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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面目狰狞,身材雄壮之极的男子抡着一个大铁锤疾步奔来,围观之众不由为他分开了一条通道。这人走入人群,一眼便看见正抱着那落水少女的张骏,勃然大怒,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叉住张骏的脖子,吼道:“原来是你!你这天杀的恶混,胆敢欺侮俺阿妹,俺活劈了你!”
张骏在同龄人中也算身躯高壮,但那人的身躯之伟巨竟丝毫不亚于泰罗,力道也奇大,在对方探手之下,竟无还手之力,被他如小鸡般提拎起来。
张骏顿感呼吸阻滞,一张脸涨得通红,双脚乱蹬,却够不着那人的身子,双手在对方铁铸一般的手臂上乱抓乱挠,也不能松动那铁箍般的手掌分豪。而那个落水的女子,似乎被这如奔雷而至的壮汉的凶行惊呆了,张目结舌,直愣愣地盯着被悬吊半空的张骏,久久未回过神来。
那小厮张裬适才在打斗中,虽然抓狠了一个泼皮的要害,但自己也被另一泼皮打得够惨,现下正靠在树根下喘息呢。但见张骏被人掐住了脖子,忙跌跌撞撞地爬将起来,猛抱住那巨汉的熊腰摇晃喊道:“放开我家郎君!”
那巨汉一个倒肘,便将张裬击倒在地,喝骂道:“恶混,若俺阿妹有个三长两短,俺定将撕碎了你等!”
张骏心里这个冤啊,简直比窦娥还冤,偏偏又说不出话来,忙用一手指指自己的嘴巴,另一手指向那个落水少女,动作有说不完的丰富。
那大花娘子见巨汉这番凶相,先是唬了一跳,继而喊道:“嗳嗳嗳!你这蛮汉好不晓理,怎地动手打起你妹婿来了?!”又推了推那落水女子,“我说小娘子哪,快劝劝你兄长住手,否则你那未过门的郎君被他叉死,你就成了望门寡了!”
那落水女子这才神魂归位,看清了眼前景况,小声地道:“大兄住手,他们是好人!”
“什么?!”那巨汉左手一松,张骏便如那皮球般坠落地上。那巨汉伸手将少女拉将起来,瞪着一双牛眼问道:“他们是好人?那伙歁侮你的恶混呢?”
那少女恼道:“是二位恩公将恶混赶走了,救了小雅。你怎地还是这般鲁莽,也不先问个明白便动手打人呢!”
这巨汉似乎有些惧怕他这小妹,忙将张骏和张祾从地上拉起来,极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二位恩公,俺是个粗人,不知道二位是小雅的恩人。方才出手之前,恩公也不先说一声,闹了个误会!二位恩公都不妨事吧?”
张骏一手捂着被掐得发青的脖子,一手使劲揉着屁股蛋儿,连咳了几声,心说你一个夯货,一冲上来就动武,哪有让人说话的机会啊?
大花娘子忙叽叽呱呱,将张骏勇战泼皮,又跳水救人的事说了一遍。至于张骏手触肌肤,与落水女子相接无间,更是说得详细入微。直把那少女羞得脸红到脖子根,恨不得将脑袋缩到肚子里去。
那巨汉倒也直爽,闻言后“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叩头道:“恩公大德,请受俺一拜!”
张骏见这人鲁莽是鲁莽,倒也粗豪得可爱,忙伸手将他扶起来,道:“莫要如此,你且起来吧!”
那巨汉却摇头道:“俺阿母曾说过,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请恩公留下尊名,俺庆薄宁塔来日定报!”
张骏摇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令妹今日受惊不小,以后你要好好看顾了!”见落水女子的兄长已然赶来,后面的事便不虞他再操心了。
张骏看看天色,时辰已然不早,恐怕再等一会,张茂也当回府了,便拉着张裬便走。
那巨汉在后面大声道:“恩公,请教贵府何处,请告诉俺,俺来日一定登门拜谢!”
那大花娘子也没忘记职业操守,也大声道:“嗳,那小郎君别急着走啊,说说你现居何处,奴家明日也登门拜访,你与小娘子郎才女貌,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呐……嗳嗳……小娘子面皮儿嫩,你汉子家的也皮薄么?”
张骏拔腿便跑,那巨汉又在后面大吼道:“恩公,俺庆薄宁塔,在安宁巷里锻铁,恩公有用得着俺的时候,尽管来寻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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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黄昏,姑臧城出现了新闻性的一幕:两个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少年袒赤着上身,掩面疾走,身后追着几个五六岁的小孩,一面看热闹,一面唱道:“光叉叉,卖葫瓜,光肜肜,卖伽种……”
那身材高壮黝黑的少年一面俺面疾走,一面对身后跟着的少年责备道:“张裬啊张裬,你出府怎不捎带一贯五铢钱?羞煞人也!”
那相较瘦小的少年一脸的委屈:“小郎君,小公爷,小人出门可是带了吊铢钱,却是打那几个泼皮时失了,小人的衣裳可都给你了……”
那黝黑少年道:“你的衣裳太小了,只能做围膝。如此这般,如何能回府去?快些想个法子,弄一套衣裳来!”
小跟班心底嘀咕:“是你被那伐柯娘子臊得衣裳都不敢取,反来剥我的衣裳,现在小人也丢脸得很啊!”但小主人的话却不敢不听,忙四处打探,期冀从某处地方“顺”一套衣服来。
街市上人流如织,众目睽睽之下,又有一群小孩追逐打闹,即便脸厚如墙的人也经受不住。于是二人专择行人较少的小巷逃走。在姑臧城小巷中七拐八绕,终于摆脱了那群好事的顽童。在经过一处小院时,张骏眼前一亮。
这是一处独立的小院,院门深锁,屋前用石头彻了齐人高的围墙,墙上长满了绿油油的藤蔓。院中横着一根竹竿,一端搭在墙头,一端抵在屋子窗沿上,竹竿上挂着几套锭青色的衣裳,上半截已然风干,颜色比下半截浅了许多,想来刚刚浆洗不久。张骏便给小跟班张裬打了个手势,令其把风,他则顿足一纵,翻身便跃过院墙。张裬在其后看得暗暗啧舌:“小郎君逾墙入屋的本事,越发熟稔了也!”
古人晾衣,是用竹竿穿过两袖,若要取衣,先得取下竹竿;若要取下竹竿,就先得把住窗沿的一端,慢慢往外抽离。
张骏蹑手蹑足走到屋前,刚触及竹竿一端,突听得屋内有话声传出,手一震,忙缩了回来。
只听屋内有人娇声道:“啊哟你个夯人,每次都粗手重脚的,捏得奴家好痛!敷些伤药都不安生!”
另一人喘息道:“卿卿,郎君这番还不是想煞你了么。这几日来没曾疼过你,郎君这心里跟生毛似的难受。如今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今次便好好疼你一番罢!”
那妇人嘤咛一声,随着拍的一声响。那男子一声哎哟,恼道:“你怎地又打我痛处?”
妇人低低娇笑道:“你不是说好得差不多了么,怎地还呼痛?等你这个烂腿股完全痊愈了,再……”
男子道:“等我这伤痊愈,那周令长也处置完了县署之事,郎君却不知晓何时方能再与你相见了!”
那妇人吃吃笑道:“你这个无胆鬼,那老鬼又不是时时都回来,他在县署处理公务时,你就不能来么?难道你怕他再打你一顿板子?”
那男子怒道:“那老家伙,知晓监牢内暂押的是使君家小公爷,便拿劲献媚,没得到小公爷理睬,便把火发在我身上……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那妇人笑道:“这仇如今你不就报了么?早早就送他了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
那男子道:“那老家伙中看不中用,早晚都要当绿头乌龟。”
那妇人佯怒道:“你是说我水性杨花么?”
那男子嬉笑道:“吾卿卿不是水性杨花,只是索求太甚,那老鬼在家里又被大娘看管得死死的,难得到此处一次。我家卿卿定然饥渴难奈,只有郎君我才喂得饱……哎哟,你又打我痛处!看我不收拾你……”随即屋内传来一阵嬉闹声,不久变成了有节奏的律动及喘息声。
张骏听到这里,似有所悟。屋内男子所说的周令长,便是姑臧令周全。然周全的宅院在姑臧城东,而此处小院,概是周全私养小妾的别院。
可怜那周令长的藏娇别院,竟成了私养小妾偷腥的处所!
张骏不是鲁男子,这一番傍听墙根,身体某部竟无耻地发生了变化,倏在触到了墙面。那处一生痛,他这才想起逾墙入院的目的,忙伸手拿取衣物。情急之下,拽着衣摆便往下拉,那竹竿啪地一声折为两截。不料这一声响,却惊动了屋里人。
屋中男人裸着上身,一手拿着帽子,提着衣衫,开窗便往外逃。刚跳到院中,却发现墙根下正站着一个同样赤身的少年男子,不禁吃了一惊。待看清对方的面容后,惊容更甚,颤抖着叫了声:“是你……”
张骏看清了这男子模样,也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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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门口,那丫头环儿正探头探脑地张望,脸上写满了焦急之色。等了良久,才在暮色中看到张骏主仆踢跶而回。张骏与张裬身上各穿着一套锭青色袍子,尺寸与身材极不相称,特别是那张裬,穿的衣服简直大了几号。环儿心中大感奇怪,待两人近前,又发现二人皆是鼻青脸肿,显是打架回来,不禁恼道:“小郎君,你莫不是又出去生事了?这么晚才回来,二郎可回府有一个多时辰了!”
张骏微微一惊,今日他没去双泉学院续学,却瞒着叔叔逛了次姑臧城,不知张茂回府后是怎番恼怒呢!但脸上却笑嘻嘻地道:“是叔父回来了么?唔,我这便去见他!”
环儿见张骏脸上一副惫懒模样,心里便是来气。珮儿多次嘱咐她代为照顾这位小郎君,然这位小郎君却仍是恣肆行使,一点都不让人省心,恼道:“你这番样子,可任何人都保不了你了!”说着便拉着张骏,往东厢疾走。回到住房,她先是找来了一罐王八蛤蟆跌打药膏,仔细给张骏在淤青处抹了,又给他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边平展衣裳边说道:“二郎回府时,我原是禀报你暂时出府,一时半刻便回,如今这伤却怎么也掩不了,见了二郎你可千万别顶撞,忍着受骂几句,待二郎气消了便好了。”
张骏听那环儿在一旁絮絮而言,心中涌起一丝淡淡的温馨,笑道:“好啦,你现在就跟吴老嬷嬷似的,以后长大了还得了?叔父那边,我自有分寸。”
环儿气道:“好心好意提醒你,竟将好心当驴肝肺!”将未展开的衣掌一扔,负气而去。
张骏暗自好笑:“阿母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脾气竟这么倔,也不知阿母喜欢她哪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