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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鞭响,一个罗衣男童的衣袖被官兵一鞭抽裂,露出内中白嫩的肌肤。那男童年约十岁左右,双眼含怒,咬紧着牙关一声不吭。那官兵见之骄傲桀骜,心中火起,又重重地抽了一鞭,直将之抽跌倒地。那男童身染红土,相貌狼狈,却又复站起来,双眼愤火,狠狠瞪视着执鞭的官兵,若目中火能焚烧一切,眼前的官兵肯定草被烧成了灰烬。
那官兵冷笑一声:“阿哟,小青皮猴儿,还犟劲不是?信不信本爷抽死你!”
一个白发老妪慌忙上前,用身子护住男童,哀求道:“军爷,小郎少不更事,尚请军爷手下留情!”
那官军呸地将一口浓痰唾于老妪脸上,喝道:“西河贾氏,恃盛凌弱,当年本爷从兄只因大意挡了你贾氏的牛车,便被使人打折了双腿,你等嚣狂之时,可曾想到奄有今日?”想来这官兵对贾氏愤慨已久,这才趁押解的机会,捉机报复。
那老妪任痰覆面,道:“军爷,先前是我等不是,求军爷看在老身面上,放过小郎罢!”
那官兵抬腿一脚,直将老妪踢了个跟斗,道:“你个老儿不死的虔婆,还有何脸面,啊哟……”突地大叫一声,却是那男童抱住他的大腿,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官军探手抓住男童,怒道:“臭小子,作死!”提臂将之横甩,便欲之摔将出去。
恰于此时,突听一声:“住手!”
一列马车疾驰在前,驭夫吁了一声,勒住缰绳,一少年从车中跳将出来,大声道:“住了,放过那孩童!”
那官兵见马车上醒目的标徽,再看出语喝止的少年一身贵气,立时便猜到了对方身份来历,忙放下那少年,躬身几步上前,陪着笑脸道:“原来是小郎君,小人是监押司队正易广,见过小郎君!”
张骏左肩伤处虽愈,但伸缩使臂仍不大自然,使右臂轻托着左肩。举目西望,一队数百人的充配队伍被粗绳系着手臂,逶迤向西,道途上哭声不绝。
那贾氏男童上前扶住被易广踢倒的老妪,口中唤道:“太阿母……”张骏见了这老妪,脸色微微一动。这老妪乃他母亲的婶母仇氏,而那十岁左右的男童,大概是她的重孙。张骏几步上前,欲扶住那老妪,却被男童往入狠狠一推,待见那仇氏看向他的眼色,也是大为不善。
张骏深深一叹,张贾两氏仇隙已深,已然根植到下一代的血液中,可以想象到将来,年幼的贾氏子弟长大成人后,对张氏的仇恨也必然延续然。他身负两族血脉,此间最是难受。
转过身来,对易广道:“易队正,贾氏已落难如此,得饶人处且饶人罢!”那易广自然连连应诺。张骏领着张裬等沿着充配的队侧走了约里许,便见贾琀正扶着其母曹氏踉跄前行。他几乎瘦了一大圈,原来紧身的衣衫已然松松城垮垮挂在身上,背上露出几处被官兵鞭抽过后的裂口,蓬头垢面,显得狼狈不堪。
而在此时,贾琀也发现了张骏,眼睛一亮后又黯然垂落,当年二人总角相昵,如今身份地位已然千差万别,已不能再复从前。
张骏指使跟随而至的易广,上前解开二人的绳索,将母子二人请到道旁的土台之上。
兄弟二人相对良久,却是有话不知该如何说起,还是曹氏当先开的口:“青……小郎君,有心了……”说着眼泪滚滚而下。
张骏忙道:“舅母,勿要悲怀,甥儿……”此时此刻,他也说不出安慰之语。突然想到一事,忙唤环儿将麹镐抱上前来,道:“舅母,融表姊嘱托甥儿,带镐儿前来与舅母送别!”
贾琀咚地一声跪在张骏面前,泣道:“小郎君相送之德,贾琀永生不忘!”
张骏忙上前扶住贾琀,道:“琀阿兄,你我从小自大,几乎形影相随,相信阿兄也不欲看到两族相争,然事已至此。小弟也无能为力,然小弟心中,阿兄永远都是阿兄!”
贾琀握住张骏的右手,身子微微发抖,道:“小郎君有此心,贾琀心中足矣!”贾氏经此大变,他人形消瘦,心智也比往昔成熟了许多。擦去腮边泪水,强笑道:“听闻海头城胡风殊异,胡女妖娆,贾琀尚未娶亲,此番一去,定娶数个胡女,夜夜笙歌……”
张骏知道他是强作欢颜,也是淡淡一笑。两家已然如此,他虽心愿与贾琀亲近,但身份殊异,凉州士民皆着眼旁观,太过亲近反而不妥。贾琀也深知其理,二人匆匆聊过数语,便起身道别。
十里亭之别,二人之异已然生成。待得张贾复见之时,已然风从云合,悬殊万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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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骏的马车离了十里亭,沿着西营河漫无目的地缓缓而行,直至天色已晚,彩霞斑斓,然而张骏却没有观看风景的兴致。张氏与西河大族之间的利益矛盾从来有之,张贾干戈,决不是个例,那贾氏孩童充满仇视的目光一直在脑中萦绕不去,不禁心烦意乱,连麹镐的牙牙学语声也觉得有些刺耳。
车行至胡马山下,西营河在此绕了个弯,从由南至北折往东北,留下了一汪水泡,河风吹拂,使人为之一清。张骏便令张裬停了马车,下车信步游走。
姑臧平原位于河西走廊之东南,由祁连山积雪融水冲积涵养而成,数条河流从山谷冲出,在平原上汇成了毂水河,绕姑臧城而过,注入百亭海。这西营河便是其中一条支流。张骏及张裬走至河滨,四个侍卫跟缀其后,正欲掬起一捧清水清醒头脑,却听到留待马车的环儿一声尖叫。
张骏等人急忙回顾,却见马车旁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个身罩黑色道袍,身躯瘦小,面容枯槁的老道。他正单手高高托举起麹镐,麹镐离了环儿,吓得哇哇直哭。车帘启处,环儿如木偶般僵坐厢壁,无法稍动。
众人见之大惊,四侍从皆是从骕騻营幸者之中精选出来的精悍之士,见此不约而同,从四个方位如风而动,将张骏隐隐护在了核心。
那老道口中“桀桀”一阵怪笑,道:“小郎君,别来无恙!”
张骏见其不怀好意,喝道:“你是何人,快放开那孩儿!”
三个侍从拔出长刀,挺身而上,从三个方位攻向那老道,另一个侍卫寸步不离,牢牢守在张骏身侧。那老道单手大袖一挥一扫,一股阴寒之风瞬间席卷,三名侍卫不禁打了个寒战,前挺身躯不由自主往后一退。仍护着张骏的侍从见状一惊,忙道:“此贼猛恶,小郎君快走……”
说着拉着张骏欲走,但张骏见麹稿已入其手,哪能自己独身逃离,吼道:“勿需管我,先将镐儿救下来。”
场中“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那老道大袖之中突射出三道寒茫,将三位侍中的佩刀击落,随后老道脚下一动,快如鬼魅,越过三卫,瞬间便欺身到了张骏等人面前。
这妖道便如从冰窟中爬出来的怪物,散发出的森森寒意令周遭人等如坠寒冬。那护卫侍从闪身在张骏身前,吐气喝声,驱退寒意,挥刀劈击。妖道右袖一收,牢牢卷住刀身,随后袖中掌往前一推,立将那侍从击飞老远,大袖再次一掀,一只似乌爪般的枯手已然抓在了张骏肩头。
其出手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张骏感觉一阵冰凉彻骨,血液似乎已凝,头部以下已然动弹不得。
小厮张裬大声叫道:“放开我家郎君……”正要上前扑救,却被那老道一个寒冰般的眼神吓得身子一阵哆嗦,刚提起来了勇气便如刺破了的水泡噗噗瘪了下去。
那老道擒了张骏,对欲上前扑救的四个侍从喝道:“住了,本座非欲为难你家主人,但若各位不自量力,那本座便不客气了!”
张骏身冻如冰,然牙关紧咬,道:“妖道,你欲如何?”
那妖道诡异一笑,道:“小郎君,本座乃天梯山首座刘弼,欲邀你前往道场盘桓几日,如何?”原来这妖道,就是那晚与贾氏部曲攻入张府,却负手壁观的“刘道仙”!
张骏听这老道自报家门,心中一惊。天梯山妖道妖言惑众,引阎沙赵仰暗杀其父,虽然犯首刘弘已伏诛,然尚有部分天梯山余孽却未能刈尽,张骏对天梯山妖道,自是恨之入骨。不由怒道:“原来你就是天梯山的妖道余孽!”
这天梯山妖道凶悍至极,他及四个骕騻营侍从均非其一合之敌。他自知落入其手,定无幸事,当下也不报希望。转头对那侍从道:“勿需管我,请速回城请报张凉州,将天梯山夷为平地!”
那老道嘿嘿笑道:“贾氏之乱,张凉州运筹帷幄,以静制动,后发而制人,终将贾氏及其党羽一举擒灭,深具枭雄之资。小郎君领二汉三骑突阵,力挽狂澜,武公家后继有人矣!小郎君之刚烈,本座犹是钦服,然小郎君乃张氏唯一后嗣,张凉州素视小郎君如已出,重逾生命,如今小郎君落在本座之手,那张凉州便会……嘿嘿……”
张骏心中一凛,道:“你欲使我以质以挟我叔父,休想!”
那妖道道:“谬矣谬矣!本座岂敢质挟张凉州,只是有信函相告,张凉州阅后,说不得正合其意呢!”
那妖道刘弼说了声“得罪”,右臂轻轻一抛,便将那麹镐轻轻飘飘地抛送到了马车厢顶。麹镐那小小孩儿听得风声呼呼,还以为是大人在与之嬉玩,轻落厢顶后竟格格格地笑了起来。妖道轻喝一声,拔身而起,足尖地胡马山山腰的突石上轻一点,便如老鹰般展翅凌空,破空而行。
张裬等人听到半空中传来一阵大笑:“尔等回去告知张凉州,三日之内遣人至天梯山回复本道,否则,后果他自知晓!哈哈哈……”
过了良久,张裬及几个侍卫方觉周遭的寒气散去,急忙动作起来。那丫鬟环儿也自车厢内苏醒过来,爬上厢顶抱回麹镐,却发现麹镐怀中藏着一方淡黄色书信,封皮大书“张凉州启阅”!
张裬等人高声呼喊,然而鸿飞冥冥,那刘弼妖道早已远去多时,只得收下妖道所遗书信,急急赶往姑臧刺史府。张茂接信阅后,脸色剧变,原来信中只有区区六个大字:“臣大赵,封凉王!”这一刻,张茂方知天梯山竟然与刘赵私通!当年费尽心机,攻上天梯山灭了刘弘妖道,这个刘弼竟然逃脱无踪,现在又现身凉州,不仅串通外敌,更与贾族沉瀣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