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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锦十五年七月,魏京慈济宫。
连鲤面含微笑,腰背挺直,目不斜视,端坐于锦帜长桌一角。
她刚在洪武俊的折磨下艰难地上完了早课,沐浴熏香过后,在元香的服侍下换了一身鹅黄镶金云袍,外罩亮绸乳白对襟褂子,略显发黄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规矩地收拢于白玉莲花冠之中,五官平淡,眼若琉璃,偏生腮边两缕细薄的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平添几分俏皮。
太后卫若水同样无言端坐,年近三十,却依旧清贵逼人,一身浅墨烟纱散花将其窈窕身段勾画得好似太湖石道竹林下的浣纱女一般清丽华美,腰间系一带金丝软烟银罗缎,手挽绮罗柔黄软纱,鬓发低垂斜插流翡瓒凤钗,正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皇帝。
黛眉开娇横远岫,卫若水美丽的眼睛下是刻意的亲近笑容,明明是母女,却客气得好像进行外交的两国君主一样。
这是连鲤进门之后的第一印象,也许是许久以前长生殿的事情,让她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卫若水眼底深处藏着的疏远与刻意。
然而她必须继续假装看不见,必须继续当那无所事事整天游手好闲的小皇帝,坐在偏殿的餐桌旁,她总会莫名想起也许这堵墙之后就是那诡异的灵堂,也许写着自己名字的灵牌还摆放在那香案之上……
她莫名一寒,打了个激灵,恰巧门外的太监开始尖声唱名传菜,慈济宫的宫女们一个个微微颔首,轻轻挪步,缓缓呈菜,悄悄退出。
宫女端着温度适中的清水呈上,太后卫若水轻轻柔柔地将手放入水中,那葱白十指似水草般轻荡两下,再拿起,那旁候着的宫女早已取了洁白的羊毛巾轻轻捂去手上的水珠,太后这才回过身来,微微一笑,舀着碗里的汤羹,那兰花指微翘,指上丹蔻艳红鲜亮。
连鲤看着她优雅轻柔的动作,由不得压力大增,小心翼翼地学着她的模样净了手,再回过神来,直取那桌上的筷子。
“饭前饮汤,暖胃通顺。”太后看着她轻声说道,连鲤啪啦一下放下了筷子,讷讷接过宫女盛好的浓汤,拿汤勺舀了一口,咂咂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味道似乎淡了。
连鲤不由得奇怪起来,因为御膳房不曾会出现这种错误,便又低头再舀一口,眉头又皱了起来。
太后看着她,也随着慢条斯理地舀一口汤,朱唇轻启,细尝一口,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连鲤见状,只以为是自己尝得淡了,担心厨子受到责罚,微微一笑没有说透,便继续用起餐来。
一大一小,二人悄无声息地一口口吃着膳食。
不一会儿,太后便放下了筷子,一旁的宫女上前递了拭嘴的湿巾,又如开餐前洗了手,这才算是结束了一餐。
连鲤一愣,没想到太后这么快结束,她急忙将嘴里有些无味的东西吞了下去,也随即用完膳了。
二人皆用完,换了个宽敞地方,又开始了多年来不变的问话。
“近来课业如何?”卫若水问。
“徐夫子说,孩儿诗文学得好。但是洪将军今天……大概有有些失望吧。”连鲤讷讷地想着,希望那砸到洪武俊头上的木剑不要太疼。
“你这孩子,顾着学习,也别忘了照顾身体。”太后说得关心,状似无意地问道,“可有每日按时服药?”
“母后赐孩儿的补品,元香都有吩咐人做来。”连鲤一笑,露出洁白可爱的牙齿。
“其他的呢?”
“石兰姑姑送来的,朕也有每日都服。”连鲤点点头,一脸坦然,又谢过太后关心。
太后卫若水拿起茶盏,轻轻尝一口,见连鲤面上坦诚,便也放了心,又随口问道:“听说,你宫里最近养了什么宠物?”
连鲤啊了一声,急忙声明说道:“是卫丰送给洛雪的,朕暂时替养而已。前几天已经让洛洛带回去了。”
“洛洛?”太后一笑,“看来鲤儿倒是喜欢施昊家的孩子。”
其实我更喜欢司寇家的孩子啊。连鲤看着太后,脸上笑意更甚,把这句话吞了下去。太后近些年来性情倒是比原先好上了许多,只是不知是不是连鲤做贼心虚,总觉得卫若水,若有若无地,似乎也拉开了一些距离。
气氛和融之际,有一宫女无声进殿,低头呈上了一折轻薄的纸,太后身边的石兰下去接过,望了眼火漆封印的样式,轻声对上方的太后禀报说道:“北方的消息。”
连鲤偷偷看了眼自己的母后,很是知情知趣地起身告退。
座上太后的笑容一凝,随即又将随意搭在椅臂上的手收了回了,整个人端庄肃穆,十指丹蔻叠加,笑容更加和蔼,对着连鲤说道:“服完药再回去吧。”
连鲤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也更为灿烂道:“随后让宫人送到我宫里去吧。”
“何必如此麻烦。”太后话音刚落,殿门之外,又有两名宫女恭敬端盘,呈上一碗煎煮好的汤药来。
连鲤望着那浓黑粘稠的汤水,不由得一阵恶心,只是她眉头轻蹙,却不敢拒绝,然而那手也没有伸过去接碗,服用下去。
太后在上方,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道:“鲤儿这小心模样,可是怕母后下毒了?”
她的声音越轻柔,连鲤的心越发下沉,似乎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伸手便接过那碗浓黑汤药,开着玩笑说道:“若是母后不发发慈悲给孩儿一口糖随着吃,这苦药下肚,还真是和吃毒一般。”
太后也被这顽皮话逗笑了,不需要她示意,便有宫女取了甜糖过来,备着连鲤服药去去嘴里的苦味。
事已至此,太后和石兰在上方静静地看着她。
连鲤抿唇,看着自己手上那碗汤药,一饮而尽,苦涩得眼珠儿都快冒出来了,急忙吞了好几口糖进去,微微红着眼看着太后,笑着行礼告退。
她的背影消失在慈济宫的大门之外,殿内服侍的宫女们也随之退了出去,守在慈济宫之外。
大殿之内,唯有太后卫若水与石兰而已。
安静凝重的气氛之下,太后缓缓闭眼,浑身庄严防备的气势才稍退几分。
“他怎么说?”太后问道,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缓解疲劳。
一旁的石兰没有说明靖王的态度如何,而是将手上的信纸呈给卫若水。
卫若水缓缓睁眼,伸手接过,打开细细看去。越看,她的眉头皱得越紧,最终面色铁青,将那封信狠狠扔到桌上。
“他抗旨不遵,反了……反了!”卫若水怒道,浑身有些颤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为了他受了这么多,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