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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绾贞和詹夫人回府,时已亥中,二房明间的烛火还亮着,绣菊几个一听见院子里有动静,知道主子回来,忙迎出来,七嘴八舌,“主子,皇宫什么样?”巧珊嘴快。
“宫宴吃的什么?”凤儿好奇问。
簇拥主子进门,
“皇宫很大,宫宴吃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就是一样的东西,做法也不一样,还有许多没吃过,没见过的,皇宫里的人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沈绾贞嘴里说着,心里却想,这一生再也不想踏入宫门半步。
一掀开堂帘子,热气扑鼻,大衣裳穿不住,沈绾贞只着中衣,热水早已备好,连被窝都放好,用手一摸暖的,汤婆子早就捂得热热的,沈绾贞想这几个丫鬟真是得力,年龄到了放出去,不让跟着自己受委屈,聘个正头夫妻,让她们自过好日子去。
一般跟姑娘陪嫁的丫鬟,将来都是预备给姑爷做通房的,可不能让詹少庭这厮染指,白糟蹋了。
这一世的男人都妻妾成群,像安阳王一次就册了三个女子,比詹少庭更受用。
自己怎么平白想起这人来,沈绾贞此刻正洗脸,撩起一捧水,却顿了一下,心里好笑,草草洗了,就爬上炕,舒舒服服睡着了。
次日,二房西偏院里,尚香早起去井台上打水,正巧红笺的丫鬟玉儿也端着脸盆出来,二人朝一个方向,奔着井沿上过去,几乎一齐到井台边,玉儿先半步伸手抓吊桶,同时,尚香也伸出手,两人一起抓住掉桶上的绳索,都攥住,不肯撒手,主子不和,奴婢也就不和。
“放开。”尚香原本在二房是大丫鬟,当年跟英姨娘很是得意了一阵子,不想后来落魄,可在怎么落魄,也看不上玉儿这种小丫头片子。
玉儿却不这么想,如今一样的主子,自然一样的奴才,谁受谁的气,听尚香口气冲,也上来脾气,道:“我先来的,该我先打水,凭什么让你?”
尚香听她口气不善,就也不跟她废话,使劲一扯,玉儿力气小,水桶被尚香扯了过去,还把她闪了趔趄,井台上滑,玉儿脚下一出溜,站立不住,往后滑倒,做了个腚蹲。
尚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一桶水,提着走了,理也没理她。
玉儿这一跤摔得不轻,一下子起不来,待尚香走了,她慢慢爬起来,扶着腰,盆子甩出老远,她一步步挪到盆子旁,吃力地弯腰,拾起脸盆,水也打不了,看样子是腰扭了,不敢吃劲,就拿着空盆子一瘸一拐走回去。
红笺过年这几日,打扮漂漂亮亮的,会同进府的小姊妹,小姊妹里像她混上通房的不多,多数还在侍候人,她借这个机会炫耀一番。
等了半天不见玉儿打水回来,就有些不耐烦,拿起梳妆台上的犀牛角篦子像是赌气地用力通头发。
外间门一响,红笺在里屋大声道:“打个水这么半天。”
看玉儿进门,提拉着空盆,手扶在腰上,走路小心翼翼,像是不敢吃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才好好好的,出去一趟,变成这样,还要我这主子侍候你不成?”
玉儿呲牙咧嘴,撅嘴委屈地道:“奴婢先去的打水,尚香后过来,却抢着先打,把奴婢推搡倒了,在井台上摔的。”
红笺是个直脾气,一听,就来了火,“什么?她把你打的,你死人啊?没长手,让人打成这样,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越说越气,站起身,“走,找她去。”
詹府年下几日,每日家宴不断,英姨娘乐得去吃,昨儿贪吃又多吃了两口,结果宴席过半,她就觉得胃里搅动,提早回去。
没等走到二房,一出花厅门,她就忍不住,哇哇大吐,结果走一路吐了一路,勉强支撑着由尚香扶着回来。
刚进门,又是一阵大吐,直吐得胃里空空的,才好受些,英姨娘趴在炕沿边,头耷拉在炕沿下面,不动弹,尚香看她难受,想大概吐完了,走去外间端过茶壶,里面水是温的,就倒一杯,意思让她漱漱口,可英姨娘一挨到水,才喝了半口,又吐开了,尚香看她除了水,已经没别的好吐了,发愁道:“见天吐,总不是个事,少夫人进宫去了,明早奴婢去回少夫人请大夫来。”
就这样折腾一晚,尚香打水进来,英姨娘觉得口里腻,用青盐漱口,刚含了口水,胃里又一阵翻腾,口里的水一下子吐了出来,把尚香唬了一跳,小声道:“奴婢看姨娘不像是吃坏了肚肠,怎么喝水都吐,是不是那药吃坏了胃肠。”
英姨娘皱眉,小巧的五官都凑一块了,想了想,也怀疑道:“或许是吃那药把胃吃坏了。”
尚香突然想起胡三拿给她药时说的话,对英姨娘道:“我想起来了,那胡三说了,这药不能常吃,想是吃日子长了。”
英姨娘刚想说话,就听外面吵嚷声,“出来,尚香小蹄子出来。”
主仆二人一听是红笺的声儿,尚香心里有鬼,不敢出去,直要往英姨娘身后躲。
“尚香小蹄子,躲去那里?”随着声儿,红笺叉着腰进来,后面跟着捂着腰的玉儿。
“妹妹,这是为何?大清早的吵吵。”英姨娘冷脸道。
“还不是你的好丫鬟,你问她,刚才做了什么?”红笺手指着英姨娘身后的尚香道。
英姨娘忍住气,回头问尚香道:“怎么回事?”
尚香就把才打水的事说了。
英姨娘看着红笺,心道,我落到这个地步连你个贱人都欺负我,忍了你几日,你还得脸了。
回身骂尚香道:“蠢材,你躲什么?难不成她吃了你,有我在,谁敢把你怎样?”
说吧,转过身,挺起胸脯上前两步,对着红笺趾高气扬地道:“有本事你打我,何必与我的丫鬟为难,我的丫鬟是我教的,你冲我来。”
边说边往前作势要与她对打,红笺看了看她并不凸显的肚子,往后退了两步,嘴硬道:“你纵着下人?”
“我这主子就护短,怎么着?有本事你冲我来。”说吧,步步紧逼。
红笺吓得步步往后退,生怕她真撞上来,她腹中胎儿有个好歹,自己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英姨娘心里还真这么想的,方才听尚香说这药吃出了毛病,就想不能在吃了,可总得找个由头,沈绾贞精怪,看来在她那是讨不到便宜,虽心里深恨她,可总找不着机会,肚子不能等,正好红笺撞上门来,绝好的机会。
心生一计,拿话激怒她,两人动手,可红笺却不傻,似乎看出她心思,就虚张声势,不敢真和她动手,英姨娘暗想,不能错失机会,孤注一掷,刚打算不管不顾冲上来,撞在她身上,然后往后一倒,二日便声称胎落了,红笺这蠢货怎么也想不到她怀孕是假的。
偏这时,外面一声,“英姑娘。”
门被推开,是詹夫人屋里的丫鬟琉璃进屋来,看几个人都站着,面色不对,这个脸上看看,那个脸上看看,奇道;“怎么都站着,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英姨娘遮掩着,收回去势,心道:真不巧,方才在晚来一步,自己就大功告成。
红笺看方才英姨娘眼神像是要扑上来,心里懊悔,不该送上门,她仗着怀着二爷的骨肉,自己哪敢碰她,这贱人明知道这点,方才竟要上来和自己拼命,万幸琉璃进门,不然自己这脸丢大了,她没往更深了想,怎么也想不到那英姨娘并非只想作践她,而是有更深的算计。
红笺一吓,不敢逗留,趁着琉璃丫头没走,便带着玉儿讪讪地往屋门外走。
临出门时,瞪了尚香一眼,心道:现在有你主子护着,你个小蹄子今儿的事不算完,早晚让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红笺快走到东厢房门口,回头一看玉儿远远地落在后面,走路姿势很可笑,恨得直跺脚。
这厢琉璃对英姨娘道:“太医院年下休沐到初六,夫人说了,初七请太医院的王御医过来给姨娘瞧瞧。”
英姨娘吓得心里一疙瘩。心道:又是那王御医,前次,被他差点看穿,这次又来,若真被他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容,送走琉璃。
尚香紧张地看着她道:“主子,这可怎么是好?奴婢看药还是停了吧,御医来了就说误诊。”
英姨娘坐在炕沿边,手里绞着帕子,闷头半天道:“一会得空你出京城去问问胡三怎么回事,正好年下下人们可以走动,你就说回乡下庄子里看看。”这现成的理由,听着合情合理。
尚香侍候英姨娘吃了早膳,待忙完了,就走去跟付婆子告假,说是去乡下庄子,付家的也不疑心,嘱咐道:“你主仆在庄子上呆一年,是该去看看,不过早去早回,城门年下提早关的。”
尚香口中答应着,出了府门,拿英姨娘给的银子钱雇了辆车,就先去镇子上找胡三。
胡三节下也不清闲,有那大户人家太太趁着年下乱,做手脚,干阴损事,上他这掏弄药的,一听有人敲门,心里高兴,生意又来了,待开门一看,见进来是尚香,脸上微微有点失望,也不惊讶,说,“你主子药还在吃吗?”
“我正是来问这事,我主子见天吐,是不是把胃肠吃坏了。”尚香问。
胡三眼珠转了转,顺着她话头道:“给你药时,不是告诉你了吗?这药不能吃得时候长了,吃多了犯毛病的。”
尚香听他说的,细想想他是提醒过自己,也就没话说,告辞出来。
顺路绕到庄子里,兜了一圈,回伯府。
尚香进伯府门,及到二房门口天都黑了,也是冤家路窄,可巧,红笺要去吃酒,也正出门。
尚香绕过富贵牡丹琉璃照壁墙,差点撞到一人身上,那人二话没说,抬手就给了她一记清脆的耳刮子。
红笺收手骂道:“狗奴才,瞎了眼了。”
尚香有点打傻了,跟着英姨娘,英姨娘都未动过自己一手指头,好半天,才看清楚红笺满是得意带笑的脸,又看玉儿站在她主子身后,看着她心里称愿。
尚香捂着脸,跑回西厢房,在门口把委屈往肚子里咽了咽,才抬脚进屋。
英姨娘刚迷瞪一会起来,一整天吃得素淡,胃里平复了,不难受,就有了点精神头,坐起来,也不敢去家宴上吃,搞不好又折腾,正想着尚香回来去上房告假,尚香就进门来,英姨娘才要指使她,愣了一下,紧紧盯着她的脸,尚香被红笺打得五个指印清晰地留在脸上。
英姨娘惊讶道:“你的脸怎么了?让人打了?”
尚香坐在炕沿边低头落泪,见也瞒不住,道:“红姑娘打的。”
“你是我的丫鬟,她凭什么打你?你什么犯在她手里?”英姨娘惊怒。
“奴婢从庄子里回来,一进门,正好红笺姑娘出门,天黑,看不清,不小心差点撞上,她就甩了我一巴掌。”尚香一边抹泪,一边委屈地数说。
“这还了得,你有错她该来告诉我,由我做主子的管教,她出手打你,不知自己僭越。”英姨娘气愤地道。
“她说连奴婢主子都没规矩,难怪奴婢没规矩,说她替主子管教奴婢。”尚香故意添了些话,捎带上英姨娘。
“这还了得,二房乱为王了,我去上房找沈氏评理,若不给我个公道,我就找二爷和夫人做主。”英姨娘说吧,真就往外走。
尚香受了委屈,盼着有人伸冤,也不拦着她主子。
沈绾贞一大清早,就被大少夫人赵氏派了差事,明儿伯府宴请外客,赵氏一个人忙活不过来,着她帮着张罗明儿宴客的酒席,明儿人多,她想着桌椅恐怕不够使,现带着人从库房里抬出来平时不用的,碗筷也按人头点验备足,酒水提前备好,为免明儿忙乱,把该做的猪、牛、羊、鸡鸭,让大厨房先煮出来,青菜为新鲜,明儿一早送来,晚上开席,现炒就来得及。
一一安排妥当,沈绾贞回来换件衣裳,预备去花厅吃酒,刚喘口气,茶未喝上一口,小丫鬟就来回说,“英姨娘有事求见主母。”
沈绾贞一听是她,就不打算见,谁知她又使什么坏心眼,对绣菊道:“你出去看看,把她支走,就说我累了,身子不舒服,正歇着。”
绣菊出去,英姨娘料到沈绾贞不见她,果见绣菊出来,绣菊道:“主子身子不舒服,正躺着,姑娘有什么事,待主子得空,奴婢替您回。”
英姨娘就把红笺如何来她屋里寻事,找茬打了她的丫鬟尚香说了一遍,末几道:“姑娘替我评评理,她做得该不该?我就不信,还没有王法了,少夫人不管,还有二爷,还有夫人,说不得大家没脸。”
绣菊似笑非笑地道:“姑娘这话差异,红笺姑娘好歹是主子,尚香在怎么都是丫鬟下人,下人冲撞了主子,打一巴掌,就找到夫人那里,也没有为个奴才把主子打一顿的理,大不了夫人说一句红笺姑娘张狂,又能怎样?就是二爷,红笺姑娘是枕边人,难不成反不如一个丫鬟,姨娘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绣菊一番话说得英姨娘眨眨眼睛,想想,自己亏了没去,若去了,告不赢,倒叫红笺那小蹄子得意。
怎么想心里都憋屈,抱怨道:“二房有主母,反倒让人受这个委屈,都没了规矩。”
绣菊一听,怪上主子,沉脸道:“谁说二房没规矩,为个奴婢反怪主子就是有规矩,姑娘的奴婢也是奴婢,不能因姑娘跟了爷,就都是爷的人,都跟着上去了。”
英姨娘怎么听着这丫鬟话里好像把她也骂了,又找不出话来驳,赌气走了。
绣菊回屋,述了经过,沈绾贞笑道:“你这丫鬟如今也嘴巴不饶人。”
“这都是逼的,不然在这府里,我主仆就受人欺负的份,连个姨娘也敢来质问主子,还说什么规矩?自己就先没规矩。”绣菊生气道。
英姨娘一生气也忘了告假的事,心里把沈绾贞骂了几回,走回屋。
尚香一看主子阴着脸,就知道碰了钉子。
英姨娘让尚香去告诉大厨房,把她的分例饭菜送来,不知会一声,怕府里主子多,大厨房本来事忙,没人理会她一个姨娘用没用饭。
英姨娘吐了一小天,又去上房惹了气,半倚着床榻,等着大厨房送来晚膳,可左等不来,又等不见送饭的人,让尚香出去看。
尚香回来说,“花厅早已开席,想是大厨房把这事忘了。”如今节下应酬多,还有酒席要承办,大厨房应付不过来,那还能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你去看看,催一催,就说我饿了,肚子里的孩子也饿了。”英姨娘怕说自己像上回无人搭理,就指着肚子里那块肉。
尚香刚想出去,“回来”英姨娘又唤她,尚香停住脚,“还是我去吧!你去未必管用。”
英姨娘唤回尚香就自己走去府里大厨房,快走到门口,见两个婆子抬了一个大食盒,像是往前院去,心想定是爷们吃酒要东西,听二人边走边说,其中一个婆子道:“二少夫人指挥着人把肉都煮出来,喂着入味,备明儿锅灶不够用,明早青菜送来,现摘了,洗干净,上灶一炒,一点不耽误工夫,省了明儿忙乱,今年府里宴请的客人比照往年多,都赶在一日,万一哪儿不齐全,上面又要怪罪。”
这俩人边说边走了。
英姨娘进门一看,大厨房里没人,厨娘们忙活完,留下几个打发前面吃酒临时要东西,余下的累了一整天,也找地方吃酒抹几把牌,方才俩婆子去前面送酒菜,一时走空了。
英姨娘看厨房空无一人,连唤了两声,也没动静,看灶上十几口大锅里冒着热气,肉的香味直扑鼻子。
走过去,掀起一口大锅,煮好的十几只肥鸡,闷香,掀起旁边的一口大铁锅煮的是满满一大锅猪蹄子。
不说猪蹄,就是汤色油亮,令人馋诞,把英姨娘口水都逗引出来,想拿几个猪蹄子回去啃,就四处找家伙,一眼看见灶台上摆着一个空着的白底蓝花大瓷碗,拿了,用漏勺捞了几个猪蹄子,放在大碗里。
英姨娘端着刚走了两步,猛然想起那两个婆子的话,心道:沈绾贞帮忙照顾宴客酒菜上的事,想到这,眼珠一转,又折回去,放下手里的碗,听听外面没动静,又走到门口朝外瞅瞅,四周寂静无人。
就走去灶上拿过一罐子盐,抓起一把放到一口煮肉的锅里,还嫌不够,又抓了几大把撒入锅里,一不作二不休,索性每口大锅里都抓了两把盐撒进去,忙忙做完,庆幸厨房没回来人,她就端起大碗猪蹄悄悄走了。
英姨娘前脚刚走,后脚一个婆子登东回来,想一会吃酒,没下酒菜,就想捞出两个猪蹄子,往灶台上一看,方才洗干净的大碗没了,嘴里嘟囔:“这一会功夫,就被人拿去用了。”
又取出一个家伙,掀起大锅盖,捞起两个猪蹄,端着走了,这婆子就着酒啃了两个猪蹄子,可也没发现咸了,英姨娘盐刚撒到锅里,还没入味。
英姨娘端着大碗回到屋里,尚香接过,闻闻笑道:“主子那里弄的,闻着真香。”
“吃吧,别问了,明儿有好戏看。”说吧,英姨娘洗手,和尚香一块啃了个溜干净,啃完猪蹄子,忍不住把方才在的锅里撒盐的事同尚香说了,尚香有几分害怕,“万一明儿少夫人查起来,可怎么办?”
英姨娘得意地道:“怎么查呀?她做梦也想不到我去过。”心道:沈绾贞让你得意,明儿朝中达官显贵都过詹府饮宴,看你怎么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