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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忠国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人。他把长原从连年亏损的小厂拉扯成行业中响当当的前三,全无后台背景,其间的辛苦和劳累,凡有社会阅历的人都料想得到。
好人。长原转制,却没变成他程家一言堂,持股员工多达两千人,更不必说因长原而衍生的第三产业安置了多少家属。发了财,程忠国也没变,衣着朴素,从不大吃大喝,丧妻多年没传出桃色新闻,简直是企业家中的异类,清心寡欲到了极致。
“烦人。”赵从周啧一声,“他老人家的控制欲非一般的厉害。不说别的,我小时候成绩中不溜秋,他一直怂恿我爸实行棍棒教育,说男孩不打不成器。我爸跃跃欲试,幸亏我妈镇压得住,说要敢动我一根头发,跟他没完。到现在我爸还时常觉得我妈误事,影响我成为杰出青年。可说良心话,我哪里比别人差?”
徐陶真心实意地认同,“你是挺好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赵从周没挣大钱,可该有的他都有,个人收入虽然少,勉强糊口也够。有父亲打下的基础,他只要不发神经去玩投资,这辈子靠利息养得起家庭。
他俩穿行在公墓中。徐陶提及要给爷爷奶奶扫墓,赵从周自告奋勇前来相陪。
不是扫墓的季节,公墓里静悄悄,地面积满枯枝败叶。风吹过,青松翠柏呜呜有声,温暖的光斑透过树枝摇摆不定。徐陶多少年没来过,要到公墓管理处查登记才知道具体位置所在,还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只为风吹雨打,墓碑上的名讳早已褪色。
赵从周折了根柏枝,认认真真打扫完才放下白玫瑰。按理徐陶才是本家,但赵从周力气大,把她按在旁边,把事情抢在前面做了。徐陶扪心自问,绝做不到他这样不怕脏不怕累,也只能送给他几个微笑当谢礼。
等徐陶行完礼,赵从周也上前鞠三个躬。他端详着墓碑,低声和她说,“现在才感觉你跟我们一样,是在这儿生活过的人。”
徐陶无语。
“总觉得你特别能干,人又洒脱,连程老头那么对你,都能忍住不生气,简直不像人。”赵从周说,“像仙女,从天而降。”
徐陶更无语,好半天才迸出一句,“多谢夸奖。”
“伯父伯母呢?他们搬到外地后没回来过?”在赵从周认知中,扫墓祭拜之类的传统仪式都是父母辈的事,他作为小辈只需要跟在后面就行。
“是。”徐陶也有两分感慨,“他们很早就分手,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我跟母亲。分得不太愉快,多年没有联系,我也不清楚父亲如今在哪里。”收到赵从周同情的眼光,她笑着摇头,“没事,我宁可他们分开,免得每天吵架闹得谁都不开心。”她又看了眼墓碑,“对我来说,抓住当下才重要。赵从周,我没有明天,只有今天。”
“明日何其多”先生上前,伸开双臂搂住她的肩,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口,一言不发。他俩一路找来,他身上出了薄汗,这会汗是止了,但胸膛暖烘烘的,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徐陶啼笑皆非,“我不是诉苦……喂你真的不用这么慈祥。”
赵从周松开怀抱,做了个伤心欲绝的表情,“慈祥?我这么英俊的人?”
徐陶忍不住要笑,她一肘捅在他腹上,不动声色看着他捧腹做无声呐喊状,“赵英俊,得了吧你-像我这样爱财的女人,才不会看上你这种穷光蛋。”“赵英俊”的脸皱成一团,可以代言何为“苦”,“亲爱的,你再考虑考虑,我会发财的,我绝对是支潜力股。”徐陶憋着笑,“不,我现在就要钱,我喜欢珠宝,我要大房子。”
“赵英俊”捧着她的手哀求道,“别,我会有出息……”话没说完,他看到有人来了,终于玩不下去。那人大概是公墓区的杂工,看到这有对年青男女,好奇地打量个没完,还是徐陶比较淡定,没事人往外走。赵从周追上去,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说,他会不会以为我们是狐狸精?”
“是有一只公狐狸。”徐陶一本正经地说,“还挺会寻开心的。”
“晚上请你吃饭?欠你一顿饭。”
“别-欠什么的太隆重了。程平和约了我,想一起吗?”徐陶看着赵从周的为难,“以你们两家的交情,婚姻不成也可以做普通朋友。多了解一下彼此也不是坏事,说不定会发现优点。”
赵从周心知徐陶总是要离开的,能聚到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了,而且每次赵刚同程清和闹矛盾,都是程平和通风报信加调和,他欠她不少情,即使为这个也应该请她吃饭还礼。他咬咬牙,“今晚我请,你们想吃什么?”徐陶报了几个餐馆名,赵从周心惊肉跳,“停!停!请问你从哪知道这些地方的?那些地方是吃饭的吗?错!它们是吃钱的!我知道有个好地方,包管你们吃得放心又满意。不过,陶陶,你能不能发次脾气?受了委屈发脾气是应该的,在遇到无理责难时,我们都没帮你。”
“发脾气能扭转事实?”
“不能。”赵从周飞快补充,“可人有七情六欲,闷在心里多难受。”
徐陶停下,赵从周立马跟着停下,一脸倾听状。她说,“我是商人,逐利而行,无利不为。”他听得稀里糊涂,下意识接上一句,“晚上我带你们去个性价比最高的好地方,想吃什么都有。”
这个好地方是乔军跟他合开的洗车店,想吃什么都有是指他买的几十样菜,“山药、土豆、红薯、青菜、白菜、豆苗、鸭血、鸡蛋、……凡是菜场有的菜我都买了。”赵从周给客人们看他的双手,整个下午择菜、洗菜、切菜,泡在水里时间太长,指尖皱巴巴的。
“肉呢?”徐陶迅速发现问题。
“有!汤底是肉骨头炖的。”赵从周用汤勺在锅里搅了下,众人努力睁大眼睛,看到一点肉渣,不由同时切一声,这也叫有肉!
程清和掏出手机,打算预订晚饭,拉大队换地方。赵从周反应也很快,“怎么,看不起我的辛勤劳动?”他抖了抖双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乔军帮腔说,“来了就是客,坐坐,喝什么?我们这有可乐雪碧粒粒橙。”见状程平和上前帮忙,摆开一次性杯子,“徐陶,你喝什么?”
只为欠了一顿饭,程清和过意不去,原是要补给徐陶,但她执意一起吃,他也只好勉为其难跟了来。徐陶当先坐下,他无可奈何也跟着坐下,随即被发到手里的筷子惊了下,两根不同样长短也罢了,还各向外弯,能挟菜吗?
赵从周早有安排,一人一把“不锈钢”大汤勺,采购自菜场地摊。做工之粗糙,材料之可疑,也是程清和生平第一次见。赵从周还在那里热情介绍,“十块钱五把,我洗过了,还用开水烫过,保管干净。”
乔军咳了声,“今天我们聚在一起,主要是因为徐陶的到来,那个……”他求助地看向赵从周,后者接口道,“她给我们这小地方带来了活力与快乐,让我们敬她一杯。”
大家举杯碰了碰,不管怎么样,吃火锅的气氛就是比较欢快。虽然环境不怎么样,全靠一台旧空调声嘶力竭地打低温度,但提到徐陶,连程清和的嘴角也泛起了一丝笑意。
“徐陶,你怎么想到来我们这?”乔军从赵从周嘴里听过几百遍徐陶的名字,今天见到活的,还坐在一起吃饭,对这位漂亮能干的“女博士”好奇大增。
“闲着没事干,有人介绍工作就来了。”徐陶笑答,“来后发现挺有趣,也算找到一点工作的感觉,还挺高兴,脑袋没生锈。”
程平和说,“哪里,要是你的脑袋会生锈,那我的不知道是什么了,石头?生铁?”
“我也没什么厉害,就是干活的时间长了,见过的比你多一点。”
程平和不语,只看着她笑,还是赵从周插嘴,“一个个太谦虚,按你们说的,公司不用发绩效奖金了!反正不是生锈的就是石头、生铁。程总,你说我说得是不是?你们都不合格的话,别人更不合格,省好大一笔绩效奖金。”
程清和一直试图拉直两根筷子,听到他的话刚要开口,啪的一声筷子断了。乔军连忙去拿了双新的给他,程清和道谢接过来,发现这双新倒是新,但有毛刺。他脸微微一抽,第二次开始今晚筷子修理工程,过了会才道,“这是公司内务,外人不必操心。”
乔军咳了声道,“来来来,这个红薯下在肉汤里挺好吃的。”他捞了块,想放到程清和碗里,谁知后者眼明手快伸筷一挡,红薯掉在一次性台布上。乔军一愣,徐陶泰然自若挟起吃了,“根据三秒理论,细菌在三秒内还没来得及污染食物。”
程清和哼道,“歪理。”
徐陶哈哈一笑,“行了,程清和,别端着了。这里不是你的堂妹就是你的老同学,就我一个外人,你们好意思抛下我光顾自己斗嘴?我又不是你的下属了,肯跟你吃饭已经不错,还肯帮你打圆场-你简直应该偷笑。”
程清和不语。
程平和一个机伶,端起杯子,“我敬你。”和徐陶轻轻碰了碰杯,她问,“徐陶,依你看,我们公司的管理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
“长原没有管理。”徐陶说,“特别有趣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它竟然运转得还不错。”见程清和兄妹和赵从周都在“瞪”她,她更觉得有趣了-被长原束缚着,他们气闷,但遇到外来的批评却又受不了,“好吧我错了,它还有管理的,过去的、老一套的、家长式的。”
乔军又咳了声,“吃菜吃菜!”
程清和扔下筷子,“感冒的人自己注意!”
乔军愕然,迟迟艾艾地说,“我没感冒,这不是不知道怎么办,干咳一声好分散大家注意……”赵从周笑道,“别解释了,情商低的人没办法理解你的苦心……”程平和连忙接话,“对,吃菜吃菜。”
大家闷头吃菜。
好半天程清和突然道,“既然你觉得长原没管理,干吗不立马走?”
徐陶正在捞里面的红薯,闻言道,“但是长原的人很可爱,我舍不得马上走。而且,”她沉吟着说,“世上的事有难有易,我很想试试自己能做到哪步,可惜董事长出手更快。”
其余四人想到程忠国的雷厉风行,徐陶是受害者,顿时闭嘴。
只有徐陶仍兴致勃勃,“我是帮人的小天使。”
给缺爱的以温暖,给怯懦的以勇气,给爱财、贪权的以金钱和权力。到晚上,徐陶好事做到底,见了当天的第三批客人。
杨卫华略为不安,“素不相识,董事长来那回也没帮你说话,好像有点……无功不受禄。”
“小事情,对我来说还是比较容易办到的,正好有个朋友在做留学咨询。”徐陶微笑,“如果杨总过意不去,那帮我一个忙好了。”
杨卫华清楚这笔钱不小,徐陶也不会无所求,但听她这么说出来,心里还是一凛,她要干嘛?
徐陶跟没注意到他的变化似的,轻描淡写地说,“下次小老板和高层起争执,杨总帮忙做调解。这个忙可以帮吗?”
杨卫华松口气,想起那些流言,徐陶跟程清和早有恋爱关系,也许这还是程清和的意思,只是青年人面嫩,下不了台自己开口。他笑道,“什么话!我看着程总长大,我应该做的,哪说得到帮忙。”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