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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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问题来了,碧海潮生阁,明州江氏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相府,同你青梅竹马?”欧阳青云顿了顿,呃了一声:“这个……你多少也是知道的吧?估计比我还清楚。”很显然,这又牵扯到了丞相和孝元皇后之间的往事。

    纪桓缓缓抬起眼睛。他外表生得极俊,眼是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乌沉沉眼珠子上面,睫毛浓密纤长,本是温润如玉的气质,此时却显出一种冰冷来。

    他当然也知道,虽然一直不愿意去知道。

    当年成靖帝尚为太子,迎娶明州江氏,大婚后一年继承皇位。

    这桩亲事算不上顺遂,成靖帝年长纪勖八岁,比江络更是大了足足十岁,东宫是早早有过太子妃的。

    只是前太子妃行为不端庄,性子善妒,惹怒了先帝,被废黜了。当时京中关于纪勖和江络一见钟情的传言进了先帝耳中,先帝试探当时的宰相纪潜,几度有意将江络许配给纪勖,最终还是没成。

    依欧阳青云看来,先帝终究不放心相府和碧海潮生阁的势力联合在一起,所以不管郎情妾意如何,江络还是嫁给太子。

    江络先成了太子妃,后来顺理成章做了皇后,不想连续三年无所出。

    于是成靖帝继位两年后,后宫添人,贤贵妃上位,明德三年,一个昭仪诞下现在的太子燕辛诞生,紧接着,贤贵妃诞下长公主。

    此时,暂且不管皇后是否圣眷依旧,纪勖眼看要及冠,迟迟未娶,使得京中多了不少流言蜚语,寺庙桃林初遇,才子佳人的故事津津乐道,甚至还被搬进了戏文里。

    当年的纪勖当然尚未位极人臣,官拜工部郎中,领正五品的差。成靖帝忍不住妒火,要给纪勖指婚。

    纪府高门,能门当户对的不多,最后在纪潜的示意下,纪勖迎娶了太原阳曲聂氏的嫡女,聂清凤。

    太原地险,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邻近雁门关。其民风尚武,当地人大多骁勇善战,性格强悍,有侠义之风。聂氏将门,在太原名望极高,家传十三路枪法,几十年来出了不少厉害的将帅。纪桓的母亲聂清凤,是真正的将门虎女;外祖父聂海,领十万兵驻扎宁武关,是外寇的心头大患,人称“铁将军”。

    门第婚姻,纪勖没爱上聂清凤,倒也正常。一个是从小饱读圣贤书的书生,一个是从小惯看大刀阔斧的女侠,被指婚而结合,性格不合,夫妻相处自然冷淡。何况纪勖心中,还念念不忘着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

    虽说如此,纪勖婚后不到一年,大概皇后殿下也彻底死了心,在明德四年冬天,终于怀孕了。未过两月,纪夫人聂氏也传来了好消息,有了身孕,便是日后的纪桓。

    这条命来得不容易。

    那年春天,草原武神赫沫尔雄心壮志,叫嚣了足足一个冬天匈奴终于发动了进攻,明德五年盛夏,迎来了雁门关一役。

    其中只隔了四月光景。关外数百里土地被吞,铁将军聂海镇守的宁武关告破,聂将军义不投降,被匈奴砍下头颅后,尸首遭大卸八块,悬挂宁武关示众。消息传回关内,举国悲痛,太原一时群情激愤,人人可上战场为兵!

    往事铮铮,雁门关一役,是建国百余年来,这个王朝最大的伤痛。

    雁门关一役,是一场极为惨淡的胜利,而孝元皇后,是其中最鲜红的一个注脚。

    想起往事,欧阳青云也不由怅然:“当年纪……聂夫人身怀六甲,领将军令,披挂上阵,在雁门关九死一生,与敌军大战三日,最后在一队精锐的保护下回城。在聂氏的军魂引领下,又有皇帝亲征,两军皆以倾举国之力交战。十八年前,大燕的子民不怕死,无数的生魂,就连匈奴都硬生生胆寒……”

    纪桓道:“赫沫尔久攻不下,心生犹豫;而大燕的牺牲,其实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

    这就是当年谈判的情形。

    欧阳青云点头道:“孝元皇后当年怀了九个月的身孕前去和匈奴谈判,孩子在赫沫尔的眼皮子底下出生,是死婴。”

    不管是不是生下来就是死的,在匈奴大营里生的孩子,活着生出来也多半要被折磨死,还不如生个死婴让百姓心里好受些。

    纪桓整个人却不由颤抖了起来,他忽然就明白了。

    “孩子是死婴,当时消息传出,几乎连妇孺童子都要上战场杀敌,所有人义愤填膺……”不管怎么样,百姓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在匈奴头上,纪桓木然道:“赫沫尔怕了,他尚未征服这个庞大的帝国,却已经杀死了皇后的孩子,未来的储君……他知道大燕已经攻不下了……就算攻破雁门关,以中原之辽阔,后面还有无数众志成城的百姓……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赫沫尔同孝元皇后签订了二十年的和约。”

    欧阳青云听纪桓这么一说,长叹道:“如此看来,恐怕当年孝元皇后是特意怀着孩子,去谈判的。”

    她需要营造悲伤壮烈,利用这些悲壮,为大燕争取筹码。

    天下又有几个女子有这样的胆识和勇气?!

    纪桓却又生出了另一种悲哀,孝元皇后是奇女子,这一点不假,然而他的母亲呢?当年聂氏一门大半捐躯报国,聂清凤的坚强刚烈,又何尝在孝元皇后之下?

    可是这些年,他眼看着,对比燕然,得到了纪勖无微不至的关怀。

    而他得到的,却永远只有冷漠。

    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换不回纪勖一丝温情。

    一直以为自己不在意,其实还是忍不住委屈。当年他三岁,孝元皇后薨逝,纪勖前往江南道当官,从头到尾没考虑过,应该带着自出生起就没了母亲的纪桓赴职。

    他如孤儿一般成长。

    等纪勖回京后,为了讨得父亲的关爱,纪桓收敛了活泼好动的性子,比天下任何一个学子都刻苦,读遍诗词歌赋百家经典,十六岁中探花,成了自个儿幼时最讨厌的文雅公子。

    然而纪勖仍是漠视他。

    良女案那日,面对皇帝的怒火,纪桓用余光看着纪勖,明知道没有希望,还是忍不住祈祷那个高大冷峻的身影,可以为他站出来。

    他只是想有个真正的父亲,被父亲保护,关爱,哪怕只一次。

    没有。

    分明,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是可以分享的,因为纪勖也放在了小时候的晏时回身上,他见过的,父亲只是不愿意给他。

    欧阳青云苦笑一声:“所以,如果在匈奴军营的临时生产是孝元皇后的计谋,那么,这个孩子很有可能还没死。”

    也只有这样,才可以将一切解释清楚。

    “他报复吕氏,无所不用其极。”纪桓冷冷道,“他是为了母亲报仇。”

    欧阳青云长长出了一口气,盖棺定论:“此‘燕’非彼‘晏’,孝元皇后之子,还是姓燕吧,哎,那应该是叫——燕疏,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