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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潇回国整整一周,才回家拜见她爹。
程厚臣年逾五十,眼角已经有了岁月沧桑的痕迹,见到学成归来的女儿,眼底明明有喜悦之意,却刻意掩藏起来,底气十足地教训道:“还记得我是你爹,也算没白养你。”
程潇懒洋洋地坐到她爹旁边,顺手抽走他手上的财经杂志:“总看这么枯燥的东西,会越来越孤僻的老程。”
程厚臣就孤僻给她看:“那也是因为你不孝。”
程潇笑嘻嘻的,玩世不恭的态度倒不像是与父亲说话:“嗳,我回来理都不理你,你还给我送支票,够义气啊。”
到底谁是爹谁是女儿?居然和他谈义气!
对她的嚣张仍记忆犹新的程厚臣语气严肃地警告:“敢有下次,看我不打折你腿!”
程潇煞有介事的样子,“哇,看来虎毒不食子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啊。还是这么多年我认错爹了?”
程厚臣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程潇一般不吃亏,即便对方是亲爹。她适时挽住老程的胳膊,安抚道:“差不多行了,气大伤身,就算你不承认是我亲爹,我还当自己是你亲闺女呢,不忍心看你走弯路。”
程厚臣瞥了她一眼,没坚持动手,语气却没有半点松缓的意思,继续训斥:“那天是怎么回事?追个尾要什么支票?我给你的零花钱都挥霍哪去了?”
“你向来大方,但我也不是败家的,挥霍钱财这种傻事从来不干。”程潇没有隐瞒,坦言相告:“遇上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说什么我倾家荡产赔不起她的宝马,我看不惯,杀了杀她的锐气。结果你猜怎么样,剧情狗血得和偶像剧似的,那人竟然是斐耀未婚妻,你说我不灭了她威风对得起你的威名吗?”
“小斐的……未婚妻?”程厚臣的脸色在顷刻间由晴转阴,“你们俩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分的手。”
“就那天分的啊。”程潇不以为意,“我还甩了他一脸支票作为分手费呢。”
分手费?程厚臣庆幸自己没有心脏病,勉强承受得住这种“打击”:“说你什么好呢。”忽然想到什么,他立即追问:“有没有被那小子占了便宜?”
被占便宜?程潇笑起来,觉得老程真是天底下最保守最可爱的爹了,“凭我的机智,当然不能让他得逞。”
程厚臣安心了不少,却还是感慨:“女儿大了就是操心。你啊,给我消停点。”
程潇不满:“我都没找他算账,多冷静啊。”
结果程厚臣竟然恨铁不成钢似地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窝囊的女儿!”
前一秒还在警告她不许惹祸,下一秒又翻脸嫌她太大度息事宁人了。
这是什么爹啊?全世界最奇葩吧。
程潇和他抬杠:“那你得问我妈啊!”
程厚臣到底还是没忍住,给了她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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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程厚臣问:“去看你妈了吗?”
程潇继续夹菜的动作,“我是多够意思的人,当然要先看你了,妈往后排。”
明知道是哄他的,程厚臣眼里还是有了笑意,“算你有良心。”
程潇随口问:“给我找后妈了吗?一个人孤单没够啊?”
程厚臣再次怀疑面前这个没大没小的家伙不是自己亲生的:“你长本事了,管起你爹的闲事!”
程潇笑望着他,“我这不是八卦嘛,要不改天去见我妈没话题多尴尬。”
什么女儿娇惯富养,都是骗人的。程厚臣很想给她一筷子,“我太惯着你了是吧?”
他家闺女不仅不怕死地“嗯”了一声,还振振有词:“害我一身毛病。”然后在老程发作前,她又讨好道:“幸好你能给我撑腰,否则我哪能活得这么嚣张。”
话至此,程厚臣护短的本性就暴喜出来了,他没再对女儿严厉,而是纵容地说:“我的女儿,天生就有嚣张的资本。”
程潇憋不住乐了,“我谢谢你啊。”
程厚臣懒得和她计较感谢的话里有几分诚意,改问:“工作的事情有什么打算?”
对此程潇的想法是:“目前国内航空总体资源有限,飞行人员匮乏,谋职不难。”
这是事实。尽管整体就业环境不佳,但飞行员却很稀缺,甚至限制了航空业的发展。程厚臣正准备夸奖他闺女有眼光选择了飞行专业,就听程小姐补充道:“只有工作了,才能每天飞来飞去,让你见不着人影。”
嫌弃他吗?程厚臣差点没控制住把碗拍桌子上,忍了忍,撂下话:“去海航。小冯和我提过好几次,希望你毕业后去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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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程潇就被通知,下午去海航面见冯总。
站在二楼的程潇为她爹的行动力点赞,“宝刀不老,雷厉风行。”
程厚臣有事要出门,临走前看了她一眼:“把你那个色彩斑斓的头发给我还原过来。”
程潇挠挠蓬松的头发:“你视力什么时候出问题了?”
程厚臣没明白。
程潇用胳膊拄在楼梯扶手上,居高临下地问:“我这明明是单一的酒红色,怎么成了色彩斑斓呢?”
程厚臣用手指点点她,没说话。
程潇语带笑意地问:“染头挺贵的,给报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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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吃过早餐,程潇转悠去花房,李嫂正在浇花。
李哥和李嫂是夫妻。李哥是程家的司机,李嫂则负责照顾程厚臣的一日三餐,和料理家务。程厚臣是个挑剔又脾气暴躁的人,但并不吝啬,给夫妻俩的待遇很丰厚,两人也格外尽心照顾这对见面就斗嘴的父女。
见程潇过来,李嫂就笑了:“要是先生在家,肯定不让你过来。”
程潇随手摘了一朵玫瑰:“深怕我虐待他的花草似的。”
李嫂太了解她的性子了,也没阻止,“这些花都是夫人喜欢的。”
程潇随手摆弄着花:“他什么时候学会睹物思人这一套了,是因为年纪大了人变委婉了吗?”
李嫂回答:“先生喜欢在花房思考问题,安静。”
“只要我不在,家里哪儿不安静啊。”程潇随口问:“我妈回来过吗?”
李嫂摇头。
应该是和预想的一样,程潇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追问:“那,我后妈来过吗?”
李嫂从不多嘴程厚臣的私事,确切地说,也不关注,闻言一愣。
程潇秀眉一挑,发现新大陆似的:“看来是来过。”
李嫂忙解释:“没有没有,没来过。你这孩子,竟欺负你李嫂嘴拙。”
“你不是嘴拙是老实。”程潇笑笑:“就算她人没来过,电话肯定是来过的。”
这回李嫂没承认也没否认:“先生的事,不该我乱说。”
程潇没再继续下去,只是把一排开得正好的玫瑰一股脑全拔了,面对李嫂的诧异,她无所谓的说:“这么俗气的东西,看着碍眼。”人都快走出花房了,又转过头来说:“别说是我给他拨的,就说下冰雹给砸坏了,要不好像我故意气他不孝顺似的。”
冰雹?李嫂环顾安好无恙的花房,忍不住笑:“你这孩子。”
程潇背对她摆摆手:“给你和李哥的礼物放在餐桌上。不用谢,老程埋单。”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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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程两家是世交,冯以和程厚臣又是革命战友,交情自然不言而喻。但因冯家这一辈人是两个男孩子,程潇和他们的接触不多。尤其冯家次子冯晋骁不在g市工作,也确实没有交集。但程潇是飞行学院的高材生,又没有合同在身,身为海航新任总经理的冯晋庭对她极为关注,有意纳于麾下。
凭海航的实力和在业内的声誉,程潇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程厚臣下了旨意,她怎么都要去一趟的,所以在冯晋庭主动打来电话约见面时,程潇答应了。
海航总部位于g市商务中心区的阳光广场内,程潇提前十分钟到了。前台得知她和冯总有预约,客气地告知楼层,并及时通知了冯晋庭的秘书。
电梯前,一男一女也在候梯。程潇走过去时梯门正好打开,她理所当然地跟在他们后面,按顺序上梯。结果,率先走进电梯的女人转过身来时,程潇脚下一滞。
是宝马小姐。
短发清爽,淡妆精致,限量版小礼服,足下一双细高跟,身姿轻盈,志得意满。
程潇想起夏至说过,斐耀这位新欢是被受媒体青睐的当红模特,名叫商语。那么此时跟在她身边,打扮中性的男人就应该是她的经纪人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程潇不显山不露水地弯了弯唇角。
商语也认出了她,神色从前一秒的语笑焉然瞬间变冷。
程潇沉默着,触及对方充满敌意的目光,视线坦然无惧。
商语盯着她。
梯门关上,经纪人先生按下二十层,绅士而又无比温柔地问程潇:“小姐几楼?”
二十层,海航总经理办公之地。
程潇神色平静地说:“谢谢。”
商语的视线半刻不离地锁定她。
程潇熟视无睹。
电梯运行到十二层时,商语终于开腔:“品行不好的人做飞行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航空公司的上座率。”显然斐耀已经对她解释了程潇的存在。
经纪人先生却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用他堪比女人的腔调回应:“那可不是咱们关心的事儿,你呀,只要负责把广告拍好,至于什么上座率……”
原来是海航请来拍广告的。程潇不动声色地站着,直到电梯在二十层楼停下,才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只有品行不端的人才爱枉加评判他人。只是,”走出电梯,她回头看向商语:“不是撑船手,休来弄竹竿。”
商语眼里怒火滔天。
程潇转身向右。
经纪人先生后知后觉:“什么撑船弄竿的,在说我们吗?”
商语径自按下电梯。
梯门闭合前,程潇听见经纪人先生心急火燎的声音:“宝贝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张副总还等着我们呢,宝贝啊,你可不能任性……”
这就是坊间传的娘炮经纪人吗?
程潇又长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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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任海航总经理冯晋庭,是位温和儒雅的男人。身居高位的他,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傲慢姿态,而是浑身上下透着智慧和温柔。
程潇见到他,微笑:“冯总好。”
冯晋庭起身迎过来:“小潇?终于等到你毕业了。”
程潇感激他的赏识:“是我运气好。不过冯总,你这话听上去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味道,我有点不习惯这种辈份差异。”
“还是那么伶牙俐齿。”冯晋庭像兄长一样打量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孩子:“每见一面,我都需要调整一下对你的认识。”
“哦?”程潇挑眉。
冯晋庭眉头微蹙,似有些困惑地说,“程家的女儿,都这样气场自带吗?”
程潇一本正经:“来自于老程的遗传基因吧,我也是喜忧参半。”
冯晋庭笑起来:“快坐。”
又随意聊了几句,冯晋庭切入主题:“你的在校成绩我都知道,只要你愿意,海航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四年,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机长。”
从学员到四级副驾驶,再逐级上座到二级副驾驶,要经历2700个航时。从二级再到机长还要经历严格的训练,包括技术和心里上的各种考核。所以,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机长,至少需要四年时间。
“海航愿意提供这样的平台,我很荣幸。”程潇表态,“只是我刚回国,还没来得及到局方开局确认函,换照的话,还得需要两个月。”
她是在国外考的商照,按程序确实需要在民航局申请换照。届时要根据课程大纲进行补训飞行,然后完成实践考试,通过之后才能获得caac认证照。
冯晋庭弯唇笑,“我听出来这是不想被合同束缚的意思。”
“不被合同束缚也等同于失去了相应的保障。”程潇从容一笑,“等我通过实践考试,简历我会走正常程序进行投递。如果有幸被海航录取,我会按公司流程参加培训,希望到时候冯总不要让我走绿色通道,给我海航员工同等的对待。”
她有足够的资本走捷径,但她没有娇情地拒绝,她清楚什么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什么该坦然接受。至于她是否符合海航飞行员的要求,是由她的简历和海航人事部判定的。
冯晋庭认同她的决定:“我代表海航期待你的简历。”
程潇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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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晋庭有事要外出,和程潇一起下楼。
出电梯时,程潇借由和前台小姐说话:“谢谢你,再见。”顺理成章地落后了冯晋庭几步,拉开了距离,让外人看不出来两人是同进同出的旧识。
冯晋庭有电话进来,他一面点头,亲民地回应来往和他打招呼的的海航员,一面接通手机。程潇则边走边低头发微信,询问夏至:“咖啡回来了吧?晚上给他接风。”
夏至秒回,“车也修好了,完全看不出被伤害过。所以我打算隐瞒你冲动的撞车行为。你懂的。”
咖啡那么细致又爱车如命,銮驾入过院,他会看不出来?程潇正准备嘲笑富有智慧的夏姑娘:“和咖啡比足智多谋,我赌你输。”脚下突然一滞,然后来不及反应,就被一杯微烫的液体迎面泼得头脸尽湿。
大厅瞬间寂静下来,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惊呆了。
“小潇?”冯晋庭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但已经来不及挽回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始作俑者商语如同捉奸在床似的警告:“不要以为有翅膀就是天使,会飞的还有鸡!记住,不被爱的人永远都是第三者,识相的话就别再缠着斐耀。否则,我保证下次不会只是咖啡这么便宜!”
她说完戴上墨镜,款款而去。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理所当然。
而她的那位经纪人则一脸尴尬焦急地捧着从她手里接过的杯子,尾随其后。
冯晋庭那么平和内敛的人,此刻眼里已是怒意难掩:“小潇!”
程潇懂他的意思,然而如此狼狈之下,她也只是平静地说:“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