了,手里拄着根黄huā梨木龙头拐杖,手上戴一串金丝老蜜蜡,脚上蹬着黑布衲鞋,身上穿着茛绸的褂子。钟艾暗道一声“好大的款”。从座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周老,久仰了。晚生叫钟艾,家师让我来拜会您。晚生初次登门,不懂礼数,还请周老您多包涵。”
钟艾顺着周老的风格,弄得跟演古装剧似的,自己心里暗暗好笑。可那位周老看上去十分受用,赞赏地说:“盛怀石的学生就是不同凡响,请坐,看茶。”
话音刚落,又跟进来一串佣人,给周老上了新泡的热茶。还把钟艾的茶也给换了、小食撤走了。
钟艾有点头大,再演下去有点累。她和周老相互客套吹捧了几句,便直奔主题问道:“听家师说,周老您想给我们博物馆捐一件宝贝,不知晚生有无眼福可以瞻仰瞻仰?”
周老闲闲地刮着盖盅。淡淡地说:“小钟啊,你的老师盛怀石是我们国内历史学的泰斗,年轻的时候我最爱跟他论文论史。今天你来了,我自然也要考考你。考过了,你可以从我这里把东西拿走;考不过,就请回去叫你老师亲自来。”
钟艾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人这么难应付,想来大概是嫌她分量不够,觉得馆长不够重视他吧。她赔笑道:“晚生才疏学浅,恐怕是经不起真金火炼。不过既然周老您有雅兴,晚生就翻空书袋,博周老一乐吧。”
周老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唔。我要捐的这样东西有个典故。如果你能说得出来,我就叫你拿走。听好了,我的问题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心?”
钟艾愣了愣,暗道这个问题实在是奇怪。关于“无心”的典故有许多,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桩哪一件。钟艾一边思索,眼睛一边在厅内乱扫,忽然,她的目光停留在博古架一个小小的青铜鼎上。
钟艾似有所悟,站起身来假装踱步思考,慢慢地走进了博古架,留心观察架上的东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架上的东西件件都是商周时期的青铜件,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看来这位老人家喜欢收集商周时期的东西,难道这个典故也于商周有关?钟艾略一思索,笑道:“要说世上第一个无心之人,恐怕要说是比干。”于是便讲了比干剖心的典故——
商末乱世,纣王听信妲己的谗言,误信比干的七窍玲珑心能治妲己的心病,竟然令人将这位忠相的心剖了出来。比干是个神人,他被剖心之后竟然没有立刻死,而是自己站起来走了出去。走到城门外,比干听到一个老婆婆正在叫卖“空心菜”他便问那老婆婆:“菜没有心怎么能活呢?人如果没有心会怎么样?”老婆婆说:“菜没有心可以活,人没有心就会死!”比干听了以后,立即倒地而亡。
钟艾讲完了典故,笑着问周老:“周老,您觉得这个典故怎么样?”
周老点点头,又问:“那为什么比干会死呢?”
钟艾怔了怔,这种神话故事怎么说得出缘由?只好信口胡说:“无心的人最怕别人说他没有心,被人拆穿了就装不下去,所以死了。”
“这么说,比干是给臊死的?”周老瞪大了眼睛问。
钟艾不好意思地赔笑道:“大概是吧。”
周老顿了顿,站起身来说:“不知所谓!送客!”说罢便拂袖而去。
钟艾愣愣地站在厅中,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他怎么这么生气。别无办法,只好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
回到博物馆,钟艾把下午的奇遇跟馆长复述了一遍,想听听馆长对于那个问题的意见,老馆长却摆摆手说:“啊,小钟,自己的结要自己解,你自己回去再想想吧!”
钟艾闷头走出馆长办公室,越想越觉得蹊跷。这两位老人家是不是活的日子太长了,吃饱了撑的不知打什么哑谜。
钟艾料想,她在周老那里初试失败,周老一定会再找她的。果不其然,刚过了两天,周老的助理又打电话来说,下午请钟艾再过府一叙。
这次钟艾是有备而来。她这两天上网查了许多关于周老的资料,发现他似乎对佛教颇多钻研。实际上从他当天的穿着上也能看出端倪,那串金丝老蜜蜡佛珠,还有那对衲鞋,都说明他信佛。当时自己是想歪了,眼睛乱找,就是没从他身上找〖答〗案。
再次来到那座闹中取静的老宅子,进入前厅,钟艾像上次坐了一会,却没有等来周老。他派了个管家出来说自己身体抱恙,不便见客,问题还是上次的问题,如果钟艾能回答出来,就让她把东西带走。
钟艾早有准备,信口说道:“佛说一切法,为渡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所以说,世上只有佛无心,无心才是无上正等正觉。”
管家进去通报,隔了一会儿又走出来对钟艾说:“老爷说,请您回去想明白了再来。”
钟艾彻底呆了,这老人家到底是在玩什么?让她这么一趟趟地白跑,敢情以为打的不要钱?
气鼓鼓地回到博物馆,钟艾找到老馆长,把下午的遭遇说了一遍。老馆长笑着说:“消消气、消消气,就这么点小事,看把你给急的。”
钟艾说:“老师,周老恐怕是嫌我分量不够,我去多少次都是没用的,下次还是您老亲自出马好不好?我给您老开车。”
老馆长笑着说:“你啊,想得太复杂了。他就是个老不死的,儿女也不理他,变着法的想找年轻人陪他说说话。下次你去的时候,别跟他说什么佛法典故,就说故事,说得越逼真、越动听,他就越高兴。他一高兴,就会把宝贝拿出来了。”
钟艾皱着眉头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您老诓我的吧?”
老馆长一掌拍在钟艾肩上,差点把她拍到地上:“没诓你!真的!你当老头子都喜欢骗小孩呢吧!下次去就这样,最好现身说法,啊,他一定感动得哗哗的,把宝贝都捐出来!”
钟艾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