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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多话多。贾母怜惜那戏班里一个丑角儿一个旦角儿俩小孩子,特叫到跟前说话给赏。凤姐凑趣,言说其中一个扮上活像一人,众人一闻皆悟,到底不好这般打趣便都笑而不语。只湘云说道:“像林姐姐的样子。”宝玉便冲他使眼色。黛玉心思,却非旁人能知,她又心细,把这都看在眼里。宝玉因怕两人失和欲居中斡旋,哪想到反落得里外不是人,越发心灰了。想着眼前不过这两个人,尚且调剂不开,往后更了不得了,竟是一腔苦心随流水的意思。
李纨席间也在,凤姐说话时她便着意看着黛玉,却见黛玉面上淡淡的,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儿。稍后却气咻咻地回去了。想着林如海临行前的托付,少不得晚些时候要去劝慰几句。哪想到到了黛玉那儿,见黛玉同湘云两个正拿了张笺子在看,相顾轻笑,哪有半点芥蒂。遂放了心,上前笑道:“这听了一日的曲儿,还看什么词来?”两人都起身见礼,黛玉又让墨鸽儿上茶。稍坐了片刻,贾母打发人来问湘云,湘云便带了翠墨去了。
李纨对黛玉道:“先前我还怕你恼狠了,待过来劝几句的。哪知道你倒是心大得很,怎么素日里专听得你行动爱恼小性子的话呢?可很该让他们来看看。”黛玉笑道:“我自有我该恼的人,却不会错赖了谁去。”李纨一想,笑道:“怪道方才见你们两个笑得叽叽咕咕,定是合伙欺了宝玉去,才惹他写出这话来。所谓‘烦恼即菩提’,可见他是走运,碰着你们两个大烦恼,只能往开悟菩提的路上去了。”黛玉闻言大乐。
李纨又问:“怎么你不恼凤姐不恼云儿,反倒拿宝玉这实心肠的孩子作筏子?”
黛玉听了细想想,才正色道:“寻常人事浮于面上的何止太多?我与人论,却只论心。凤姐惯爱打趣说笑的,不过是为老祖宗混个热闹。且那小戏扮上后确有两分似我,这也不是假话,怎的还不许人说了?便是没人说出来,那小戏也还是同我像,这便是改不了的事。此之为实有。旁人虽不说,却个个都看出来了,云儿看出来便说了。这两个说与不说,那心都是一样,都是看出了那个‘实有’罢了。若要这样论起来,最该受责的岂不是我同那小戏二人?谁让两个长得真有两分相似呢?!”李纨闻言点点头。
黛玉才又道:“那宝玉却另是一事了。一则他同云儿一样,都看出那小戏有两分似我。这点来说,他同众人是一般的,同云儿自也是一样的。他却偏以自己‘不诉之于口’为高。这不是欺心?这还罢了,他又同云儿道,原是怕我恼了云儿才给云儿使眼色,让她住口的。他这样想来,岂不是又有了欺我之心?”
李纨摇头:“此话怎讲!”
黛玉道:“那小戏同我相像,是实事。宝玉亦心知肚明。他却怕要是说了出来我会着恼,因此还是装作不知蒙混过去的好。这一来,岂不是存了欺我之心?且这人人都看出来的事情,莫非独我看不出来?这是当我傻子呆子呢?还是说,只要大家装聋作哑,我便会满意高兴了,这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故此,云儿可恕,宝玉却不可轻恕。”李纨听后苦笑道:“怪道寻常只听人说你难缠,果然是的。这么论来,常人哪个受得住你。”黛玉只笑着道:“嫂子你只说说,我这说得可有道理?”
李纨只好点头:“以心问道。若换做是我,大约头一个怨的是凤丫头。没事寻事,竟拿我同戏子比着取乐,该打!再一个便是云儿,口没遮拦浑说一气下了我脸面,也是该打。倒是宝玉,一心想着维护我颜面,怕我着恼,却是个好人。”
黛玉道:“宝玉定也是这样想来,才倍觉委屈。他却不想想,他在席前给云儿使眼色,却是拿云儿给我作情。回头见云儿恼了,便说是怕我恼了云儿、怕她得罪了我才出手阻拦的,却是拿我给云儿作情了。这来回来去,横竖云儿同我都不是好人,独他一个是好人!我若认了他这个情,才真是自轻自贱了呢!”
李纨被绕的头晕,只好点头:“原来人说‘舌头底下压死人’便是这个意思。你这嘴好生厉害,被你这么一说来,我都觉着宝玉用心可恨了。可见这人世里,道理是最论不得的,果然是‘说不得,说不得,一说就错’啊。”
黛玉笑道:“嫂子你也论起禅来了!”
李纨小心瞥她一眼,合掌道:“阿弥陀佛,我算是知道宝玉的心思了。碰上你们这样的,也只能往佛祖身边寻条活路了。”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待得次日宝钗还席,见黛玉、湘云连着宝钗、宝玉几个又同原先一样有说有笑未见半点不睦,想着果然少年心性,转眼便和好了。倒是凤姐悄声对李纨道:“幸好幸好,若是宝玉同林妹妹云妹妹真别扭上了,闹到老祖宗跟前,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李纨笑她:“你也晓得怕了?让你嘴快爱打趣,这可不是扇了嘴了!”凤姐笑道:“切,你自己嘴笨,这会儿是又羡又妒吧?”
一日,贾兰打书院回来了,刚进屋换了身衣裳,没得说两句话呢,外头道:“宫里娘娘赐出灯谜来让大家猜呢。”贾兰抬头看看李纨,李纨冲她笑笑,对素云道:“去细问问来。”片刻素云回来,回道:“宫里娘娘赐了灯谜出来,让各人猜了写好封进宫去,再每人写一个灯谜也送进去。”贾兰道:“横竖没我们什么事。娘,还是商议商议晚间的吃食吧。这天儿这会子还冷成这样,我倒想吃炭火锅了。咱们不要那陶的,就要那个中间燃炭的大铜锅。摆个大桌在中间涮,这才敞亮。”李纨笑他:“你还能少了吃的?偏惦记这个起来。”贾兰撇嘴:“那些虽好,也只得我一个人吃了,有什么趣儿。这才想吃个火锅呢,才热闹。”正说着,外头贾母遣了人来叫贾兰也过去猜灯谜去。李纨便带了贾兰同去。
到那儿一看,连着贾环也到了,只贾琮还太小认不得字才没来。一时都写了谜底又作了灯谜,一同封好了,交予那太监送去宫里。
散了往回走时,贾兰故意磨磨蹭蹭磨到惜春几个同行,拐过后夹道,才悄悄对惜春道:“四姑姑,你吃火锅不吃?”惜春一转眼睛:“吃,怎么不吃!”说完俩人携了手又去叫迎春。待到李纨往王夫人那里去了回到院子,几个小人已老神在在聚坐在那里了。李纨笑道:“怎么这时候过来逛逛?”迎春便看贾兰一眼,李纨立时醒悟,忍不住笑道:“我哪里就会赖你那一顿了?!至于巴巴得跑去拐你姑姑们来?”贾兰只嘿嘿乐。李纨便把常嬷嬷同碧月叫进来,一径吩咐下去。又让素云去取散碎银子给厨上送去。
贾兰一转眼珠子,冲李纨道:“娘,我还从外头带了些料来,正合吃火锅。”又冲李纨屋里一指,“方才我搁那屋里了,娘也让人收拾了吧。”李纨狐疑着,往自己屋里去了,哪里有什么东西!一想,“好嘛,都会扯谎从我这儿胁迫吃食了!”却是贾兰自有了龙衣境之后,往前思量李纨所行,便知道李纨定也有这样东西。又想起李纨说的祖上修仙的话来,心道原来还有这好处,也不知外祖母当年是不是也有一个的。片刻见李纨拎了个细篾篮子出来,便吐舌低笑,又见李纨抽冷子瞪他,越发笑得开心了。
“兰儿,你不叫你林姑姑去?”贾兰正乐,听惜春问他,便回道:“咱们又不是喝茶吃果子,叫林姑姑来做什么。涮锅子自然要吃肉才够味儿的!”转头同惜春嘀嘀咕咕说起如何大铜锅子铁粗炭,片卷羊肉嫩切鸡的话来。
迎春转头冲李纨道:“嫂子,兰儿好似同从前又不一样了。”李纨正把那篮子东西交给常嬷嬷,叮嘱两句如何收拾的话,听了迎春所言,便回头笑道:“在山上待时候长了,就有股子山寨气,不像大宅门里的哥儿,倒像绿林中的响马了。”惜春却道:“嫂子,绿林里头那叫好汉。”李纨点点头:“得,有你这样的长辈护着,他更长得好了。”说得迎春也笑。
晚间元妃又颁下赏来,那谜只迎春同贾环没有猜着,贾兰还张罗着把自己得的赏让于迎春,倒让众人一笑。
乘了兴,转日贾母便令人速做了围屏,令各人作灯谜挂于其上,又拿玩物出来当个彩头。如此又凑了一回赏灯小宴。贾兰原想开溜,哪知道贾政特遣了人来叫他,也只好去了。贾母贾政同宝玉原在一席,如今贾政带了贾兰也坐在这里,把些果子与他吃,又问他些书院的事。贾母一向少见贾兰,只当他还小,这回见他说起事来也头头是道,便添两分怜意。只可怜宝玉,被贾政三两句话挤兑得坐立不安。直待贾政先去了,才算解了锁。
李纨同凤姐在里头也有一席,到底不得坐。这会子前头都吃好了,净手上茶,重上糕果,俩人才在后头得空扒拉几口。李纨拿汤泡了一挑子饭吃了便撂了筷子。凤姐笑道:“你这都快赶上林妹妹了,能顶个什么?”李纨不理她,另寻了事问:“白日里看周姨娘带了个丫头,竟是眼生得紧。”凤姐道:“什么眼生,也进来好些时候了。早先咱们不是把一处宅子借给官府收容灾民了?后来开春回暖了宅子要收回来,有几个道是家里都没人了,也没地方去,求卖自身。照理说咱们府里也不买这样的人,只老太太太太都心慈可怜她们,便留下了。有些年纪的都派去庄了上,只三两个丫头看着还算整齐就留在里头。周姨娘那里正好走了一小丫头,她倒也不理论,就从那里头领了个去。如今算来也有些日子了,只他素来少出来走动,你才觉着眼生。”李纨听了点点头,心里想着方才见着的那丫头,虽是顶个小丫头的名儿,可也不小了,看着也得十五六岁,生得却着实不差。说道:“我还当是赵姨娘给环儿寻的呢。”凤姐冷笑:“她才不肯要这样没根没基的丫头呢。”说话间都用完了,忙忙漱了口,又往前头伺候去。
却说贾政从赏灯小宴上回来,心里总想着方才几人做的灯谜。元妃所作爆竹、迎春所作算盘、探春作的风筝、惜春作的佛前海灯连着宝钗的更香,个个都透着不祥意味,这样年节兴盛时候,缘何作如此悲语?思虑辗转,不得安心。到了外头,恰是朔风萧萧时候,更增凄清。枯坐了一回,往后头姨娘院子里走去。
从来家宴场面,周姨娘赵姨娘是不跟着王夫人伺候的,倒不是王夫人如何,却是贾母不喜这些人在跟前。这里周姨娘听闻老爷已经回来了,想着稍待片刻得了老爷歇下的话便也好各自安置。却不曾料到贾政往自己屋里来。
忙迎了进来,亲手打水执帕,伺候周全。见贾政神情恹恹的,也不多言,先从贴身荷包里取出两丁清心香焚上了,让丫头们将自己的茶具取来,又吩咐众人都退下,这才燃炉烧水,预备烹茶。贾政闻着鼻尖一点幽香,耳听得水作松声,心下也渐渐安宁,才叹气道:“果然没来错你这里。”周姨娘将一瓯茶递了过来,轻声道:“能有甚事,且喝茶。”贾政闻言心里一松,笑道:“正是这话,却是我庸人自扰了。”两人便对坐饮茶,说些闲话,当夜贾政便歇在了周姨娘处。
贾母那里却直闹到漏下四鼓才散,贾母自吩咐了众人明日免了早省,连早饭也不用人伺候。却不料转日一早便道宝玉身子不舒爽,一时都慌了手脚。待王太医来看过,道是秉性柔弱,这阵子又玩闹狠了,需得稍稍进些补汤才好。府里还差这个了?偏宝玉古怪,凡觉有异味的东西一概不吃,连闻一闻都要作呕,哪里用得来补汤。幸好王子腾那里得了信,让人捎来一个古方,王夫人忙让人拿去配了一料来。那东西金贵,怕给多了他胡乱糟践了,便只让袭人来取了十丸过去管着他吃。总算万幸,这药他倒吃得。只凤姐拿了贾菖贾菱送来的单子苦笑:“果然是个玉人儿,一帖子药也吃掉几百两去,幸好满府上也只这一个凤凰蛋罢了。”平儿听了笑:“奶奶怕什么的,凡是宝二爷要的东西,便是官中没有,还有老太太太太那里呢,管保够他当饭吃都不怕的。”凤姐听了也笑:“才说是个凤凰蛋!”
薛姨妈也让薛蟠从自家药铺里拿了些药材派人送去王夫人那里。同喜送了药回来时见宝钗正同薛姨妈点算年礼,上前行了礼回禀道:“太太,姨太太那里有官家夫人在说话,我便把东西交给金钏儿收了。”薛姨妈点点头,便让她下去了。宝钗问道:“妈又让人送什么去?”薛姨妈道:“让你哥拿了些药材回来,宝玉这阵子不是不好?就拿些过去。”宝钗道:“他们那里还能少了这个?前日还听袭人说太太给配了药了。”薛姨妈道:“缺不缺的,在人家里住着,知道了总要有个动静才不失礼。”
清点登录完了,薛姨妈让人收了礼册,才同宝钗往另一边炕上坐了闲话。
“总算都消停了。这年节连着娘娘省亲,真是忙得晕头,我看你姨妈白头发都要多出好几根。”薛姨妈接了同贵端来的茶,饮了一口叹道。
宝钗道:“要说还是凤姐姐,真是立得定。那几日,旁人还得空歇上一歇,她却难。连着娘娘省亲完了,各处都神疲力倦,她也还得前后盯着。真真不容易。”
薛姨妈点点头,想了想才道:“也得会琏儿取了凤丫头,若还照着珠儿媳妇那样的,你姨妈可就没法了。只琏儿同凤丫头到底是那头的人,也没有管这里一辈子的道理。这往后啊,还得看宝玉媳妇,若是娶个不经事的宝二奶奶,那就擎等着乱罢。”这话宝钗却不好接了,便顾自端了茶来喝。
薛姨妈才又道:“那日看娘娘的样儿,真是把个宝玉疼到骨子里。往后说不得就是个国舅爷。看看如今太后娘家那两位,啧啧,真是皇亲国戚的派势。”
宝钗知道深浅,忙道:“妈,这可不能混比,宫里还有正宫皇后呢,哪里轮得到这里论起国舅来。”薛姨妈一行点头:“知道知道,不是在家里嘛。我就那个意思。”两人又说起元妃省亲时的种种,赞叹一回,薛姨妈便往前头去了。
宝钗却想起元妃那日说起的令嫔来。那日回来,宝钗便让薛蟠在外头悄悄打听这位令嫔的事。宫里的事是传不出来,外头眼见的却瞒不得人。这柳令柔升了嫔位没几日,她娘家一兄一弟都得了出路,连着老子都升了一级,虽则还是个五品的衔儿,却是一州知州的实缺。也难怪那日元妃都要提起,眼见着是极得圣宠的。想来,当日不过一样一身宫衫立于人后的待选女侍,如今却天上地下了。不经意低头碰着了胸前金锁,心叹:“却不知这有玉的究竟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