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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骏不敢存侥幸之心,思前想后,需得想个办法,将自己已安危脱险的消息传递到姑臧城,了消叔父担忧之心,以免节外生枝。
然这四望峡孤峰四面临水,河水、湟水、庄浪水三水汇流,山高水深,野兽难至,清修倒是一个绝佳之地,但离外界太远,要将消息传递出去,却是极难。何况,此处离姑臧城三百余里,而他眼下所识之人,只有这个出世如仙的凝真子了。
然凝真子将阴寒之气驱出体外,消耗了大量的精力,说过此话后,又复打坐冥想。张骏又不敢开口惊动凝真子,便在平台上往复度步,直接将焦虑写在了脸上。
过了许久,突听凝真子言道:“张公子因何而焦虑?”
张骏见凝真子一直双目未启,却知他焦虑之心。当下不敢保留,忙将自己的心中顾虑一一相告。
凝真子微微沉吟,俄尔缓启双目,道:“张公子莫急,且由本道筮爻一二。”
说罢伸手从身边石缝中摘了几支蓍草,往身前地面轻轻一抛,那青长蓍叶随风落地,六支蓍草在膝前摆三长六短,上通下阻的格象。
凝真子眉锋微微一蹙,道:“乾阳在天,坤阴于地,阴阳离绝,背道而离,行之渐远矣。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道童清吟道:“师尊,此可谓上阳下阴之否卦,六十四卦爻中之凶爻?”
凝真子道:“然也,天地不交曰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以荣以禄。此爻中乾坤相背,阴阳不生,各为其事。正是张公子受人所挟,与张凉州音讯不达。按卦象所意,当境为凶矣!”
张骏之祖父张轨,早年还在洛阳卫将军杨珧麾下任散骑常侍、征西司马时,曾从驸马杜当阳县候学习易数筮爻之术。后因八王倾轧,时世多难,诸多高公重臣死于非命,张轨便图谋外放以保全性命。他以蓍草筮爻以示凶吉,竟得观、泰二卦相合,故而请命刺治凉州。张骏因家学渊源,对六爻八卦也有所涉猎。故听得凝真子所说受人所制,音讯不达,就知道此卦象极凶。不禁焦急道:“道仙可有破解之法?”
凝真子道:“此卦于天下大势,则君子道消,小人道长。胡赵之西来,气势汹急,欲一举而下河西,君子需退而隐之,当需节吝收敛,以保留元气。”
张骏心底一沉,暗道:“莫不是真如史书所述,叔父为僻其锋,迫而降之,以保全凉州?”
又听凝真子道:“此卦还有一象:大人之吉,位正当也。乾居中正位,‘中’则无不适宜,‘正’则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对公子而言,亲君子,远小人,乃由凶转吉。故否去而安也。卦象所指,张公子勿须心虑,且静观其变。”
忽有一阵河风刮起,越过山顶石台,将那几支蓍草拂动,待河风过后,卦象又随之一变。这一次那几支长叶与短叶位置相易,变成了六短三长。凝真子眉锋又是一动,道:“乾阳*,坤阴上升,天地相交,万物通达,果是否去而泰来矣!”
张骏也见那卦象与刚才的否卦倒了个个,已呈截然相反之爻,正所谓反则自消,阴阳交泰。于是喜道:“凝真道仙,此卦又有何解?”
凝真子道:“天地交感,由小而大,由微而盛,此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之象。张公子脱困魔手,已避凶入吉,合卦爻之理。张凉州雅有大量,素能断大事,即若天梯山因屠道长遗书相挟,然公子已不在天梯山,因屠无质,张凉州定会绝其所愿。张公子忧挂之心,当可放下了!”
这凝真子乃世外高人,张骏对凝真子占爻问卦所得深信不疑。既知叔叔张茂不会因之而受动,自然就放下心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凝真子道:“此距姑臧城三百余里,回途山河重障,需有数日可达,不知张公子打算何时起程?”
张骏细思片刻,道:“方才听道仙言及此处已距金城关仅百余里。胡赵已兵临洮水,而我季父为临羌校尉,正于前线御敌,小子暂不想回姑臧城了,打算前往榆中或是枹罕,与季父相合。”
凝真子道:“如今强敌环伺,天下不平,虽卦爻由否去而泰来,然乐极生悲之事,古来有之。胡赵大军来势如虎,张公子可得三思谨慎哪!”
张骏道:“小子身为大晋良家子,汉家郎,自当尽一体之力静胡沙。只是小子不学无术,不能沙场杀敌,便到城垣阵前摇旗呐喊,簸土扬沙吧!”
凝真子微微一笑,道:“张公子勿须妄自菲薄,你身份殊异,若亲临阵前,必能振奋三军。刚才卦象之易,乃因东风而生,张公子趋东而吉也!河陇之地民风彪悍,此乃风从云合之地,公子倚天辅地,引而导之,必有一番成就!”
张骏见凝真子对已期望极高,心中激荡,道:“幸蒙道仙青眼。小子自当谨记!”
凝真子道:“张公子乃破天星出世,人道革鼎之才,只需依循天道,顺之自然,自有功成一日。本道与张公子面晤两际,颇有缘分。今观你天目未启,心性浮动,因而前知渺茫。本道便传赠你一套正一心法。你只需早晚勤加修习,对开启天目大有裨益!”
凝真子当下便将正一心法一一口授与张骏,并让小道童清吟在一旁打坐示范。张骏初学心法,深感得晦涩难懂,几番下来也不得要领,不禁心绪起伏。
凝真子见状微微一叹,将右手轻轻按其天庭。
张骏感觉有一股暖流自天庭缓缓注入体内,在浑身经脉内往复循走,似有春风过境之感,浮动的心绪渐而平息下来。
于是学着清吟的姿势静坐,手结老君印,眼观鼻,鼻观心,气入丹田,缓缓呼吸。渐渐觉得心神大松,直至进入望我之境。
待张骏打坐完毕,只见天色已然大亮,一轮红日从东边水面喷薄而出,光芒万丈。他感觉到浑身清爽,精神充沛,目力也似乎更佳。
山顶小平台上早已不见了凝真子身影,只有小道童清吟在一旁含笑视之。见到张骏醒来,清吟道:“师尊已离去多时也!我师尊临行时,著令小道陪同张公子一道先取道金城,以防不测!小道跟从师尊多年,还未见过他老人家对化外之人如此恩眷呢!”
张骏知晓凝真子对他寄予厚望,一方面是因他为凉州少主,另一方面以为他就是破天星的缘故,为此心底也是非常感激,道:“是啊,道仙对小子关爱有加,张骏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呢!”
清吟道:“师尊此番作为,必有其因,勿需张公子报答。只需你日后莫负了师尊所愿才是。如今是日出时分,我们还是下山赶路吧?”
张骏看了看这千仞孤峰,四面绝壁,无路可走,问道:“我们该如何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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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吟抓住平台边上的树藤,这树藤有二十来丈,清吟的身子上轻轻一荡,如猿猴般灵巧地飘落。这座孤峰之下水边泊系着一只小船,但距树藤末梢尚有一段距离。清吟下滑到树藤末梢,双足在岩石上轻轻一点,在空中连续翻滚了数圈,然后双手平伸,竟如蜻蜓点水般轻盈落在小船舰板上。
其小小年纪,便轻功卓越,姿态自然优扬,深得其师三昧,直将张骏看得两眼发直。
清吟在船上招了招手,要张骏也学他的样子下去,然而张骏看着高高的落差,双腿不禁发软。最后在清吟的再三催促之下,他才将心一横,将树藤一圈圈盘缠在腰间,附着岩壁缓缓往下挪动,待到了树藤末梢,发现距水面尚有二十来丈之远。饶是他习水性,然观之四望峡数水交流,漩涡处处,安知水面之下藏有多少隐石暗礁?胆儿顿时便又怯了。他双手紧抓着藤梢,像只攀山小猴儿在风中晃荡,上不着天,下不挨地,急得他满头大汗。
清吟道:“张公子,你且按师尊所授的口诀,默诵几遍,尔后放缓呼吸自然松手,小道在下面接着你!”张骏忙依法而为,待到心气平和时松手一落。人在危急关头往往会有下意识动作,张骏的姿式远非清吟那般轻盈飘逸,而是像跳水运动员那样头蜷缩怀内,拼力抱住自己的双腿,如团球一般往下翻滚。但翻滚之中,令之奇异的是有一股暖热气流在丹田小腹间来回循环,如热气球加热而出的气体,使之身体越来越轻,下坠的速度也似乎逐渐变慢,悠悠而下,直到最后身子一震,原来是清吟在小船上伸手接住了他。
清吟道:“张公子,你还是太过紧张,体内浊气过多,小道差点都没有没能接住你呢!”
张骏自然不能与幼时便开始修习道家心法的清吟相比,只是赧然一笑。但有此际遇,心底也是窃喜非常。
清吟操起木蒿,将小船划到四望峡中心,这里三流汇聚,水量猛增。从四望峡出口直到东北的新城川,两岸雄峰峙立,峰顶台塬上植被茂盛,不时有小猴从树桠之间窜过。偶尔群峰中间杂着一小块平缓坡地,点缀着一两户人家,如果不是战争逼近,这里倒是一个桃花源式的仙境。
张骏叹道:“四望峡真是个好地方啊!”
清吟接口道:“是啊,当日师尊前来西北,路过四望峡,见这里清山碧水,颇具道家真境,是一处绝佳的清修之地,于是师尊便选取了此处的食指山作为驻跸之所。
张骏这才知道他们下来的那座孤峰叫食指山。如今站在船头,远望奇峰出水,正像道家的五品莲花印,那食指山立在西侧,孤峰绝立,峰腰处指节纹路清晰可辨,极似人的指头,不禁暗赞大自然的造化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