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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太后手书。``し”一眨眼母亲迁宫已一月有余,赵政听说是母亲送来的书信当即放下手中的奏疏,拿过来细看。前面都是些家长里短,无非是蕲年宫内汤泉只好了腿脚酸痛,今日精神不过云云,赵政看着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可是看到最后他却蹙了眉。
只因赵姬说蕲年宫的宫人见她一介女流,伺候她的时候常常敷衍了事,只有近侍嫪毐起早贪黑细心照料,前日为了救掉下深池的她,被水呛得至今卧病在床。赵姬觉得嫪毐忠心可用,又救了自己,不如封他为候,一方面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另一方面有个有爵位的人在身侧也可震慑宫人,伺候她不敢再不上心。
“嫪毐……”赵政的手指缓缓在案上敲击着沉吟道,半晌才才将揉揉眉心书信收在袖中,偏头问:“什么时辰了?”沉玉拿来外袍给他披上劝道:“回大王,亥时了。”赵政点点头默了一默才说:“把这些都收了罢。”
与此同时吕不韦也接到了赵姬的密函,只是这内容他看后却是怒不可遏,当即将书信拍到书案上:“他不过是老夫府中出去的门客,竟敢连同妇人威胁老夫。”吕不韦突然发现从前为了搪塞索求无度的赵姬,物色来嫪毐送进宫中竟然是大错特错。
翌日。
“念。”朝会上赵政想起了母亲的嘱托,便让一旁的寺人将部分书信内容念了出来。“众卿可有异议?”
一旁陈廷尉听说太后嘱咐的是“长信侯”,不自觉地看向了“文信侯”吕不韦,见吕不韦脸色不好,觉得是个讨好他的机会,便站出来为他出头:“大王,他嫪毐不过是个寺人,照顾太后乃是本分,吕丞相劳苦功高尚且还只是个‘文信侯’,怎么一个寺人靠着伺候人的本事就能做‘长信侯’了?”
赵政闻言脸色一沉,别的话都没有接,独独阴恻恻地重复了一个词:“尚且?”那陈廷尉一心想要为吕不韦说话,却忘了大殿正中还巍然坐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的,正是秦国的王。自觉失言,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赵政可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换上了一副疏云淡月的模样,用商量的语气问:“那廷尉觉得……”话未说完,吕不韦抗声打断道:“大王,臣正好有一事要奏。”赵政被他打断心中虽有不忿,却还是强忍怒意“好脾气”虚抬了抬右手说:“吕相请讲。”
“日前臣接到数名御史上报,陈礼身负廷尉之职,却行私重,轻公法,大王令臣严查,已有分晓,还请决断。”说着便让人呈上奏疏,赵政看后冷笑一身,大手一挥将东西丢在陈礼面前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陈礼自知事情败露,面如土色地跪了下来,赵政做了发落,不多时殿前侍卫便出列将他架了出去。
“那封侯之事……”等此时一了,赵政旧事重提。“既是救驾有功,又兼多年苦劳,封个‘长信侯’也不算什么,臣附议。”说来也奇怪,众人皆知嫪毐从前是吕不韦府中的门客,如今讨了这个“长信侯”,明显是有意让他难堪,他却是第一个赞成的,众人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发话了谁还敢质疑?
如此嫪毐的封赏当日就定了下来。消息传到蕲年宫的时候,已是傍晚。是夜他和赵姬……
“太……太后……您还怀着身孕……”嫪毐劝道。赵姬伏在他身上嗔道:“没良心的东西,你心疼你的孩子,我就不心疼我肚子里的这块肉?放心三月孕期一过胎气渐稳,适当动一动没有大碍的。今日你得了封赏,别说那些扫兴的话,轻些就行。”
嫪毐看着她绝美的面容喉结一动,想到自己做了长信侯,心中得意非常,当下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动了起来,赵姬坐在他身上无力地拍着他宽阔的后背低喝道:“死鬼,轻……些,莫伤了孩子。”
与此同时,赵政批阅完奏疏便在曲台宫看起书来。可是累了一天,眼下曲台宫壁炉的火烧得正旺,身处热气包裹的殿中,他只觉得倦意汹然来袭,随手拢了拢肩上披着的黑裘大衣,竟昏昏沉沉地伏在案上睡了过去。殿外是一片白雪苍茫的凄冷景象……
翌年。
“你是说母后还不愿意回宫?”赵政说完脸上隐约现出了失望的神情,被他派到蕲年宫递消息的张敬见状想起了他去蕲年宫听到的一些传闻,一时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身为君王,赵政首先就要掌握察言观色的本领,是以张敬这点心思半点也瞒不过他的眼睛。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周遭的宫人向他行了礼,慌忙齐齐退下。“有事不要想着欺瞒寡人,说。”赵政眼睛仍是看着手中的奏疏道。
被他这么一命令,张敬哪里敢再隐瞒,索性深吸一口气,道:“臣在蕲年宫听到一些传闻,是……是关于太后和长信侯的。”听到这里,赵政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将奏疏放下看向张敬,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张敬硬着头皮道:“不知大王可曾听说过昔年长信侯进宫前的一些传闻?”这事赵政的确听过,听说嫪毐的那处异于常人,能以之作轴,滚动桐轮而行。这种奇囧淫轶事他向来过耳即忘,未料今日张敬会拿出来说。
“听说太后早在迁宫前就时常呕吐不止,却不肯招侍医整治,直至迁宫后一月方才渐渐止住,且那段时间太后食欲……”张敬说到这里,赵政猛然想起昔年和成蛟亲历的一幕,满脸惊愕地看着张敬,张敬哪里见过他如此样貌,当即识趣地低头噤声。
此时赵政胸中的滔天怒意叫嚣着要从胸腔喷薄而出。只是他念及赵高昔年之言:“凡事宁性为善”,便一忍再忍,强撑在案上的手已现出苍白的骨节,双目赤红。已然失去焦距的凤眸流露出了太多的东西:愤怒、凄苦甚至是羞耻和惊惧,那模样着实骇人。
母后怎么能!
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甚至是怀上别的……她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事情败露,会将儿子置于何等境地?
赵政将心中激荡的情绪压了再压,颤抖着左手探入右边的袖中,摸了几次才堪堪碰到那样东西,随后他将其拽入手中,脑海里便浮映出了那人低眉浅笑的样子,受他周身散发出的平和宁淡之气所感染,终是缓缓镇定了下来。
“张敬。”不过片刻,赵政的嗓音便已沙哑得不成样子。“属下在。”赵政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他,过了许久才继续接道:“往后此事便由你负责,该如何做,你可清楚?”张敬愕然问道:“大王相信属下?”
“寡人若不信你,你还有命活这么些年?”这些年跟着赵政,张敬清楚地知道,他虽然外表凌厉霸道,却绝不是一个喜怒无常随意轻贱性命的君王,所以一探听到了这些事,便不计后果默默回宫告诉了他。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对他深深的信服。所以张敬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道:“属下明白。”
那之后母亲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从蕲年宫传来,从她诞下二子,到孩子足月,再到孩子一岁……赵政听完这些曾无数次地说服自己:那是母亲。可是当有一天嫪毐开始借母亲之名大肆招揽门客,就连成蛟也看不下去了。
“随他的意罢。”赵政摆摆手对急得来回踱步的成蛟说道。成蛟哪里听得进去,拉着他的手道:“王兄,你再这么容忍他,只怕那厮终有一日要……”刚开始知道嫪毐和母亲私通赵政的确震惊过,愤怒过,可是震惊愤怒过后却是彻底的冷静,这一冷静他便想通了一些事情,所以看着忧心自己的成蛟,赵政心中一暖,抬手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着急。
“你当我这一年真的是因为母后才没有动他么?”赵政冷笑一声继续道:“我只是觉得拿他来对付吕不韦倒是个不错的注意。”话音未落成蛟便愣住了,这一年他的王兄似乎改变了太多,从前他就一直比同龄人成熟,如今看来更是凝练得更加稳重坚韧,不过让成蛟有些痛心的是,他人也因此看着冷峻了不少。
赵政的话成蛟一想就明白了,对付吕不韦那种伪君子,有时候就不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他王兄不愿背了这骂名,索性推波助澜暗中扶植嫪毐那种做事不计后果的无赖同他针锋相对,届时等到嫪毐功成,早沾了一身的腥,要转而收拾他就比直接收拾吕不韦容易得多了。
果然不出三个月,吕不韦之势日渐式微,嫪毐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不过他们两相争斗倒是让赵政终于找到了借口免去吕不韦的丞相之职,转而交给了熊启。等到嫪毐处心积虑地扳倒吕不韦以后回过味来,方才知道自己给别人铺了路。
“太后,大王这是阴了咱们一记啊。嫪毐思前想后,觉得大王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情,自古有哪个君王肯容忍自己的母后传出……只怕这些年未见,你们母子间的情谊早就没了。有如今咱们已经没有别的退路,横竖有了这两个孩儿,不如……”
曲台宫。
“你说母后真的答应了?”赵政未想到母子之情有一天竟是如此脆弱,苦笑一声,也不用再等张敬回答,摆摆手用极力维持来的平和语气道:“罢了,张敬你将这些年所得的消息都传出去罢。”
张敬得到这样的吩咐哪里敢应,当下失声问道:“可是太后是大王的母亲,这样大王不是也……”谁知赵政却无所谓地摇摇头道:“这事纸里包不住火,彻底传出来是迟早的事,寡人不过是让他提早爆发。”那声音回荡在大殿里,无端沉得可怕。
不出数日,赵姬同嫪毐*后宫的消息便传得天下皆知。而此事还没来得及被人议论便又出了一个事情:长信侯反。紧接着昌平君携大王谕令带三千精甲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仅用三日便彻底血洗嫪毐起事的蕲年宫,平息了这场叛乱。
其后嫪毐车裂,灭三族,其死党卫尉竭、内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枭首,吕不韦革除一切职务逐出咸阳,吕、嫪二人府中门客罪轻者鬼薪,罪重者流放蜀地,太后则被幽闭雍宫不得王令永不得出。
至此整个秦国乃至天下万民方才幡然醒悟,拥有这般铁血手腕的秦王,又怎么会是藏在深宫多载,万事荏弱可欺的少年?消息传开,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喜的是秦国的百姓,忧的是山东列国君王臣民。就连曾经以“秦王匍匐在自己脚下”为荣的赵王,从此也再不敢拿此夸耀了。
而得尝多年心愿的赵政却没有为此感到半分的高兴。只因他从未想过这天的到来,竟会以母亲为代价……
那日他赶到蕲年宫,母后生下的那两个孩子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地上。母后看到他的一瞬,目光已经没了焦距。她随手拿起一旁的棍子,发疯一样地冲上来,一棍接着一棍,毫不留情打在他的身上。相比心中的痛,那是赵政便觉得,落在身上的棍棒早不算什么了。
有些事情他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重来一遭,同样会选择处死嫪毐,杀掉这两个孩子。所以纵使那时他咬牙一声不吭地承受了母亲下手狠辣的杖责,也甘愿让她发泄这一回。
离开前,赵政停下虚浮的脚步,白着脸吩咐道:“沉玉,传令,蕲年宫内有谁敢因此苛待……苛待母后……杖毙。”赵政惨然一笑,心道:如今要说出“母后”二字,竟会是如此艰难么?
沉玉领命,还未退下又听赵政补充道:“对母后,别说是寡人吩咐的。”
犹记那天他迎着冷冽的西风踏出蕲年宫,身上已无一处完好的地方。就连沉玉小心翼翼地将她手中的狐裘披上来,他也会觉得疼痛难当。那时,他索性扔掉了狐裘,就着浸了血的单衣,决然走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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