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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接下来,喧闹渐逝,只有风中隐约传来一个女人低低的痛苦呻*吟声。
陈初兰又睡着了,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温暖得连人的心都好像被包裹在一个暖炉里,舒服得能让人几乎忘却昨日初到京城所看到的阴霾。
陈初兰起床的时候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她的身体本就无恙,不过是因为晕船,才变成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现在好好睡了一夜,她就如浸泡了一次诸如天山雪莲之类传说中圣药熬成的汤水,一下子生龙活虎地复活了。
春桃为陈初兰穿戴打扮妥当,然后随她一起出了门。
陈初兰这是要去给二夫人请安了。
这晨昏定省,就算才到京城,也是不能省的。
和陈初兰一起过去的,除了陈初雪,还有陈初燕。虽然陈初燕借住这里,身份是二老爷二夫人的侄女,但出于礼貌与尊重,她也要跟陈初兰和陈初雪一起,去向二夫人行礼请安的。
三个女孩才聚在一起,六只眼睛就互相看来看去。从大家的眼睛里,她们都看出,昨夜她们仨都被惊醒了。显然大家对昨夜之事都很好奇,都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新来的姨娘滑胎,而且这个姨娘还是二老爷私自纳进来的,这样的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讲,很不合适。
大家都不是长舌的人。互相看了看,会意地一笑也就算了。
陈初雪看起来心情不错。她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昨日二老爷给她带来的灰色记忆仿若已经消失。她只急着去给二夫人请安,然后到边上的小园子去看一看。
陈初兰摆了摆手,道:“早上便算了,我还要整理一下东西呢!有空吃过饭再去吧!”
陈初燕也说她要整一下东西。
陈初雪只好作罢。
三人经过长廊,来到前边的院子。二夫人的屋子就在正厅的北侧。屋子很大。门也是槅子门,大门敞开着,陈初兰三人跨过门槛进去,就见那二夫人正坐在前方方桌边上,一手搭在桌上,面色泠然。——二夫人心情不好!
陈初兰三人不禁互相偷偷瞥了几眼,然后才一齐走上前去,行礼,口中说道:“女儿/侄女给母亲/二婶请安。”
因陈初燕在,二夫人当然不好使什么坏脾气了。她叫她们起来。然后挤出一个笑脸,率先询问起陈初燕的情况。什么晚上睡的好不好,屋里有没有缺了什么之类的。陈初燕一一回答,当然不会忘记说上一句:“多谢二婶关心。”
在这外厅里,伺候二夫人的,除了四个丫鬟之外,还有陈初兰一夜未见的林姨娘。
以前在河阳县,陈初兰和林姨娘是在一个院子的。可来京之后,她就得和林姨娘分开了。林姨娘住在这内院西侧的楼上厢房,听说,旁边屋子就住着那刚来却不幸滑胎的云姨娘!
林姨娘眼睛下方一圈乌青,显然夜里没睡好。自从陈初兰进来后,她的视线就不离陈初兰。见到她精神良好,她不免也就暗吁了口气。
陈初兰冲着她的姨娘笑了笑。意思是叫她莫要担心,她已经好了。
这个时候,二夫人已经结束了对陈初燕的嘘寒问暖,她开始说正事了。“初来乍到,这家里一大堆事弄得我手忙脚乱,”只听她道,“不过,你们兄弟姐妹们学习之事,我可不会马虎!这明日我就差人贴出布告,为你们聘请西席……”
而就在她这话音刚落,外边就响起了一阵激动的叫喊声:“娘,娘——”原来是陈随喜来了。
二夫人那张严肃的脸立马就喜上眉梢。双目都放出光来。
陈随喜抬起胖嘟嘟的小腿,跨过高高的门槛。惹得二夫人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她走去,边走边道:“小心点,小心点。”
陈随喜一下扑入了她的怀里。
二夫人喜得呵呵直笑,抱着陈随喜在她的小圆脸蛋上亲了又亲。
陈初兰和陈初燕互相看了一眼。陈初燕给了陈初兰一个微笑,陈初兰也回了她一个笑。陈初雪则低下了头。
接着,陈昌浩和陈昌洋也来了。二夫人对他们又是好一番关切的询问。什么昨天吃的怎么样,晚上睡的好不好……
陈昌浩很不耐烦,只寻着陈初兰。见到陈初兰全没了那些日子半死不活的样子,顿时就笑了,嘴角咧开,露出了整齐漂亮的白牙。
陈昌洋则直接多了。已经七岁的他欢天喜地地蹦到陈初兰身边,抓住她的手,笑道:“呀!四姐姐,你全好了啊!”
“晕船罢了……”陈初兰有点哭笑不得。她又不是真病了,一个个用得着这样欣慰地看着她么?
却是二夫人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和陈初兰亲热了一会儿,然后作势轻咳了两声,让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来。她继续方才那被打断的对儿子们的关切问话。
令大家万万想不到的是,陈昌浩非常不悦地挥了挥手,就像想把嗡嗡嗡嗡一直响的苍蝇给挥走一样。“别再问啦!烦死了!”陈昌浩的口气着实不好,“昨夜怎么可能睡得好!吵得要命!一路上本就够辛苦的,结果到了京城,还不给个安稳!多个女人便罢了,偏巧还在晚上滑了胎!滑胎就算了,还闹得声音传个十万八千里都没问题!怎么睡啊?!”
陈昌浩毫不客气地发牢骚。这牢骚发得可真够恶劣,当众给他亲娘没脸!
二夫人的脸立马就黑了。
所有人皆是一愣,继而聪明地全部低下了头,无论各自心内在想什么,脸上全是木然一片,丝毫表情不敢显露。
只有陈昌洋呆呆地看着他的哥哥,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而陈随喜,小小年纪的她对突然沉寂下来的气氛感到莫名不解,一双眼睛看了看她的亲娘,又看了看她的大哥。
“你……”也不知过了多久。二夫人终于发声了。她气得胸脯一起一伏,一手四指捏着帕子,一指指向陈昌浩,抖得几乎不能自已。“你什么意思?!”她厉声问道,“指责你母亲我吗?”二夫人没把话问完,完整的应该是“指责你母亲我没能耐管住自己的丈夫吗?”——可面对着才十一岁的儿子,叫她如何把这句话厉喝出来?
陈昌浩“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
多年来,无论二夫人多么宠爱陈昌浩,陈昌浩就是不领情,跟她的关系总是不咸不淡的。
二夫人被陈昌浩这种态度给气得双目怒张,脸涨得通红,呼吸都快不稳了。
结果陈昌浩嘟嘟囔囔说了一句:“明知故问,罗里吧嗦问一堆有的没的,烦都烦死了!”
陈初兰本乖乖地低着头,这一听,顿觉好笑,差点破功“噗嗤”一声笑出来。显然她这大哥是到叛逆期了。
可惜明显二夫人不懂“叛逆期”为何物,陈昌浩的嘟囔被她听得一清二楚,本就气得够呛的她,更是火冒三丈了,抬起手来,照着陈昌浩的脸蛋就要一巴掌,却是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二夫人眼睛赤红,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她的孩子,自生下来起,她就爱得不行。哪一个是她有曾打过的?
她深吸了口气,颤抖着手,指着门口:“你、你出去……”
却是她话才出口,陈昌浩就转身向门外走去,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走了。居然真就这样走了!
二夫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离去。
这接下来。厅内便一丁点声音都没有了。众人缄默,只等着二夫人缓过劲来。
却是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二夫人都呆愣站着,面对着陈昌浩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寂静中,陈初兰偷偷抬起头来,朝她瞥去。只见她浑身战栗,看着都快气晕了。
也难怪,一来京城,就见丈夫背着她纳了个小妾进门,小妾半夜滑胎,闹了一晚,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一早起来,又发现儿子是个不听话的。可怜的二夫人不疯掉才怪!
之后又过了好久,总算二夫人是缓过劲了。只见她铁着一张脸转过身来,然后拖着步子一步步回到她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陈随喜站在下边双眼水汪汪的,她觉得她的母亲很不对劲,这种情况下,她竟是不敢伸出手去要她母亲抱抱。
“都回去吧!”二夫人一字一句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憋出来的。她连手都挥不动了,只眼神示意孩子们都回去。
“是!”陈初兰、陈初雪乖乖地行礼告辞。
陈初燕像个端庄淑女:“二婶,那我走了。”
陈昌洋有点结结巴巴的:“娘,我、我回去了。”
陈随喜没有说话,却是抿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陈初兰认为她是被吓到了。
孩子们一齐朝门外走去。而就在他们出门的那一刻,二夫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了:“去!把彩菱给我押过来!”
听到她这个声音,无人不是心惊肉跳了一下。
陈初兰一愣。“彩菱?押过来?难道说彩菱昨日被关起来了?因为那云姨娘滑胎一事?”她大为讶异。
陈初兰自是不知彩菱因为云姨娘使了手段,被二老爷贬去伺候她。“说起来,昨日还真没见到彩菱。竟差点把她给忘了!真是意外,居然她没变成新姨娘,反而是多了另外一个女人!”陈初兰暗暗摇头,只觉得世事难料。
却是出了门去的孩子们都在面面相觑。这种情况下,二夫人要人把彩菱给押过来,虽不知二夫人想要做什么,但显而易见的,彩菱要倒大霉了,二夫人铁定会将一肚子的怒火全部撒在她的身上!
陈昌洋一张脸变得很苍白。他已经七岁了,亲眼所见多了,虽不想承认,他也明白母亲对下人的态度是怎样的。他的手指绞在一起,好半晌,“我、我找大哥去!”这说着,他就朝陈昌浩的屋子奔去。
陈随喜,还真是被吓到了,二夫人那咬牙切齿,阴狠狠的声音彻底把她的眼泪给逼出来。陈随喜瘪着嘴,无声地抽泣起来。
门外,陈初兰蹲下了身子,伸出手去,帮陈随喜擦眼泪。她的嘴角勾起,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走,去四姐姐屋里,四姐姐给你做小老鼠。”
陈随喜一边抽泣,一边点了点头。小小的羊角辫跟着动了动,那辫上的银珠,在明亮的阳光之下,反射出一道耀眼清新的光。
……
陈初兰把陈随喜带回到自己屋里。
陈初燕先回去整理东西了。陈初雪原想去园子里看看,但见没人陪她,干脆也先回屋整东西。
陈初兰叫春桃拿了好些帕子,用这些帕子给陈随喜叠出了小老鼠,小兔子,小花,小糖果……然后摆在椅子上,跟陈随喜玩起了过家家。把陈随喜哄得破涕为笑,早把方才她母亲的怒容给忘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陈初兰让陈随喜的丫鬟陪她玩,自己则和春桃整理起东西来。
陈初兰的东西,春桃昨日大多帮她从箱子里拿出来了,现在陈初兰只要把东西按自己的心意摆放清楚就行了。
而等弄得差不多的时候,春桃才复想起那摆在架子上的经书。今天,她又向陈初兰提了一遍。
“经书?”陈初兰讶异,“你何时见我看过经书?”
“所以奴婢才奇怪啊!”春桃道,这说着,她就去那多宝格处,将那本经书给拿了下来。
陈初兰接过。“金刚经”——书皮上宋体大书这三个字。这是一本软装的蓝皮崭新经书,看来都没翻过几次。
陈初兰大略地翻了翻。一股油墨香味迎面扑来。书中印的确实是她完全不懂的佛经。陈初兰又拎着书脊抖了抖,也没见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奇怪了,”她说道,“这书是哪来的?可没听过大哥大姐姐还有三姐姐会看经书。”
“要不去问问?”春桃道。
“恩。”陈初兰点了点头。
“问什么?”却恰在这时,陈初燕进来了。
陈初兰一见她,就笑了:“大姐姐,整理好了啊?”
“是啊,东西不多。”陈初燕笑道,又问,“你要问我什么?”
陈初兰便将手上的经书拿给她看。果然陈初燕摇了摇头。再接着,陈初雪也过来了,同样的,她也没见过这本经书。
“真是见鬼了!”陈初兰觉得莫名其妙。春桃说这本书就是放在她的书箱里,可明明离开河阳县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放这么一本书在里边啊!
陈初燕开玩笑道:“大抵是佛祖觉得四妹妹你心慈面善,想要引你向佛,便放了这么本经书在你书箱里。”
陈初兰立即就笑了:“好姐姐,别取笑我了!做好人可以,可若要天天吃斋念佛,还不如杀了我去!我可是无肉不欢啊!”
一屋子的人便都笑了。
接下来,三人放下这经书,来到陈随喜身边,说她们事情都做完了,要不要跟她们一起去园子里玩?
陈随喜当然高兴地直点头。
这陈家几个姐妹便出了屋子一同朝那小园子走去。
这个园子确实很小。但小而精致。红亭池水假山,一样不少。恰是夏初烂漫时,梧桐茂盛,紫藤如瀑,姹紫嫣红铺遍整个园子。园中还有秋千,就在万花丛中。
“哇——”任是谁面对这样的一处地,都会惊呼起来的。
“小叔真是太好了!”陈初燕感慨道。
陈初兰也觉得她的父亲真的很不错。这样一个花园,光是各种鲜花就够他费一番心思的。而这些鲜花,看那崭新的花盆,就知道定是才搬过来不久的。显然整个花园,都是为了他们的到来才悉心布置起来的。
在这个时代,陈永义算是个不错的丈夫和父亲了。陈初兰心想。当然,若是没有瞒着自己老婆,偷偷纳个妾进门,那就更好了!
……
阳光下,陈初兰她们几个在花园里玩得很开心。只不过,才玩不了多久,就有人从二夫人那边过来了。
陈初兰、陈初雪还有陈初燕匆匆迎了出去。
来人是个婆子,身边带着一个身穿头等丫鬟服饰,头发凌乱,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女人。
“夫人说,今后彩菱就在这院里伺候姑娘们了。”这个婆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她什么活都可以干,当然了,是不许进到姑娘们屋里去的。”
陈初兰三人一听,眼睛立马瞪圆,傻眼了!
那个女人,居然是彩菱!而二夫人竟把彩菱送到她们这里来!并且,听这意思,居然是要把她当作粗使丫鬟!
陈初兰三人面面相觑。
“彩菱,你的住处在那里!”婆子指着前方最简陋的一间屋子说道,“同屋还有两个丫鬟,你放聪明点,别耍什么手段!”这话说完后,她便给陈初兰她们躬了个身,“奴婢告退。”随即就转身离去了。
“……”不知该做何反应的三人就这样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彩菱。
今年彩菱已经二十一岁。较之四年前,她的身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彩菱……你把头抬起来。”陈初燕开口了。
然后就见彩菱听话地将头抬了起来。
顿时三人皆倒抽了口气。
这个满脸血污,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根本瞧不出本来模样的女人,居然会是以前那个漂亮伶俐,说起话来像银铃一般,惹人喜爱的彩菱姑娘?!
从昨夜到现在,不到十二时辰,她这是遭受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