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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贾政“半推半就”让王夫人出面,还是王夫人纯粹自作主张,林海都不在意。
不过合适的老师,林海还真有几个好人选,都是他的同科或者同乡。像林海这般三十来岁就金榜题名的青年才俊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中进士时都三十多岁将近四十了。
想了想,林海又问向他媳妇,“黛玉的老师你可有了章程?”
王禅从一大堆账本以及帖子之间抬起头来,“明年开春跟着我娘家侄女们一起读书……老爷您看?”
今年秋末,王禅拿着林海的帖子请了林海的丁忧的同科教导她娘家侄女们,王禅在问过黛玉后就干脆让女孩子们凑做一堆了。
王禅早就笃定宁荣两府……照老爷的话说就是大坑,她一直在把黛玉往她娘家这边拉——她两个嫂子都很喜欢黛玉。
王禅唯独担心这拉拢的手段太紧迫太露骨,惹得老爷不快。
黛玉此时也停了笔——她帮着继母抄抄写写呢。她轻声道:“姐妹们跟女儿素来要好。”
荣府那边教导姑娘们的先生是个老秀才,继母那边延请的是父亲的同科,正经的进士。黛玉历来好学,她会选哪一边还用问吗?
媳妇的安排,林海相当满意。
这就是迎娶世家名门出身大小姐的好处:眼界够宽,轻易不会下作到为了银子为难原配留下的子女。
林海点了点头,给贾政他们夫妻俩推荐了一位出名的严师:他们要是真上门想请,并狠心让宝玉跟这位先生读书,荣府二房也许有救,如果舍不得……林海一看热闹的,压根不怕事儿大。
不过贾政夫妇所为,林海可要说给闺女听:尤其是王夫人用丈夫的帖子行事这一条,必定让黛玉知道。
黛玉当着继母的面儿大方道:“姐妹们倒还罢了,琏二嫂子那会儿……也稍微有点酸呢。”
父亲升官的消息传来,琏二嫂子倒还没什么。之后父亲成了外祖母跟前的“贵客”,琏二嫂子话里话难免外酸溜溜:许是她觉着一品大员的侄女还不如我这个三品官之女风光得意?
二舅舅和二舅母其实一个惆怅,一个嫉妒,她并非一无所觉。
毕竟是长辈,黛玉不好在父亲继母面前说舅舅舅母的是非,但可以用琏二嫂子“点个题”呀。
黛玉已经隐隐感觉到父亲对外祖家越发不耐烦,但又怕伤了她的心才在言语上尽量委婉一些。她很想说爹爹你不用为难……于是她立即这么办了,“外祖母最疼女儿,表兄弟表姐妹们与女儿都很合得来,旁的……也挺照应女儿。”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贾母很疼她,表兄弟姐妹们也因为常在一处而有些交情,旁人就是面子上的情分,彼此都是。
女儿这样坦诚,林海也来了兴致,问道,“你珠大嫂子待你如何?”
黛玉稍微撇了下嘴,“听说父亲您要进京,珠大嫂子对我就热络了一些。”顿了顿,她还是找补了一句,“人情冷暖,女儿还是省得的。”
李纨出身书香门第,倒不至于像凤姐儿那般势利,而是为了儿子兰哥儿的前程,也不惜放下身段讨好黛玉。
林海循循善诱道:“瞧出什么没有?”
黛玉思量片刻,才小声道,“各怀心思,都在为自己谋划。”
林海闻言欣慰不已:元春封妃,这是宁荣两府沉寂多年之后崛起的最好时机,然而这一大家子就没有一个人对整个家族有点靠谱的规划。给贾琏补缺,都是因为贾政险些丢官而逼出来的。
回到父亲身边,黛玉就有些看不懂舅舅家了:在外祖母身边的时候她就觉得舅母嫂子们眼里似乎只有银子,学问官位这些真是全没听她们提起过一点半点。
谁让黛玉在父母口中听到的全是“谁品行手段如何”,还有“谁谁是谁的人”,以及“那位大人又跟谁不睦”……耳濡目染之下她逐渐不大奇怪:为啥两个舅舅一个赋闲在家,一个好些年了还是五品。
她光听父母说话,就把自家,继母娘家,以及舅舅家的同盟对头都弄了个门儿清,跟哪家姐妹可以多往来,跟哪家姑娘离远点……但感觉舅舅家的姐妹对她们家还没她知道得多。
等姐妹们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她就说一说劝一劝吧:姐妹们相处了那么多日子,怎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黛玉回房之后,林海从今天收到的一大堆请柬里就挑出两张来,交给他媳妇,“义忠王,琏哥儿他舅舅,这两家咱们必去,别的……”他指了指剩余的一大摞帖子,“咱们不去。”
王禅笑道:“表哥身子大好,就爱热闹了。”
病好的义忠王肯定要跟肃端王与忠顺王不死不休,纵然热衷交际应酬,圣上也能包容:想要马儿跑,也得给马儿吃草嘛。
却说林海的回复到了贾政和王夫人眼前,贾政颇为满意,直接道,“寻个好日子,上门邀请先生来坐馆。”
在他心里,宝玉不上进,都是因为老太太宠得厉害,不舍得宝玉读书吃苦。这次妹夫推荐了个严师,老太太总没话了吧?
王夫人却比贾政多了个心眼,见贾政甩手东家一样发了话,就出门到赵姨娘屋里歇着去了,她才面无表情道,“打发人出门打听打听,这先生口碑怎么样。”
执掌中馈的二太太发话,底下的人回复得极快:那位先生曾是姑老爷的同科,学问极好,也是远近有名的严师,唯独可惜……是个举人。
王夫人听了就不大高兴:举人也好意思荐来?宝玉性子是怪了些,但生带异象,才华更不同寻常……举人能教得了?!
其实她心里不平的原因也极简单,昔日给黛玉开蒙的可是贾雨村,那是位正经的进士老爷。
然而荣府自贾代善去世后,老爷们的请客门人师爷以及教课的先生,还没有一个举人。
单说这一点,贾政比王夫人可实际多了。
王夫人知道让老爷出头绝无可能,便想着跟贾母说上一回:道一道不平和委屈。
可惜贾母根本不想搭理二儿媳妇:自从琏哥儿跑来说他见了舅舅,更把如何跟舅舅再联系起来也仔细说了个明白。
贾母这两天都没睡好……纯是兴奋的。
荣府真正说了算话的厉害亲朋太少了,家里曾经一门心思依靠王子腾……结果大家也看到了。幸亏女婿有心照拂,光是这几次牵线搭桥老太太也是感谢不已。
于是老太太嘱咐琏哥儿,“得了闲多往你姑父府上走动走动。你的前程将来许是要落在你姑父和你舅舅身上。”
这话贾琏听进去了。他从他亲娘舅那儿知道了不少“官~场~常识”,想法志向也就都不同于往日。
这会儿贾母与王夫人婆媳正说着话,贾琏打发了丫头来,说他要过来拜见祖母。
王夫人心知老太太今日定不肯给她出头,只得起身走了。
儿媳妇走远,贾母就对鸳鸯道,“老二家的性子越发犟了。”在女婿和外孙女那儿吃了点亏,老二家的就这么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鸳鸯来了句大实话,“二太太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有的。”
谁让二太太执掌中馈,说一不二这么多年啊……更别说二太太还有贵妃娘娘和官居一品的哥哥。
鸳鸯担心老太太没给二太太出头,甚至连安抚都没,二太太一时想不开会去娘娘跟前诉说委屈,或者找王大人告状。
她刚想劝劝老太太,贾琏正好进门,她也只得暂时丢开此事。
说来也巧,第二日元春就召王夫人进宫——作为贵妃,每月都能见见家人,说说话。
王夫人也是憋闷狠了,说过家里人近况之后就开始抱怨:林海一家子让她不痛快的地方很多,但真正能拿出来说的也只有这么一条,给宝玉寻先生不大尽心,有瞧不起她家之嫌。
当然,王夫人还没糊涂到直接说“林海是看不起贵妃您”。
元春这些日子正腻歪着呢。
舅舅王子腾这么多年在宫中也就收买了两个太监,两个女官,这四个人也不只忠于王子腾一个——你王子腾能用银子收买,难不成别人就不行了?
这都年底了,圣上忽然送了“大礼”,把内宫洗了洗……这四个人就剩了一个。
得到消息的元春一夜未眠,她都害怕得险些要找圣上“自首”:宫内宫外传递消息她一直靠着这四个人。
传递消息,这罪过可大可小。结果她还在担惊受怕,她那些姐妹……其余妃嫔也有得力人手先后“消失不见”。
元春高悬的心落下来一半:不是针对她和她舅舅的就成。有肃端王和忠顺王虎视眈眈,不怪她多想。
话说王子腾因为举发肃端王而得了圣上嘉奖,元春封妃正是借了舅舅的力,那么舅舅的对头来算计她,她也没什么好抱怨不甘的。
她召见王夫人,也是想让王夫人出宫传话:让舅舅莫急,圣上估计没打算对舅舅怎么样。
王子腾这些日子这么安生,正是因为自己的人莫名其妙就“沉”在宫里。他要看看是不是圣上想卸磨杀驴……
母亲刚刚一脸愁苦之色,元春还以为她要替舅舅传话,哪里想到母亲为宝玉的先生抱怨个没完?
元春顿时不大耐烦,直接打断道,“烦劳太太到舅舅家跑一趟,跟舅舅说无事就好。”
王夫人闻言一怔,她也不至于彻底昏了头,“这是怎么说?”怎么就“无事”,这些日子娘娘在宫里究竟遇上什么事儿了!
元春言简意赅,害得王夫人离宫到回府这一路上始终满面愁容:那“没了”的四个人也曾拿了娘娘许多赏赐!
那些赏赐自然都来自荣府。
元春的吩咐,王夫人自然早早照办。收到消息的王子腾在转天上朝时,见御史为了那去向不明的三万银子参贾政失职,他也只轻叹了一声,没为妹夫辩上半句。
林海则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以为把那三万两的亏空补齐就没事了?怎么可能!看你拿出三万两如此痛快,人家就想坑你更多的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