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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沛国公府。
虽然是一处年代不算久远的府宅,在京城这种世家云集的地方并不特别出众,但门口那对威猛的鎏金铜狮足以彰显府邸主人的霸气。
沛国公许茂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这个年纪的公爵当朝本就少见,更何况这还是一位曾辅佐先帝打下江山的老将军,一想到这处府宅里镇着一位开国名将,打从门前路过的车马行人都忍不住要肃穆三分。
平南侯许冀林这个时辰刚下朝回府。尽管大齐朝已和平多年,但武将出身的他仍需早朝,而每日下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父亲沛国公问安。他的大哥,沛国公的长子早年战死沙场,因此功勋世家在他这一代,仅有一脉了。
打从父亲许茂的院子里出来,正瞥见候在一旁的随从,随从上前,躬身笑道:“侯爷,赵佶回来了,正在书房候着您呢。”
许冀林点了点头,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里,瞧见许冀林进门,赵佶先是规矩行了个礼,而后自觉关上了房门,才低声道:“侯爷,奴才此去潍州与泗州多番查探,实在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加之去年在京城褚府,也没探出些什么,这次,恐怕是咱们多虑了吧。”
许冀林没有立刻接话,只面无表情的瞟了眼面前的心腹,轻轻冷笑了一声。
没有可疑之处?
褚雪的那副容貌就是最大的可疑之处。
虽然时隔八年,但当他在去年的宫宴上看见恒王身边的女子时,仍然忍不住惊讶,在心里沉浮了多年的那个女子的身影又猛然浮上了眼前。
可她早就死了,那样决绝的挥剑自刎于他的面前,终让他此生再难释怀。
他始终不懂,他比起岳澜究竟相差在何处?
那时候,明明是他先遇见的她,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是年青有为的将军,还承着公爵世子之位,他怎么就比不上从军队里摸爬滚打上位的岳澜呢?
她拒绝了自己的求亲示好,却选择了出身寒门的岳澜,而后,得到了她的岳澜如日中天势不可挡,屡屡立下军功,岳家军的风头甚至一度压过了他们许氏……
收起脑中纷扬的过往,他不太相信仅是姑侄的褚雪与褚蓉会那样相像,褚家一定是掩盖了什么秘密。
他终于开口,对赵佶说:“褚霖是何等人,他若有心隐瞒,你查不出来也是正常,既然潍州与褚家祖籍泗州都没有线索,那就去晋州,褚霖的岳丈家不是在那吗?”
赵佶一听,恍然道:“是!”
见他要抬脚,许冀林将他拦了一拦:“这几天-朝中恐有大变,这件事先搁着,等大局稳了再去。”
“是,奴才明白了。”
有些事可以暂且搁置,有些万万不能,他的父亲辅佐了两代君王登基,而今,要看他的了。
~~
燕州。
宋琛与褚雪已经离开了近一个月,京中的消息也陆续传到了这边,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原定的归期必定要拖延。许锦荷明白现在是她夫君的关键时刻,朝廷的大事她暂时帮不上忙,眼下能做的,就是照看好燕州的家。
但唯一让她气不顺的,是听闻敬贵妃出事后,竟然是褚雪日日守在身边照顾,这一招近水楼台的殷勤之举既讨了宋琛的欢心,又让敬贵妃对她亲近,看不出这个女人年纪不大,竟然这样有心机。
李嬷嬷那笔账还没算,又让她在京中讨了便宜……许锦荷暗暗咬了咬牙,略感棘手。
灯火下,丁香正为她按揉着头部的穴位,身为王府的主母,每日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她已到了这个年纪,难免有些疲怠,好在丁香按摩的手法娴熟力道得当,每晚睡前帮她按几下,她也能睡得舒服一些。
眼见许锦荷的眉头一直微微蹙着,丁香暗自琢磨了一会,轻声道:“王妃,现在时辰还早,您要不要喝碗百合甜羹?那个很能安神呢。”
静了一会,闭目养神的许锦荷才轻轻嗯了一声。丁香听见,连忙朝屋里候着的秋桂点了点头,秋桂会意,抬脚迈出了房门,向膳房走去。
时辰已至戌时过半,王府里一片安静,除过巡防的侍卫,少有人走动,一路廊檐墙角上都悬着宫灯,显得诺大的王府富丽堂皇。
去膳房的路才走了一半,秋桂正来到一处转角,往右侧几步是一个小园子,她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却看见暗黑处似乎躲着一个身影。
“谁?”秋桂惊问。
暗处没有反应。
这是在躲她?秋桂冷笑,作为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在这王府里也有十年,这点小伎俩,想瞒过她?
“再不出来,我可要喊侍卫了,到时定要你看看,是侍卫们的刀戟厉害,还是姐姐我厉害!”
秋桂丁香这个年纪,在一众丫鬟里的确算是年长的,自称一声姐姐,并不为过。
“姐姐,别!”
随着乞求声,一个婢女的身影从暗影里转出。
秋桂定睛一看,竟是紫芍苑夏婉音身边的妙蕊。
“这么晚了,你不好好伺候主子,躲在这里干什么?”秋桂问她。
“没,没什么。”妙蕊有些支吾,“哦,姐姐,我们主子丢了支珠花,派我过来找找。”
大晚上的过来寻珠花,手上可连个灯笼都没提……秋桂打量了妙蕊一眼,问道:“夏夫人的珠花,是什么时候丢的?”
“下午……哦不对,是傍晚,傍晚的时候。”
结结巴巴,显然很有问题。
那园子后面的墙边就是一个小角门,紫芍苑的主仆三人可都是勾栏出身,一身风骚媚骨,夜深人静的跑到这里来,该不会是跟人私会来了吧……
“好你个小蹄子,竟然敢编瞎话来诳姐姐!”秋桂忽然厉声开口,“若是傍晚丢了珠花,为何现在才来找?还只有你一个人?说,跟你厮混的是谁?再敢骗我,看我不叫人来扒了你的皮!”
“姐姐冤枉,冤枉啊!”闻此言妙蕊竟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您借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做这等没皮没脸的事啊!”
紫芍苑的主子位份低,相跟着身边的下人也低,纵然是贴身丫鬟,被人攥住了把柄,跪下来哭求也不为过,眼见她如此,秋桂更是认定了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既没做丑事,那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说!”
秋桂不依不饶,胆小的妙蕊惊惧的厉害,身子止不住的猛颤,却似乎不准备松口。
忽然一声脆香,从妙蕊身上跌落了件什么东西,没等她去捡,秋桂急忙俯身拾到了手中。
竟是一个钱袋!
秋桂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好家伙,将近五十两呢!
秋桂嘴边挂起轻蔑,冷笑道:“好啊,原来寻珠花是假,偷银子是真!你哪来这么多钱?偷带到这里是要给谁的?门外跟你接应的是谁?”
面对咄咄逼人的秋桂,妙蕊泪如雨下,“姐姐冤枉啊!我没有偷过银子,这是我们主子的钱袋,是主子叫我来的。”
夏婉音?
贴身丫鬟对主子一向是忠心耿耿,应不会随意拿来背锅,见妙蕊这么说,秋桂信了多半,但是夏婉音一个无依无靠的歌女,在外又没有娘家,要把这银子送给谁?
秋桂觉得这事极其可疑,夏婉音定是有什么秘密……
她立刻撤了怒气,换上张笑脸,“既是夏夫人吩咐的,那看来是姐姐错怪你了,快起来吧。”边说便伸手扶起妙蕊。
“只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夏夫人既要送钱,何必挑这黑灯瞎火的大晚上?白日里不行吗?”她看了看妙蕊已经惨白的脸,续问道:“这钱,是给谁的?”
“我……我也不知道。”妙蕊随即摇头,“我只是照主子的话做,我也不知道啊姐姐。”
“唉!”秋桂深叹了一口气,“看来妹妹还是不信我,还想瞒我呢?难不成要我去禀报王妃?”
听见要禀报王妃,妙蕊顿时又腿软。
却见秋桂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其实妹妹大概不知,王府的三位夫人里,王妃最喜欢的是夏夫人,夏夫人虽得宠却不生娇,真真比那位不知道强到哪去了!平日里王妃也常吩咐我们这些身边人,要时常照顾夏夫人,夏夫人没有娘家人已是可怜,万不可让那些仗势欺人的给糟践了。”
妙蕊显然很意外,默了一会,才犹疑道:“姐姐说的都是真的?王妃真的喜欢我们主子?”
“那还有假?夏夫人自打进府就一直安安生生的,整个王府谁看不出?岂是晚棠苑那位三五天就要兴风作浪的那位比得了的?”
这句话其实很打动妙蕊,现在谁不知王妃看不过晚棠苑?而自打褚雪进府,受冲击最大的就是夏婉音,眼下她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况且今晚的事其实也是因褚雪而起……
见妙蕊神情有松动,秋桂进一步道:“若是夏夫人那边有什么难处,其实妹妹可以说与我听听,我若是能帮就一定帮你们,若是我帮不了,还有王妃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握着妙蕊的手,显得尤为真诚。
犹豫了一阵,等脑筋转过弯来,妙蕊殷切的看向秋桂,“姐姐,求你帮帮我们主子吧……”
秋桂心内一喜,仔细听着眼前人的低语。
原来自上次桃花粉事件后,那个收了她们钱的掌勺被辞退,但好好地丢了王府里的肥差,自然心有不甘,于是便找人来要挟她们,借机讹些银子。
起初夏婉音并不想理会,但无奈确有把柄在他手里,便只好给了一笔封口钱,谁料那人尝到甜头后愈加贪婪,竟然接连来要挟,夏婉音本就只是个侍妾,按月拿些例银,没有娘家扶持,身家其实本也没有多少,进府后几年的月银全部加起来再连并从前在勾栏里攒下的,竟然眼看要被那人给掏空。
一次又一次,这个人如同狗皮膏药一样紧紧黏住紫芍苑,令主仆三人身心俱疲,今晚,便是那人又来讹钱了……
秋桂听完,并没有过多意外。
其实自上次闹出桃花粉一事,许锦荷就曾怀疑过是夏婉音干的,只是当时宋琛已经派人去查了,她也不好多此一举。在她心里,虽然厌烦夏婉音坏了她的事,若不是这个没脑子的歌女,褚雪早就已经不能生养,那可算是除了她心头最大的一个隐患。
但事情已经出了,她没有动夏婉音,是觉得她应当还有些用处,只不过一直苦于怎么收服她。
眼下,这个机会来了。
秋桂微微一笑,“这事只是夏夫人一时糊涂而已,况且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王妃一向宽容,是断不会再追究的……只是,那个掌勺太过猖狂,妹妹回去让夏夫人先放心,这事,我来替你们想办法。”
见她这样说,妙蕊松了口气,连声称谢。
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妙蕊将今晚的事告知了夏婉音。
夏婉音自然惊惧,但冷静下来也将信将疑,直到第二日去丹薇苑早请时发现许锦荷对她并无异样,才终于放了心。
秋桂那是许锦荷的忠仆,自然不会隐瞒,但她们之间有个共同的敌人……既然现在没事,那以后应该也没事了。
秋桂当然如实禀报了许锦荷,许锦荷听完,嘴角弯出一丝笑后便差人暗中替夏婉音除了麻烦。
果然,自此后,讹人的掌勺再没出现过。
尽管可能会因此被许锦荷利用,但夏婉音并在十分在意,眼下她们的敌人是褚雪,她若是与王妃联手,岂会斗不过那个才刚进府的小姑娘?
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