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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夫人这几年娶了儿媳,就把家事交给大儿媳,自己平时撒手不管,乐得自在,不像有的婆婆插手内宅事物,大儿媳赵氏平素管家严谨,她也就不操心,赵氏每逢年节大事,大宗银钱出入请示詹夫人,不敢自己擅专。
“临节下,是一年当中最忙的,你一个忙不过来,让你二弟妹搭把手,你顺便带带她,如你忙不开或临时不方便也有个人照应。”
詹府几百口人,光是正经主子就十几个,还不算各房妾室通房,使唤人,杂役粗使更是为数不少。
节下来往亲朋故交,请客吃饭,礼尚往来,比平时多了不少事,赵氏一人勉力支撑,三少夫人曹氏过门就有身孕,指望不上,因此,詹夫人想到沈绾贞协理家事。
“你二弟妹是个稳妥的,有她帮衬你肩上担子就轻省不少。”詹夫人认为她是不二人选。
婆母开口,赵氏不能逞强说自己能行,婆母的话也不敢驳回,就带笑道:“母亲心疼媳妇,二弟妹如能给儿媳当个帮手,再好不过。”
“这事就这么定下,回头我着人和你弟妹说,她整日闲着也无事。”
婆媳又议了几桩事,赵氏告退出来。
沈绾贞指挥着丫鬟婆子打扫干净屋子,家什摆设擦抹能照出人影,吩咐绣菊:“你带着几个人去库房把那架黄花梨玳瑁百鸟朝凤四扇插屏搬来,再把那对汝窑美人耸肩瓶,攒金丝青铜雀三足香炉拿来。”
“是该摆上,平时主子不喜屋子东西多说乱,大年下摆设也要有两件,才看得过眼,不然太过冷清。”绣菊说着,就带人去抬东西了。
“墨玉姐姐来了。”巧珊看见,赶着打招呼。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沈绾贞笑着道,詹夫人跟前得用的丫鬟比府里二三流主子都尊贵。
“还不是夫人要委二少夫人重任,让奴婢来告诉二少夫人一声。”墨玉说笑着进来。
“姑娘快来炕上坐,屋里正收拾,没个下脚的地。”巧珊忙从炕里扯过一个水獭皮褥垫,紧着让墨玉。
墨玉笑着摇手,“这可不敢,二少夫人好性,也不能让人说詹府奴婢没规没距。”
就站在炕沿边,传詹夫人话,“夫人说了,二少夫人要是不忙,帮大少夫人张罗张罗府里的事。”
沈绾贞站起身听了。
墨玉刚走,赵氏的丫鬟就过来,说:“大少夫人请二少夫人过去。”
沈绾贞虽不愿意,可婆婆发话,大少夫人着人请,也不得不带着巧珊过大房。
“弟妹来了,嫂子这正等着。”赵氏满面带笑,一脸高兴的样子,沈绾贞还是从她神色中察觉出些微不快,自己没嫁入伯府,家都是赵氏一个人管,自己一来,就分权出来,定然不痛快。
沈绾贞边往里走边道:“妹妹初来乍到,连府里的人都认不全,那还能管事,不说让嫂子操心我,反倒说什么帮忙,没的添乱。”
“弟妹快来炕上坐,炕头热乎。”赵氏正看年下大厨房呈上来的菜单子。
沈绾贞由丫鬟脱了外衣,坐上炕,刚要说话,就上来人回事,赵氏又处理两宗事,打发了,才得空和沈绾贞说会话。
“每年我一个人不是忘东就是忘西的,总不全和,今年好在有弟妹帮手,我卸下一半的担子,我想了想,节下请客人多,东西火烛顶要紧,不如弟妹帮我照看下,弟妹看可好?”
沈绾贞心道,东西火烛这两项最易出事,赵氏把这两宗交给自己管,若管不好,婆母面前也没脸,日后婆母不会委派自己差事,赵氏算计得好。
她不好挑三拣四,反正又不能不答应,赵氏未来伯府当家主母,得罪不得,便笑着道:“若不怕误事,尽管吩咐。”
“那就说定了,弟妹管东西火烛门户之事。”赵氏做事不拖拉,快言快语。
绾贞心道,又添了一宗,门户,节下往来进出频繁,门户最易出事,赵氏专管过手银钱,东西采买,接待外客,露脸的都兜揽了去,剩下棘手的推给自己。
既然推诿不了,不如痛快接下,想婆母那边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难处,吃点辛苦也不算白干。
一口答应下来。
大房小丫鬟进来,瞅瞅沈绾贞在想说什么,犹犹豫豫的,沈绾贞知道赵氏有事,忙告辞。
赵氏把她送到门口,折身进屋,看那丫鬟道;“说吧,什么事?”
那丫鬟近前,小声道:“昨儿爷歇在那屋里,那位就把少夫人那日发作巧儿的事说了,大爷听了很生气,发誓把巧姑娘弄到手,说少夫人若敢拦着,少不得撕破脸,大家闹开。”
丫鬟说的那屋里的指着是詹大爷的得宠的小妾安氏,赵氏听了,鼻子里冷笑两声,“好,好,好个乖巧懂事可人。”
沈绾贞恍惚听见,屋子里‘巧儿’两个字,赵氏声高含着怒意,别人家的事,不好妄猜,与己无关,她下台阶走了。
回到房中,一路上想好了,就让丫鬟把府里管事的媳妇找来,内宅几个管事媳妇不大工夫就到了,宅门里混,都是消息灵通的,早知道夫人和大少夫人把掌家人事权交给二少夫人,不敢怠慢,听二少夫人唤,赶紧放下手里正忙活的,赶着过二房来。
堂屋地中央站着詹府内宅管事四五个媳妇。
内宅总管程兴家的上前一步,“回少夫人,内宅总理事的都到齐。”
沈绾贞从手上拿着的府里下人名单上抬起眼,扫视一遍,方正色道:“既然夫人着我管,大嫂对我信任有加,我就帮着张罗张罗。”
“奴婢等听候少夫人差遣。”几个管家媳妇忙表态,生怕说晚了,怠慢二少夫人,惹主子怪罪。
“年下内宅的事,我看难管可也好管,你们四个,门户、东西、火烛、待客,各自分管一摊子,程大娘总管所有的,每日来我这里碰着头,把差事说一说,解决不了的,我回大嫂,上面还有夫人,总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绾贞看看下面几人认真听着,又道:“门户顶要紧就是节下夜里吃酒,喝多闹事,角门天黑上锁,都走正门,上夜的两班改成四班,园子里巡视,到时我也会抽冷子过去查验,门户上的事就由仁义家的管。”下面一个管事媳妇答应,“如此甚好,少夫人想得周全。”
沈绾贞接着说,“东西,摆设、杯盘,落实到人头,一人分管一块,谁打了弄丢了谁陪,酒席宴散了,当时查点东西,库里取出多少,登基造册,这一项由花家的管。”
“谨遵主子吩咐。”一个媳妇忙答应下。
沈绾贞说得口渴,接过绣菊递到手边的茶盅,轻啜了口,接着说下去,“火烛一定要小心,出事就会弄成大事,总之小心谨慎,娄家的等人走净了,你多巡视两遍,看有没有火星子。”
“是,少夫人,奴婢一定尽心。”娄家的赶紧答应。
“最后是待客,统一着装,不管所来人出身如何,一律谦恭有礼,这项由谢福家的管。”伯府每年都大肆请客,宴请同僚、上司,携带家眷,沈绾贞特意叮嘱了,朝堂内裙带关系官官相连,稍有怠慢,说不准就得罪个有来头的。
沈绾贞最后看着程兴家的,“程大娘说不得受累,各处巡检。”
程家的忙拍着胸脯,“二少夫人放心,保管不误事。”
各管家媳妇忙表态,“保证管好,不让少夫人费一点心。”
沈绾贞看安排好了,这才露出笑容,“等忙过这阵子,我在准假,过了年一总在休,干得好的奖赏,干得不好的罚,要是有实在让我过不去的,说不得谁是有脸,没脸的,我一概谁的面子都不看,犯了大错,管事的差事拿下,一般下人差事就别干了,打板子撵出去,我也不用回夫人和大少夫人,有事自有我兜着。”
前面沈绾贞正颜说得这几个管家媳妇倒不觉得什么,反倒是这笑着说的话,让她们心头一凛,通过二少夫人对付小妾几件事,就知道二少夫人厉害,是以不敢轻视,一在保证,少夫人放宽心。
沈绾贞才满意让她们退下。
等人都走净了,沈绾贞回到里间上炕坐着,绣菊端上一壶新沏的茶水,笑着小声道:“少夫人真有威势,这些婶子大娘平素趾高气扬,几时怕过,看方才真往心里去了。”
“不震慑几句你以为她们害怕。”沈绾贞喝口茶水,润润喉。
“主子震慑几句,吓唬吓唬也就罢了,真下狠手,这些婶子大娘们都在府里待有些年头,都有靠山,动弹那个都牵连出个大头来。”钱婆子有些担心,主子年轻不知这里头的事,她们这些当奴才的,能混到如今地位,必身后有人。
“顾忌这些,这关都过不去。”沈绾贞知道这次若管出事来,婆母跟前没法交代,她说不得尽全力。
年前,府上绣娘连夜赶工,把府里上上下下的新衣裳都提前做出来,绣房里的人招呼二房的人去取衣裳,过冬的棉衣早就发下来了,这是年下多做的一套留待过年穿的,大少夫人赵氏怕早发下去,就有那不知节俭的没等到过年,先上身,穿旧了,不好看,因此,剩下两天过年才发下去,也为了年下有外客,看着好看。
大清早,沈绾贞亲自带着绣菊几个丫鬟剪窗花,门扇窗扇都贴上,看着一团喜庆,绣房的人招呼取新衣裳,绣菊就同了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丫鬟去针线房取。
不大工夫,三人各抱着一摞子衣裳回来,每人一身,主子的料子金贵,下人们衣裳料子也比平时的好,只是颜色不一样。
绣菊就让招呼丫鬟婆子各自领回自己的那身衣裳,又命小丫鬟把红笺、巧慧的送去。
二房人等都有了,独短了英姨娘和她的丫鬟尚香的,绣菊道:“针线房老早就做好了,可着人头做的,各人量了身量,英姨娘原来在庄子上,就没有她的份。”
巧珊撇撇嘴,“这就怨不得咱们,难不成为她特意做,如今快过年了,针线房那有闲工夫,各房针线活多。”
绾贞也没理会,送衣裳的小丫鬟把红笺和丫鬟玉儿的送过去,红笺问:“英姨娘的是送去了?”
那小丫鬟就说没有英姨娘的,红笺这个乐,故意穿上走出去,站在东厢房廊檐下,故意走来走去,尚香出来,正好看见,红笺得意地笑着道:“尚香,你主子的新衣裳得了吗?是什么颜色,若不中意,和我的调换一下。”说着,撩起衣襟,抖抖,“瞅这杏红颜色太艳了,我脸色穿不好。”
尚香站住,愣了下,低低道:“我家主子没得。”
“怎么?是不是不舍得和我换,就说你家主子没有,府里人人都有,独你家主子没有?”
尚香没搭茬,转身进屋,脸上不好看,英姨娘发了两日烧,烧退,渐渐好了,小脸更小了,巴掌大,看着可怜,看眼尚香,“怎么了?”
尚香掩饰着,“没什么。”
“你去问问,今冬的炭块实在不好烧,满屋子的烟,熏得人够呛,屋子里动手动脚的。”
英姨娘住的西面屋子,本来冬天就冷,炭在不好烧,冷得在屋里抄着手。
“主子还不知如今情势,说好听姨娘,连通房都赶不上,说了也没用。”尚香抱怨。
英姨娘瞅瞅她,狐疑道:“你是有事瞒着我。”
尚香料也瞒不住,若不说,英姨娘知道反怪她,就把府里发衣裳的事说了,还说连红笺和丫鬟都有。
英姨娘一听,本来身子刚好,发虚,气得晃了两晃,扶住炕沿,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忌讳沈绾贞,不敢去上房吵闹,这口气却咽不下去,头晕,略躺了躺,方好些了,起来走动。
詹少庭过上房,想和沈绾贞商量家事,看沈绾贞带着丫鬟们正忙着,炕桌上摆满用大红纸剪的窗花,有喜鹊登梅,鱼戏莲,猴吃桃,等花卉图案。
绾贞手执剪刀,正剪着流云百福图案,刚巧剪着蝙蝠,詹少庭看着她细白手指,灵巧好看,足看了有一会,“爷喝茶。”直到巧珊端茶上来,他才醒悟,自己失态,接过茶盅子,忍不住又朝沈绾贞的手看了一眼,沈绾贞低头正聚精会神也没注意。
詹少庭负手走出去,沈绾贞只抬了下头,说了声,“巧珊送你家爷。”又低头忙活。
闲着无事,转去西偏院,才一进院,红笺的丫鬟玉儿先瞧见,赶上前,“二爷来了,红姑娘今早还念叨爷,可巧爷今儿就来了。”
詹少庭就不好直接往英姨娘屋子里去,便跟着玉儿朝东厢房走去。
刚走了两步,娇滴滴一声,“二爷,奴可把您盼来了。”英姨娘无意中从窗子里看见詹少庭进了院子,赶紧拉开门,三步并作两步赶出来,顾不得头晕,看詹少庭正要跨进东厢廊子,忙招呼一声。
詹少庭不好往东厢房走,玉儿就眼瞅着二爷被英姨娘截了去西厢房。
英姨娘早想跟詹少庭诉苦,告沈绾贞一状,苦于找不到机会,总算等来詹少庭。
詹少庭一进门,扑面一股冷气,就看看地上火盆,“火盆子灭了,丫鬟怎么侍候的?”
见詹少庭责问,尚香赶紧上前拨火,又压上几块碳,屋子里温度才上来点。
英姨娘总算逮到机会,边侍候詹少庭脱了外面的大衣裳,边解说道:“碳不好,火燃不起来,今儿算好的,过年给两块好炭,往日不如这个。”
詹少庭坐在炕沿上,尚香帮他脱了靴子,“明儿我和你主母说一声,你现在这身子骨,冻着了不是闹着玩的。”
“爷快别说,说多了,又像奴多事似的,奴如今连府里的奴才都不如,那还敢要求什么,有个地住的不错了。”
英姨娘委屈地低下头,像是受了多大委屈。
詹少庭皱眉,“这又是什么事?”
英姨娘眼圈红了,只作不敢说,詹少庭更纳闷了,问尚香:“你家姨娘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
尚香见英姨娘暗中使了个眼色,便把节下发衣裳,没她主仆的事说了。
詹少庭对英姨娘去上房闹,本来不满,是以有些日子没来,这一过来,听到和看到的似英姨娘受了委屈,心想,看来错怪了她,是沈绾贞对英娘刻薄,令她受了委屈,才去上房讨个公道。
英姨娘偷看他脸色,知道话起了作用,又佯作胆小,不敢得罪沈绾贞,装可怜地央求,“爷千万别去问少夫人,惹少夫人更不待见婢妾。”
在说红笺的丫头玉儿赌气回屋,红笺问:“和谁生气?”
“还不是那屋里的,本来二爷来这院,是要进主子屋子,被她看见,硬是给拦了去。玉儿嘴朝西厢房努了努。
红笺气恼,这狐狸精敢挖自己的墙角,半路截人,我红笺是好欺负的?走去外面,从回廊悄悄走到英姨娘窗根下,耳朵贴在窗子旁,细听里面说什么。
断断续续听英姨娘好像说炭块的事,又听衣裳,联想到发衣裳没有她的,定是跟爷告状。
走去上房,添了些话,和沈绾贞学了。
她走后,沈绾贞想了想,招呼绣菊过来,吩咐:“你拿上篓子上好银丝炭块,在把我不穿的衣裳新的找出两件来,给那位送去,也不用说别的。”
绣菊虽不情愿,还是照办了,自己捧着衣裳,小丫鬟跟在后面提着一篓子炭,往西偏院来了。
走到门口,听见里面动静,知道二爷在里面,故意放开嗓子唤了声:“尚香妹妹。”
尚香听见声,赶过来开门,门开了,见是绣菊,不自然地笑着叫了声,“绣菊姐。”
绣菊看里间棉帘子撂着,知道爷在里面,故意大声道:“我不进去了,少夫人使我还有事,这是少夫人让我送来的两件衣裳,是少夫人没上身的,给你主仆穿,节下总要图个喜兴,原是针线房的人节下的衣裳早做了,你主仆在庄子,就落了了,现赶着也来不及,少夫人特意找出来,没舍得穿的新衣裳让给送过来。”
尚香傻傻的接过,少夫人平时懒怠理她主子,怎么今儿体恤,听着令人感动,像是不大真实。
“还有,这是上好的银丝碳,今年大少夫人说了,市面上碳贵,不好买,买来都是次的,这是少夫人从她分例中匀出来给你家姨娘使。”
“还有,少夫人说忙过这阵子,去庙里捐点香油钱,保佑你主子好和巧慧姑娘为詹府添丁。”
说吧,接过小丫头手上的碳篓子,递给尚香。站在外面也未进去。
说完,就带着丫鬟走了。
詹少庭在里间听得一清二楚,尚香手里拿着东西进去,詹少庭一看手上的衣裳不照府里的主子们差,心中把方才对沈绾贞的不满顷刻烟消云散,看英姨娘脸上不自然表情,把她心思猜到几分。
“你见天说你主母,看沈氏行事为人,你跟她学着点。”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英姨娘羞红了脸,唤了声:“二爷。”追出去,外间门‘咣当’一声,詹少庭已然出去,把她关在门里,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垂头丧气进屋里,上炕躺下,好半天,问尚香,沈绾贞有耳报神?
尚香看主子连她都怀疑,忙分辨,“主子看见,奴婢一直在跟前,怎会有功夫去上房。”
英姨娘想想也是,是自己多心了,可怎么也不信沈绾贞对她平白好起来,偏赶上二爷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