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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罗红倩哭湿了一团又一团的纸巾。
白白的,堆成小山。
她擤了擤鼻涕,又丢开一张。
安安坐在旁边,戳了戳奶茶吸管,冷眼看着她。
奶茶店里还有其他顾客在,这会儿亦小心翼翼地打量过来。众人围观之下,罗红倩却还是忍不住哭。大概多了一种同仇敌忾的心情,她像祥林嫂一样,对着安安碎碎念:“昂哥还是放不下她的嘛,我哪里能跟她比……”
安安很想冷笑。
谁能跟那个人比?
没有!
这世上没人能和那个名字比,相提并论都不行!
当然,安安不会说出这个真相,她表面仍宽慰罗红倩:“他们都已经分手了嘛,你别在意。再说了,他现在跟着你哥,还能对你不好么?”
听了安安的分析,罗红倩渐渐止住哭泣。她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抽抽噎噎的问:“真的么?”
“真的!”
打包票说完这句,安安心里还是想呵呵。陆昂这堵南墙她是不想去撞了,谁撞谁去,她乐得看戏。
罗红倩便不哭了,抱着奶茶,她吸了一小口,又吸一口。余光里,自己的头发没有束成马尾,这会儿从肩膀垂下来,耷在桌上,很丑。罗红倩瞧在眼里,忽然下定了决心,她对安安说:“我想换个造型。”
“换造型?”安安有些意外。
罗红倩用力点头。看着安安,她说:“我想换成你这样的。”
安安发梢打得很碎,长度只到肩膀。如今扎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利落又干净,关键她怎么弄都好看。
安安今天跟商场请了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陪了罗红倩一个下午。
剪头发,买衣服,买包包。
最后,罗红倩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禁羞赧。
她焕然一新,她完全蜕变。
视线乍然掠过,她仿佛也沾染上了安安的那丝妖气,是会吸血的。
回头看了看安安,罗红倩邀请她:“晚上一起吃饭吧。”又挽住安安胳膊,说:“我哥让我订餐厅,咱们今天吃穷他!”
安安根本没这心思。想到还要跟陆昂碰面,她脑袋疼,心灰意冷。
“晚上我还要唱歌。”安安果断推辞。
“你唱歌那地方是我哥的,你怕什么?”罗红倩这样劝她。
安安心想,也是,怕他什么?
她一旦怂了,对方指不定怎么笑话她!
*
罗红倩订了县城最贵最好的一家餐厅。安安没来过。罗红倩倒是熟门熟路,服务生领他们进去,在包厢落座。罗红倩点完菜,又在正中央摆上蛋糕。
是刚做好的奶油蛋糕,上面点缀着新鲜诱人的水果,有草莓,芒果还有熟透的樱桃。
罗红倩对着蛋糕拍照片,上传朋友圈。安安则靠着窗户,对着外面盘算段秀芳的医药费。
外面天色亮着亮着,慢慢开始变黑。
罗红倩给罗坤发短信:“哥,忙完了早点过来。”
没有回复。
“哥?”
还是没回。
安安便提议:“你给罗哥打个电话?”
罗红倩皱着眉,摇头:“我哥出去做事,不喜欢我打他电话。”
时钟继续往后,眼见要到八点,仍旧没有罗坤的消息,罗红倩便有些着急。她给罗坤打电话,没有人接;她打给陆昂,还是没人接。
安安冷眼看她挂断陆昂的电话,出声安慰道:“别担心,你哥肯定有事耽搁了。”
罗红倩只是握着电话,坐立难安。
八点四十多分,罗坤电话终于打通了,“哥!”罗红倩声音颤了颤,要哭。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罗红倩腾地站起来:“我马上过来!”
急匆匆提起新买的单肩包,她对着安安还是要哭,“我哥受伤了。”罗红倩说。
“那你快去啊。”罗坤对她还算不错,安安又问,“罗哥在哪个医院?”
罗红倩想了想,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行。”安安答应下来。
罗红倩打上车,对司机说了个地址。
并不是一个医院的名字,而是一条僻静的街道。安安疑惑地看了看身侧的罗红倩,没问什么。
到了地方,安安发现是个小诊所。
门脸不大,上面的招牌有些奇怪——刘记牙医诊所。
所以,罗坤来看牙?
安安尽量不动声色,跟着罗红倩一起进去。
诊厅里有两个人在,对着罗红倩点了点头,招呼道:“倩倩来了。”又有些诧异的看向安安。他们也认识安安,知道她最近跟着罗坤,所以也没拦着。
安安顺利地穿过前面的小诊所,再沿着走廊往后,她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罗坤正鼻青脸肿地靠在枕头上,中午刚换的衣服上满是血。那些血干涸了,凝固起来,触目惊心。他的那条废腿萎缩了,动不了,此时只能蜷在床边。
一片颓唐。
整个小房间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那一大滩血渍摊开……安安眼皮子跳了跳,仍努力若无其事。
“罗哥。”她喊了一声。
罗红倩已经扑了过去:“哥!”她眼泪止不住掉。
罗坤龇着牙,安抚道:“没事没事。这是哥给你的生日大礼,别担心。”
“谁要这些?”罗红倩还是抹眼泪,又问,“昂哥呢?”
“在后面。”罗坤努努嘴,朝后示意。
“昂哥他怎么样?”罗红倩很紧张。
说话间,有人从后面狭窄的走廊过来。
走廊灯光很暗,晕黄的灯光摇摇晃晃,照出陆昂高大、简练的轮廓。登山靴踩在地上,他的步履沉稳。再走近一些,安安拿眼角余光拂了拂他。这人身上的t恤干干净净,瞧不出任何异样。他站在那儿,依旧挺拔,肩背平直。唯独胳膊垂在身侧,手里不知拿着一团什么东西,暗暗的,灰突突的,看不清楚。
安安收回视线。
那边,罗红倩火急火燎地迎过去:“昂哥,你怎么样?”
彻底忘了下午为陆昂伤心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他的谁呢……安安撇撇嘴,对面陆昂还没答,她已经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抢白:“昂哥,你跟着罗哥一起出去,怎么罗哥出事了?——你是怎么搞的?”
话里话外都是咄咄逼人的埋怨。
陆昂手里还握着那团柔软的东西。看了安安一眼,陆昂只对罗坤说:“坤子,我先回去了。”
“嗯。”
罗坤点头。
“昂哥,你这两天好好休息。”
陆昂这才往外走。
安安站在靠门的地方,陆昂不得不从她身旁错身经过。他慢慢近了,高大的身影压下来,密密的,全是他的气息。安安偏头,冷着脸,没有去看他。
陆昂便又走远了,一步一步,再听不见。
安安还是倚着门,没有动。
*
陆昂走出这个牙科诊所,外面已经有车在等他了,“昂哥,罗哥让我送你回去。”司机特别客气。
陆昂点了点下巴。他似乎懒得再多说一个字,陆昂直接坐进车里,手里的东西这才松开。
那是一件t恤,满是斑驳血迹。
他刚刚换下来的。
在听到外面安安的声音时,他随便找了一件衣服穿上。
也说不清缘由,大概,是不想让她看见吧。
摸出烟,陆昂咬在齿间。
手里有些使不上力,打火机打了两次,他才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陆昂又慢慢吐出来。
耳边,还是她咄咄逼人的声音,你跟着罗哥一起出去,怎么罗哥出事了……
陆昂垂眸,轻轻笑了笑。
*
“哥,到底怎么回事吗?”看着罗坤身上的血,罗红倩还是掉眼泪。
安安站在后面,站在刺鼻的血腥味里,努力降低存在感。
罗坤扯了扯衣服,解释道:“这些血不是我的,是昂哥的。”
“啊——?”罗红倩滞住了。
安安一僵。阴影里,她慢慢转过脸来。
床上,罗坤还在骂:“那老不死的居然也早有准备,他妈的一直想对付我!今天幸亏昂哥替我挨了那一下。”
“他要不要紧?!”罗红倩立刻尖叫。
安安也怔怔看着罗坤。
“昂哥身体不要紧,他吃得消。”罗坤安慰了一句,还是骂,“妈的!老子不该听那个老不死的撺掇!这次多亏了昂哥,要不是他,我……”
回忆起那一幕,罗坤还是心有余悸。
那支枪直直指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一点点,差一点!
如果不是陆昂……
罗坤手抖了一抖,闭上眼。
他仿佛又看见了过去的自己。那时候家里穷啊,他摊上小儿麻痹症,没钱治,打小废掉一条腿。所有的人都欺负他,将他揍得半死,揍成个猪样。那天他也是跟过街老鼠一样躲着回家,偏偏路上被几个小混混揪住了,往死里打。他抱头蹲在那儿,痛得嗷嗷直叫。忽然,有人走过来。他漫不经心的笑,这是干嘛?
罗坤从人缝里探过脑袋,看到了陆昂。
那次之后,他跟着陆昂混了。
他认定了他是最好的兄弟,如今居然因为罗运华瞎逼逼几句,怀疑陆昂?
那个老不死的!
罗坤又骂了一句。
罗红倩抹了抹眼泪,说:“哥,我想去看看昂哥。”
“明天再去吧,让他好好休息。”
“哦。”罗红倩乖巧点头。
安安一直站在门边的阴影里,她听到这会儿,终于开口镇定告辞:“罗哥,我先走了。”
罗坤似乎这才注意到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安安,他说:“去吧。”
*
安安从那个小诊所急匆匆出来,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她在街边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回意兴阑珊。
胖子见到她,连松好几口气:“大小姐,你终于来了!”——安安在这儿唱了一段时间,俨然已成台柱。她长得好看,歌声又亮,来捧场的人不比陪酒的少。
在胖子的催促声中,安安走上台。
几束灯柱直直打过来,还是刺目。刺到眼底,安安忽然觉得无比难受。那一片白茫茫中,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只能看到……有个人朝她走过来,又经过她,默然离开。
那些都是他的血。
都是他的。
安安站在麦克风架前,耳边,音乐已经开始播放。
那旋律明明很耳熟,可安安张了张口,她什么都唱不出来。
愣了两秒,她直接说:“对不起。”
安安匆匆跑下台。
“哎——”胖子在后面追,“怎么回事啊?”
安安说:“不唱了,今天请假。”
外面夜色正浓,小巷内各种粉红灯箱暧昧闪烁,街边有女人在嬉笑拉客。安安一路跑过去,她跑得很快,头发也跑散开了,她来不及重新扎起来。
那些打得很碎的发梢被凉风扬起来,全是她最最纯真的渴望与悸动。
*
安安跑得很快,跑得气喘吁吁。
眼见那个小院子近了,近在眼前了,不过几步之遥,安安突然又停下来,她扶着墙喘气。
这个夜很寂静。安安能到旁边人家的电视机声,不知在看什么,哈哈大笑,偶尔还有说话声,一片热闹。整条小巷,唯独陆昂住的院子是安静的。
没有灯,一切暗着。
两扇铁门紧闭。
安安指甲轻轻抠着墙,她静静看着那两扇铁门。
她明明说过不再见他的,他更是对她不屑一顾,他还惦记着那个人……低下眼,眨了眨,安安正要离开,忽然,身后传来汽车声,还有人开门下来。安安悄悄观望——
居然是罗红倩!
安安沉默两秒,连忙从中间的窄巷子里绕过去,再转到后面,安安轻拍罗红倩的肩膀。
“咦,你怎么来了?”罗红倩提着饭盒,回头疑惑。
安安无奈耸肩,淡定道:“胖子听说昂哥伤了,让我过来看看。”
*
陆昂将满是血迹的t恤丢进水池里。
洗衣粉洒进去,打开水龙头。很快,冲满一池泡沫。
他坐在台阶上,抽烟。
凉风吹过,将烟雾吹散开,亦将他的面容掩饰得分外模糊,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忽然,陆昂抬眸。
他盯着紧闭的铁门。
果然,很快有人敲门。
陆昂抿了抿唇,走过去,打开半扇门。
天色很黑,屋里屋外没有灯,更没有半点月亮与星辰的点缀。一片黑暗中,陆昂的面前是个头发打得很碎的单薄身影,那头发垂到肩膀,轻轻晃了晃……陆昂微微有些晃神,他刚要喊个什么,那人已经仰面:“昂哥。”
陆昂扶住门边,客套微笑:“你怎么来了?”
罗红倩摇了摇手里的饭盒,示意道:“听说昂哥你伤着了,我过来看看。”
陆昂还是杵着门口,没有请她进去,只是客气的说:“我还好。”
罗红倩有些尴尬了。
下一秒,罗红倩的身后,有人开口了:“昂哥,不请人家进去坐坐?”
陆昂往后看——
安安从墙边的阴影里站直了。对着陆昂,她“义愤填膺”:“红倩这么晚过来,你这么打发她?”
陆昂默了默,侧身,让他们进去。
里面没有开灯,陆昂将院子里的灯拉开。一盏黄色的灯吊在门边,落下满地晕黄。
罗红倩问:“昂哥,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些菜。”她说着,走进厨房。厨房里面冷锅冷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空空的电水壶,连一口热水都没有。罗红倩见状,将饭盒搁在桌上,麻利地拿起电水壶,一边在水龙头上接水,一边说:“昂哥,你身边真不能没有人,还是得要人照顾。”
俨然女主人的派头。
安安站在院子里,抱臂,也不帮忙,只看着罗红倩独自忙活。她亦适时帮腔:“对呀,是该有人照顾,咱们红倩多好。”
还是牙尖嘴利的模样。
她说上十句,他都不一定能回上一句。
陆昂无可奈何地看着安安。安安却扭头,打量罗红倩带了什么菜——都是补身体的,猪肝,鸡蛋,还炖了鱼汤,应该现做的,连米饭也冒着香喷喷的热气。安安扁扁嘴,罗红倩已经在招呼陆昂了:“昂哥,快吃吧,再不吃凉掉了。”
还是女主人的架势……安安心里更不痛快了,她还要“帮腔”几句,陆昂盯她一眼,对罗红倩说:“这么晚了,快回去吧。”
罗红倩刚烧上水,听到这话,手顿了一顿,矜持道:“那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陆昂拒绝得格外彻底。
罗红倩眼睛有些潮。咬了咬唇,她说:“昂哥,那我走了。”
陆昂板着脸,点头。
安安似乎替她气不过,不客气道:“昂哥,人家红倩好心好意来看你,你……”
陆昂转眸,终于直视她。
男人的一双眼又深又暗。他和她之间隔着几米的距离,可是,安安能够完完全全感受到陆昂身上那股男人的强悍的气息,还有他不容抗拒的强势。
又像张开的伞,叫人心慌,叫人腿软。
安安别开眼,不再吭声了。
她默默跟着罗红倩一起离开。罗红倩坐上车,还对她感激:“丝丝,我送你吧。”
“不用。”安安摇头,随手指着一个方向,她说,“我还要回胖子那儿。”
罗红倩心里不大开心,此时也不多和安安客气,让司机开走了。
端详着渐渐远离、渐渐变小的私家车,安安慢吞吞往前挪了两步,停住。
*
小院子里再度安静下来。
陆昂对着面前的一桌菜,他不动筷子,只是抽烟。
没多久,又有人敲门。
咚咚咚三声。
陆昂夹着烟,顿了顿,他去开门。
看着门外的人,他还没说话,安安已经一言不发,自己走进来。
她看着面前的那团晕黄。
身后,陆昂将门关上。
吱呀一声,整个院子还是安静,只有电水壶的电流嘶嘶声。安安直接走过去,拔了电源,将罗红倩烧的水通通倒掉。她重新接了水,将水烧上。
陆昂的那件衣服还泡在池子里。
脱掉外套,安安给他洗衣服。
陆昂去捉她的手腕。
安安抬头,对着陆昂,不客气道:“今天允许你吃她的饭,以后吃一次,多恨你一次。”
她咬牙切齿,却还是傲傲娇娇。
陆昂无可奈何的笑,他说:“你话多。”
安安抽出手腕,低下头。
男人的那件t恤泡在池子里,里面全部是血水。
她问:“伤得重不重吗?”
陆昂说:“还行吧。”身上带着枪伤,他不能久站,这会儿坐在旁边。
安安便不再问了,用力将他的t恤拧了一拧。她换了一池水。
清水漂过,上面还是有血迹,根本洗不掉。
指腹摸过去,安安说:“上过药了么?”
“嗯。”
安安将衣服浸在那儿,她走过去。
陆昂还是坐在台阶上。安安比他高了,能够俯视他。
陆昂恰好仰面。
从他尖领t恤的领口往下,安安能看到白色的绷带,缠成一道一道。他的伤肯定很重。他流了那么多的血。除去烟味,薄荷味,他身上还有一股药的味道。
淡淡的,叫人难受。
安安眼眶发酸,俯身,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