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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家中事是薛老夫人在管,我左右也无事,天气愈发热起来了,过些日子我打算到庄子上住些时日,”苏蘅怕他看出什么端倪,神色稍稍柔和了些:“薛老夫人那里,你替我去说一声。”她实在是不想与薛老夫人打交道,太累,何况……她记得当初自己听到的话,自己这个孩子没了,跟薛老夫人脱不了干系,她可不敢冒险。
苏蘅心中“呸”了一声——她而今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没得想起这些做什么,她这一次一定会护住自己的孩子,绝对不会让薛老夫人再动手脚。
薛牧青点了点头应了,又轻轻一叹:“你又何必与母亲这般生分?”
苏蘅不置可否,薛牧青想了想,又道:“不如你等我些时日,等我从寺里跪经回来,我陪你一道去——你一个人住在外边,我着实是放心不下。”
“不必了,”就算一时之间不想跟他吵,不代表苏蘅就乐意见着他,便拿话激他:“热孝里头,我本来出行就不怎么妥当,你再跟了去,别人还当你我要做什么,总该避嫌些才是。”
薛牧青脸色红了一瞬,又很快平复下来:“那你何时走?”
苏蘅戒备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你别多想,”薛牧青轻声道:“我后日便要出城,若你那日出去的话,我也好送你一程。”
苏蘅才不想跟他一道出去呢:“要收拾东西挺多的,几日里也收拾不完,你去吧,不用理会我。”
苏蘅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你要去跪经?”
“对啊,”薛牧青不明所以:“怎么了?”
怎么了?苏蘅脸色大变——她可记得,当初向妈妈说起的时候,可是说她正是在薛牧青去跪经不在的时候出的事。
必须得尽快走了,以免夜长梦多。
出行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尤其苏蘅这样打算出去长住的,原本苏蘅是算计着把所有东西整理好,把事情交代清楚,至少要七日,而今迫在眉睫,她不敢拖延,想了想便定在薛牧青走的翌日便出门,薛牧青又问起的时候,苏蘅却道:“你走之后的后天我也整理好东西了,那时你才出去了多久?不必特意跑回来了。”关键是她不想应付他,现在为了怕他怀疑,已经憋得难受了,等到自己要走的那一日还要跟他虚与委蛇,苏蘅怕自己会忍不住。
薛牧青出行前,又过来叮嘱了她一番,苏蘅简直是烦死了:“好了好了,哪里就是‘一个人’了?不是有司琴她们跟着的吗,难不成她们就不是人了?”
好不容易将薛牧青送走,苏蘅看了看整理好的东西,有些头疼,已经尽力缩减了,然而要带的东西还是太多。
虽说苏蘅的肚子,一时半会也是不会显,但司琴也怕拖久了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小姐不如明日你先走,奴婢留下来再收拾两日,到时候缺的东西,奴婢给小姐带过去。”
苏蘅点头:“也只能这般了。”
司琴轻轻一叹:“只能委屈小姐两日了。”
第二日,苏蘅便醒来了,司琴服侍苏蘅洗漱之后,苏蘅便带了醉韵和煮雪要走,司琴过两日会到,向妈妈和扫红则是留下来看院子——毕竟,苏蘅又不可能把自己东西都搬走,留下来的还是大多数。
所有能带的东西,昨晚上便已经装好,苏蘅眼见着自己便能“逃出生天”,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好几个孔武有力的仆妇,让苏蘅想起当初她找的那几个,然而对付别人的时候很是舒爽,但是当
那些人挡住的是自己,便不那么美好了。
那仆妇一脸的凝重:“夫人,老夫人说,您出门子前,也应当面与她道别一番才是。”
苏蘅没有回答,因为一看便知薛老夫人来者不善——她们俩相看两厌许久,薛老夫人自从夺了管家权,苏蘅便没见过她,凡事都是让薛牧青居中传话,彼此都乐得如此,而今薛老夫人怎么就想见她了?
苏蘅不打算理她们,径自要走,那几个仆妇对望了一番:“夫人,得罪了。”
苏蘅被两人抓住了胳膊,醉韵和煮雪也被人抓住不能动,苏蘅气极,出言斥责她们然而却还是被拖着往薛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薛老夫人一见着她,便盯着她的肚子,苏蘅心下慌乱——却也不敢表现出来。
院门在苏蘅身后被生生关上,醉韵和煮雪并没有被带进来,薛老夫人连丫鬟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了那几个仆妇,此刻她望着苏蘅被抓住的模样,面上的恼怒显而易见:“苏氏,你既要出门,为何不与我说一声?你如此目中无人,可是忘了,我是你婆婆,是长辈,你在苏家,苏家便是教你这样对长辈的?”
苏蘅实在是懒得理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要找我做什么,直说吧,我没心情跟你兜圈子,你我之间,也用不着这些客套。”
苏蘅打量着四周,伺机逃走,奈何薛老夫人始终不发话让人放开她。
薛老夫人盯看她许久:“我听说,你有了身孕?”
苏蘅心下慌乱,面上却是强笑道:“你听谁说的?我前些日子小日子才刚过,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薛老夫人依旧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苏蘅想着自己不能露怯,便也反过来盯着她,
薛老夫人被她看得发毛,不自在地别开脸,吩咐人把汤药端上来。
苏蘅警觉:“这是什么?”
“补身子的药,”薛老夫人到底是没有做坏事的底气,不敢看苏蘅:“你喝了吧。”
“我又没病,不需要,”苏蘅哪里敢喝:“既然是补身子的药,我看薛老夫人你比我更需要,你自己喝了吧。”
薛老夫人恼怒:“我又没有身——”她说漏了口,很快回过神来,住了嘴。
苏蘅也怒了:“这是什么药?”
“既如此,那我便直说了吧,这是去子汤,”薛老夫人盯着她的肚子:“你喝了吧。”
“我一没病二没身孕,我为什么要喝?”苏蘅试着挣脱那两个仆妇的禁锢:“你莫名其妙把我叫来,就为了这事?你不觉得自己好笑吗?”
“既然你没有身孕,那喝喝又何妨?”薛老夫人避开她的目光:“若你没有身孕,那你怕什么?”
“你说得轻松,是药三分毒,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苏蘅反问道:“你自己怎么不喝?”
“我可以陪你一起喝,”薛老夫人软了语气:“苏氏,若你真的没有身孕,那你把药喝了,让我安个心也行——夫妻一体,难不成你真的想毁了青儿不成?”
薛老夫人说着,让人把另外一碗药端了上来,放在一起:“婆媳一场,青儿看重你,我也不愿与你闹得太僵,既然你声称自己没有身孕,那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拿起药碗,端到嘴边:“我也不忍你一个人吃苦,这药都是一样的,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有三分毒的话,那也有我陪着你,你放心,如果没有身孕,这药不会伤身的。”
苏蘅看着她:“你换一碗。”
薛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听话地换了先前送来的那碗,当着苏蘅的面喝光:“你看,我没骗你吧?”
“你便听我这一次吧,”薛老夫人小声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给青儿纳妾,可无论如何,我也是为了能早日抱上孙子而已——”
“你想早日抱上孙子,”苏蘅冷笑:“可如今你是在做什么?你是想杀死自己的孙子吗?”
“你终于承认了,”薛老夫人叹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明知道,这孩子不能生下,你为何
不肯把药喝了?你莫不是真想毁了青儿的前程不成?毁了青儿的前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苏蘅不肯回答,薛老夫人长叹一声:“只要这一次你把这药喝了,那往后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干涉,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通通承受,我只求你放过青儿这一次,今日过后,哪怕你让我给你做小伏低也行——只要你喝了这药。”
薛老夫人让人把药端到苏蘅跟前,然而苏蘅哪里肯喝,抿紧了嘴唇,不肯妥协。
“既然我好话说尽了,你也不肯松口,”薛老夫人吩咐人把苏蘅嘴撬开:“那么,你要恨便恨我吧。”
那两人抓住苏蘅不让苏蘅乱动,另外的人上前来,想要掰开苏蘅的嘴巴,抓着苏蘅的人也暗暗使力,苏蘅痛得忍不住松开了嘴,一直候着的人便将汤药往苏蘅嘴中灌去,那汤药是新拿上来的,等了这么久依旧还是烫着的,苏蘅感觉自己口中被烫得都麻木了,那碗药才终于完了。
抓住苏蘅的手终于放开,苏蘅跪坐到地上,手指伸入喉中,想要把药呕出来,然而努力了半天,却完全没用。
薛老夫人一脸的颓唐,让人把苏蘅扶起来:“你不要怪我——”
“不怪你?”苏蘅双目通红:“你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
薛老夫人的院门被人从外边拍响,然而苏蘅和薛老夫人都没有动,两人僵持了半天,终究是薛老夫人心虚败下阵来:“你先回去吧。”
苏蘅面色发白,没让人扶着,自己起身朝着外边走去,才走了几步,便觉得脚步虚浮,然而她不肯让人帮,自己打开了院门,司琴在门外手拍得通红,一见着苏蘅出来,便连忙扶住苏蘅:“小姐——”
“带我……去找大夫,”苏蘅感觉自己腹痛如绞,整个人靠在司琴身上:“去找大夫。”或许还来得及——
“今日谁都不许出去,”薛老夫人在身后开了口:“你此时此刻去找大夫,是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司琴怒极:“老夫人你这是想害死我家小姐吗?我家小姐腹中,可是你亲孙子啊,你居然也下得了手!”
她说着便扶着苏蘅往外走,薛老夫人哪里肯让苏蘅就这么出去,命人过来拦住她们,司琴带着苏蘅根本寸步难行。
“司琴!”苏蘅感觉自己身下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连忙抓紧了司琴的手臂,手指甲几乎掐进司琴皮肉之中:“司琴——”
“怎么了?”薛牧青的声音在远处响起,那些人不敢拦着薛牧青,薛牧青几步走到苏蘅和司琴身边:“出了什么事?”
“姑爷!”司琴仿佛见了救星一般,声音也比平日高了好几度:“姑爷你救救我家小姐!”
“孩子——”苏蘅也知道,单靠她和自己的丫鬟们,是离不开这里的,便伸手抓住了薛牧青的手臂:“救我的孩子——”
“什么孩子?”薛牧青愣了一瞬间,不过并没有迟疑太久,抱起苏蘅便往外走。
薛老夫人在后边叫住薛牧青,到后边,演变成了叫骂,苏蘅只觉得那些声音越来越远,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内灯火柔和,明明是夏日,苏蘅却觉得如堕冰窟。
比她当年死在江中的那一刻,还要冷。
外边似乎有人在哭,好像是向妈妈的声音,苏蘅侧耳想要听她在哭诉什么,然而声音太小,听不真切。
她的手被人握住,苏蘅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却似乎连这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你醒了?”薛牧青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声音嘶哑:“你……觉得如何?可有哪里难受?”
苏蘅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床帐上的流苏发呆:“孩子呢?”
“孩子……”薛牧青握紧她的手:“孩子……没能保住。”
苏蘅终于偏头看他,笑了,笑得特别渗人:“是没能保住,还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要留下这个孩子?”
“苏蘅,你别这样,”薛牧青将头靠在握住苏蘅手掌的手上:“那也是我的孩子。”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薛牧青的声音低低的:“如果我一开始知道——”
“你知道了又怎样呢?”苏蘅冷笑:“你知道了,也会像薛老夫人一样,想要毁了他的,毕竟,这个孩子,可能会毁了你前程的啊。”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薛牧青声音低低的:“如果我一开始知道……哪怕拼着前程不要,也会想要留下这个孩子的。”
“我之前问起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苏蘅抽回自己的手:“而今孩子没了,当然可以随口说什么你不在乎前程,因为能毁了你前程的孩子,已经没了啊,你当然可以随口允诺了,若他真的还在,你敢这样说吗?我才刚生出想做母亲的念头,这孩子便没了,被他的亲祖母害死的,甚至可能他生父也有份,他连来到这世间的机会都没有。”
“我并不知晓——我若知道的话,不会不要这个孩子的,”薛牧青声音悲痛:“苏蘅,你别这样,我们还年轻,我们总会有其他的孩子的——”
“不会有了,”苏蘅摇头:“你知道吗?薛老夫人猜得没错,我要生下这孩子,的确是打着要毁你前程的念头。”
苏蘅闭上眼睛:“毁了你前程之后,我便能堂而皇之的跟你和离——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叫你一声父亲,我一开始,只打算让他成为我的孩子而已,跟你无关。”
“可是啊,在我即将失去他的那一刻,我突然改了主意,我祈求上天说,只要能保下这个孩子——”苏蘅轻轻自嘲道:“那我就原谅你所有的过错,只要这个孩子能保住,我愿意为了他跟你既往不咎——”
薛牧青握住她的手:“苏蘅——”
“可是啊,”苏蘅睁开眼,盯着薛牧青:“你看啊,连老天爷都觉得我不该原谅你,连老天爷都觉得,我不该给你机会。”
“天意如此,薛牧青,你是否还是想要违背天意强留我跟你做一对怨偶?”苏蘅盯着他冷笑:“把一个恨你的人留在身边,你就不怕吗?”
薛牧青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双手,苏蘅被他握住的手感觉得到他的力度,想要抽回手却无能为力,便任由他握着。
“老夫人!”司琴略带哽咽的声音在外边响起:“你来做什么?”
下一刻,薛老夫人已经进了内室。
见了苏蘅,薛老夫人一脸的不自在:“我给你熬了药,你……趁热喝了吧。”
迎着苏蘅的目光,薛老夫人别开脸:“你放心,这一次,真的是补身子的药。”
“拿走吧,”苏蘅看着她,声音冷冷的:“你送的药,我可不敢喝……连自己亲孙子都能下手的人……再害死自己儿媳妇,想来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孩子吗,没了可以找别人生,”苏蘅冷笑:“儿媳妇而已,死了也可以再娶一个——”
“苏蘅!”薛牧青打断她:“你不要随口咒自己——”
薛老夫人叹道:“苏氏,你心中有怨我知道,可而今这样,不也正好吗——”
“母亲!”薛牧青阻止道:“您先回去吧。”
薛老夫人看了他们一眼,闭了嘴便要往外走。
“等等,”苏蘅叫住她:“把药拿过来吧。”
薛老夫人神色和缓了一些,没让人帮忙,亲自给苏蘅端了过去。
示意薛牧青放手把自己扶坐起来,苏蘅伸手摸了摸汤碗的外壁,喃喃道:“还烫着啊……刚弄好便送过来了啊?真是有心啊。”
她转头朝薛牧青道:“你喝了它。”
薛牧青看着她,没有动,薛老夫人却道:“苏氏!”
苏蘅挑眉:“怎么?这药里真的有毒啊?”
“你胡说什么!”薛老夫人气极:“那是给你的药,对症下药,药岂是能乱喝的!”
苏蘅笑:“对啊,药岂是能乱喝的。”
她意有所指,薛老夫人便又气短,薛牧青抚了抚眉头,拿起药碗送到了嘴边。
薛老夫人恼了:“青儿!”
苏蘅却道:“别吹啊,凉了可不好,直接喝下,对,别停下来,一口气喝光。”
喝完药,薛牧青被烫得说不出话来,苏蘅满意伸手抚摸薛牧青的脸:“烫吗?疼吗?”
“有我疼吗?”她的眼睛却是看着薛老夫人的:“不过这样,你就心疼了?那你害死我孩子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不会疼?”
“你——”薛老夫人指了指苏蘅,到底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又看了薛牧青一眼,愤愤地走了。
苏蘅把面上的表情收起来,躺了回去背对着薛牧青:“你也滚吧。”
“苏蘅,我知道你现在气头上,不乐意见到我,我便也不在你跟前让你心烦了,”薛牧青被烫得有些大舌头,却努力的保持着咬字清晰:“你若不愿喝母亲送来的药,那回头司琴她们熬好了药,你记得要喝,我住在书房那边,你有事便让人去叫我,哪怕你是想找我撒气也行——”
苏蘅不肯转过身来,只是喊道:“我叫你滚啊!”
薛牧青没再说话,站了一会才出去了。
苏蘅拉过薄被捂住头,听着薛牧青在外边轻声吩咐司琴的声音,最终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泪洇湿了被面,苏蘅咬了自己的手,才不至于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在今日之前,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一定能改变那所谓的“命运”,然而命运却跟她开了一个玩笑,明明知道了所谓的“未来”,结果却还是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保住。
既如此,何必让她回来这一遭呢?难道就只是为了让她亲身体验一把失去孩子的痛楚吗?
如果是,那也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