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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李纨就起身梳洗了,先看着人搬抬东西,又让素云碧月去花圃捡了开盛的菊花摘了来,预备一会儿送进去供贾母王夫人梳头簪用。常嬷嬷也跟着一旁伺候着,看李纨如此,笑道:“奶奶今日可别指望能歇空儿了。”
李纨笑了道:“今儿天也凑趣,好成这样,老太太不知道怎么高兴呢。越性多准备些儿,总没错的。”
正说着话,刘姥姥同她孙子板儿进来园子了,寒暄两句。李纨想起昨日说的茅草岭的事儿,便问道:“昨儿你说的那荒山子,难不成没了茅草就秃了?一点子旁的草都不生的?”
刘姥姥笑道:“就是怪,当日只满山茅草,才得了这个名字。如今也还有些杂草在,只不成气候。风吹雨刷的,那土越发薄了,往后大概只能长苔藓了。”
李纨点头道:“若有个什么法子给变成个得用的青山才好呢。”
刘姥姥却笑道:“那也难准的数儿,正因这山是荒山,才没个主,我们才得上山揪个草,挖个菜的。若真是个树高林密的大山,又在那么个地界,怕一早让人占了去了。到时候怕是想上去揪个草都不能了。它倒好了,同我们又不相干。”
李纨才还想着要弄点儿息壤出来去‘赎罪’呢,这话一听,敢情太弄好了也不成。又问,“那若再生出满山茅草来,又怎么样呢?”
刘姥姥便道:“除非没人要那筐子了,只要还有人要,过不了两年,仍是个秃溜的命。”
常嬷嬷便问:“既要用那茅草,何不边割边种?那茅草都是宿根的,隔年又长起来,真不晓得怎么就能给弄光了去。”
刘姥姥摇头道:“原是草深虫多,也没几个人上去。后来开始割茅草了,近边三四个村的人都来割,就是中间割出蛇来,也有胆儿大的弄去吃了。这么着,那根也好弄了。那根不是味药材?也是钱!这么着,前头割着草,后头就有跟着挖根的。哪里还能剩下!更别说种了。”
常嬷嬷才笑:“要不怎么说还得分到人家才好,有了主儿才有人收管,无主之物,都可劲儿糟践,横竖在那里生着也不是自己的,只搂到家里才算。可不就越发发狠了!”
刘姥姥点头:“你说的是,正是这个道理。”
不一会儿,贾母带着一大群人也进来了。李纨远远看见,对几人笑道:“让我说着了吧?老太太是真高兴,这么早就来了。”说了也带人迎了上去。
说笑两句,凤姐往那边去看从楼上拿下来的东西,对李纨笑道:“我刚想说呢,今儿老太太高兴,索性把些能预备的都预备下,保不齐要用上。只方才遣人过来时手里忙,少说了那么一句。现在看来倒好,你也想到了。”
李纨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就是应在今天这事儿上了。”凤姐听了也笑。
李纨又道:“原还以为得早饭时候才来呢,没成想这会子就进园子了。之后要怎么样呢?早饭摆在哪里好?”
凤姐笑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左右如今还早,先逛逛去。看如今这时节,藕香榭昨日玩过一回了,或者就摆在三妹妹那里也未可知。”
果然那里贾母已起了身,正要带刘姥姥四处见识见识的意思。李纨等人忙跟上来,随走随看,先一路往潇湘馆去了。待进了屋子,只见各色家具俱是合地步打制,精巧非常。整个院落里千百竿翠竹摇影,入窗映得书也成碧。
贾母四下看了,对凤姐道:“难得你寻出这几匹软烟罗来替她糊窗户,是要这样才好看。”
凤姐全不接头,便转回去看黛玉,黛玉跟着转头看自家嬷嬷丫头们。凤姐了然,笑道:“老祖宗这回却是夸错了我了,上回各处换夏窗时,我记得林妹妹这里是‘翡翠纱’的,如今这颜色,恐是她们自己弄的。”
辛嬷嬷这才上来回话道:“回老太太、二奶奶的话。这是上回自家里带来的。领来的翡翠纱初时换上了,后来见这个糊上也好看,就换了这样。”
贾母又细看一回那窗户,问一句:“那纱叫什么名儿?你一说我再看,确实同软烟罗里的霞影纱不同,那个颜色通匹一样的,这个却似上下有些儿差着。”
辛嬷嬷只好实话实说道:“老太太说的是,这纱唤作‘烟岚縠’,是鲛纱的一种。因它染色如烟岚霞色有渐轻渐浓之变,才得其名。”
贾母不由得细看那嬷嬷一眼,点头道:“你们换得好。看着很相称。”
刘姥姥直念佛,贾母笑问,刘姥姥便道:“别说见过,我们便是想也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实在是开了眼界了。”
贾母笑道:“这又值个什么了!待你走时,我送你两匹。”
刘姥姥恩谢不止。湘云笑道:“老祖宗,林姐姐这里稀奇东西可不止一件两件的。上回晚间我来时,还见着她的一个珠儿灯,个头虽不大,却是顶亮的。最奇在这灯的灯头竟是朝下的。点着时丁点遮挡没有,倒照的这屋子比白天还亮些。”
贾母笑道:“你才多大,见过多少东西?林家是几朝大族,不晓得多少好东西呢。你只跟着你林姐姐,少不得也开开眼了。”
坐了一回出来,就有媳妇子来问早饭摆在哪里,果然贾母的意思就摆在秋爽斋里。李纨听了心里暗服凤姐料事如神。于是这头贾母带了众人上船走水路过去,另一边凤姐李纨同探春这个主人家抄近路先去秋爽斋安排。
自有粗使婆子们搬了适才预备好的桌案椅凳来。调派时候,凤姐就同鸳鸯商议要拿刘姥姥取乐的事。李纨开劝两句,到底也没人听她的。
果然吃饭时候,刘姥姥闹了两回大笑话,把一众人等乐得不成。李纨掩面笑时,特注意去看这老人家的面色。虽对着哄堂大笑,这老人家亦无太多忸怩,还跟着一同乐呵。忽然心有所感,即将这一时心念牢牢记住了,回头进了珠界再好好参详。
待得贾母薛姨妈王夫人连同他们姐妹们都吃完了,这边才收拾残桌,再摆上凤姐同李纨的饭来。凤姐同鸳鸯都同刘姥姥说起方才的事,只说是玩笑,让她莫要多心。刘姥姥哪里放在心上,李纨探知其意甚真,心下越加敬服。凤姐又拉了鸳鸯同吃,各人都不过随意拣两口吃就停了筷。鸳鸯站着开始分派剩下的菜点。刘姥姥便笑:“你们这里的人,都不过吃两筷子就停了,这能顶什么事?”
李纨想起贾兰来,便笑道:“我们这里也有能吃的,只今日不在这里。他若甩开了膀子吃时,怕咱们这一席还不够呢。”
刘姥姥听了大喜:“这样有福气!不瞒奶奶们说,你们这里的吃食,我们别说见过,就是听也没听过的。只是我在旁边冷眼看你们食量,实在是……唉!凭它多好的东西,只进不得嘴,咽不下肚,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凤姐笑道:“你是偶尔吃一趟觉着新鲜,若真让你日日这么吃着,你也吃疲了,也一样吃不下去的。”
李纨道:“我们平日里动得少,比不得你们。一日劳作下来,自然要多吃些才有力气。我们这里,多少人一日也走不了几步,哪里能有那胃口呢?若哪日不小心多吃了两口,存了食,还有的闹腾呢。”
刘姥姥听了连连摇头。
待贾母稍歇过来了,这头又安排下府里小戏们过会子来演习曲目,才又带了众人坐船顺流游玩。这一去就到了蘅芜苑。刘姥姥看那整山子都围在了院子里,只道:“这如何想得出来!”
此时秋浓,各样香草结实落籽,或红如石,或紫如晶,正是热闹时候。只进了屋子,却是一派空旷。既无潇湘馆满墙垒的书,亦无秋爽斋通屋子排的大案上帖山笔海,只清潇潇几样东西,连着衾褥帐幔都比旁处的素净。
李纨一见心里也意外,便去看贾母,果然贾母面色略沉,转了头就数落凤姐小器,不给妹子们送东西玩物来。薛姨妈自忙着分说宝钗这一贯以来的“怪脾性”。贾母听说她在家也自来如此,连道使不得,又让鸳鸯记着拿几样自己的体己摆设来替她收拾。
李纨轻叹一声:“这也实在太素了些,我竟是没地方住了。”
凤姐低了声笑道:“你知道个什么!她原是容易害咳嗽的,虽不长发,一发起来,连气也喘不过来。是以专一喜少不喜多,喜素净不喜繁华的。”
李纨道:“不是有那神僧给的药丸子?”
凤姐道:“那是多后来的事了?早先年害病,都把那时习气作到性子里了。便是如今得了药,又如何能轻易改的过来?再一个,就是有药,也总是少吃一回是一回的。”
李纨听了点头不语。
待行至缀锦阁下,隔水相对的藕香榭里众小戏已等着了,又来问曲目,贾母只让她们捡自己生的演习去。凤姐笑道:“老祖宗,头一回听说听戏还要听人手生的,寻常哪个不是捡人家拿手好戏去点?照老祖宗这样儿,怕往后这话也得改了,只叫做‘拿手生戏’吧。”
贾母笑骂:“猴儿!油嘴猴儿!连我也打趣起来!你晓得个什么,如今是听着她们要演习,咱们顺路听听的意思。既是演习,自然要手生的拿来演,都会的还演个什么。待会子咱们要吃酒行令,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两不耽误,漏听两句也无妨,也不白费她们心思。这不是几头的省事恰当?只你不懂罢。人事也不能时时处处要紧的不要紧的求个十足圆满,那也没什么趣儿了。”
凤姐点头:“老祖宗这话儿也只那一辈子都周到圆满着的人才说得出来罢,咱们且不懂呢。”
说着话扶了贾母往里走,贾母却停了脚步看起四下花木来,看了一会子,进了屋却道:“你们先张罗着,二丫头陪着我同刘亲家往楼上去看看。”
迎春一愣,觉司棋急扯她袖子,遂一笑带了人上来扶着贾母迈上朱漆楼梯往楼上去。依栏眺望,对面水面秋平,四下草木葱茏,老绿间点赤橙,恰到好处。凤姐也漫步上来,贾母见了便问她:“怎么一个园子里的花儿匠还分了几拨的?我看这里的花木铺排点缀地极为得当。这地方可不小,又有水又有楼,也是难得的。”
凤姐想了想道:“上回娘娘回宫后曾有谕让几处多种些花木。也没有花儿匠,只唤了后街芸小子来办这事。如今年年要换栽些,也都是他在弄。旁处不好?想是这小子偷懒耍滑了,待叫进来骂一顿才知道好歹。”
贾母摇手道:“骂他做什么。旁处也不是不好,只这处格外好罢了。这也不是光凭人力的,到底草木花儿都是个活物儿,还得得天成全。”又细看一回,赞一句,“好地方啊。”
又问刘姥姥:“刘亲家看这里怎么样?”
刘姥姥笑道:“我还没上过这么高的地方,这同爬山还不一样。这里好看是真好看,就是站近了腿肚子有些哆嗦。”
众人看时,果见她两股战战,都笑起来。贾母笑骂道:“看姥姥怕高,你们还不赶紧扶了下去,只在那里笑,一个个都该教训了。”众丫头听了,都笑着上来扶人,这才下了楼,往厅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