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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倚红阁之行后,封桥把琴心带到封府,这比前世早了许多年。也许没那么多波折的感情和当初有所不同,所以琴心如今小侍的名分也没有。
封桥有到过迟府道谢,迟染三言两语给打发走了。酒肉朋友也得有酒肉朋友的样子。瞧瞧封桥这样,她还不如去跟传闻中三天蹲牢头两天放出来的京城一霸结交呢。迟染越想越怀疑自己前世那是什么眼光,看朋友看男人都没个准头。
迟府中,那天“捡”回来的孩子被丘棠拉走,照顾得有些样子了。至少没了鸡窝头,衣服也换了正常些的颜色。洗去皮肤上的黑灰,竟也是白嫩的。皮肤还是偏红,看着比寻常男孩儿少些水灵。迟染却明白在几年之后这孩子会出落成怎样的妖孽模样……他在前世,可是倚红阁后来的当家花魁,身价更是那天迟染所付的数倍。
至于丘棠和水轻,本来觉得丘棠要斩获美人心将来还有得折腾。自从一天夜里偶然感慨人生、爬起来满府溜达,看见水轻一身单衣站在丘棠房间的窗外看月亮,她就不这么想了。
月色昏暗,夜风习习,有人月下独立,衣袂飘于风中。
迟染屏气凝神接近……离水轻二十步远时放重了脚步。因为这个距离,以她的功夫接近水轻,再屏气也没用了:
“你又何苦?”
“……别告诉她。”水轻声音低沉中有些慌张,在微凉的空气里散开,有种说不出的空落。
“我只说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只不过一个正夫的名分,怎么就互相折磨成这样呢?迟染最能明白,两情相悦的难得。若是就此生生给错过了,那才最可惜。
水轻风袖一甩,并不理会迟染难得说这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过了那片刻的张皇,他已经找到了回敬的话语:“你怎的如此老成?大半夜有时间闲逛,莫不是每日站桩时间不够?”
从前的扎马步时间,如今已经升级,换成了站桩舞剑,事半功倍。辛苦程度也是翻倍的,所以延长这个时间等于要迟染命。
“不,师父您老人家继续!徒儿好困,徒儿什么都没看见!”迟染抬起胳膊打个夸张的哈欠、急忙遁走,临走不忘补充一句“你吹夜风也穿件衣裳,别病了,不然丘棠不知道急成啥样!”
迟染飞奔着离开,却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她带小貂儿回来至今,水轻对此一个字儿都没提过。
丘棠和水轻,一个天天端茶送水贤惠小夫郎样伺候,一个天天当面冷然背后关心半夜爬起来站窗户。这样的情景,重复上演着,却永远都不退色。
迟染从开始的嗤之以鼻,渐渐觉得这情景有些羡慕了,也渐渐明白,也许许多感情真的不只是表面那样。对待好与不好,爱与不爱,几句违心的话什么都不能代表。
比如她的身边人。就算封桥再如何殷勤,摆脱不了酒肉朋友的范围——目的是否单纯另说。丘棠一副呆萌样,软软的语气说着不对,当年却被她连累一起去各位“不小心”招惹到的少爷家赔罪。
柳娘子与孙鸟然,无论出发点如何,在悉心培养上,都是对她好的。她娘亲当初对她严厉,是恨铁不成钢。她该明白,她早该明白。
要重活一次,才明白孰是孰非。
至于封执玉,迟染第一次怀疑,她是否也看错了他。那几十首诗,那临了一碗饭……当初他低垂的眼睛中,真的,只有不屑吗?
早已隔世,此题无解。
琐事解决个差不多,迟染轻装上阵,找一个天气很好的上午,前往碧江书院。
颇为令迟染头痛的是,此时城中关于她的传闻,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现在京城中最热的趣闻,因此走在大街上,那么高的回头率,让迟染受宠若惊。不时有路人不漏痕迹地看她一眼再移开目光,上了年纪的长舌大叔们则有勇气盯着看。年轻些的公子呢,则退避三舍、走路都不着痕迹地擦着离迟染最远的路边走。
祸是自己惹来的不能怨人,迟染尽量忽略一切人物、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一路走得是如此煎熬。迟染只盼着平安走过这大街,万事大吉。不过不凑巧的是,她碰到了孟一。
来人腮帮子一鼓、圆眼一瞪,手中一坛子酒举起来,小身板愣是撑出了膀阔腰圆的架势。
“孟一早啊。”迟染步子微微向左挪开,避开那仿佛下一刻就能糊到自己脸上的酒坛子。
“你那传言可是真的?”严肃脸。
“不假……”
“禽兽,看坛!”
孟一抡了一下酒坛子,只是花架子对迟染并没什么杀伤力。不过架不住有跟在身后的几位豪爽大姐来帮忙——
迟染姿势很潇洒地侧身躲开酒坛子,又避开一个大姐横劈而来的刀,再来一个漂亮的空翻避开马车……天!脚边怎么有两个吃糖葫芦不看路的熊孩子!她、她要站不住了……于是,迟染撞到了收早摊的买菜阿婶的推车、扑倒在地,车上的烂菜叶子盖了一身。而为了避免倒地时撞到离自己很近的卖菜阿公造成新的八卦,迟染,她的腰,闪了。
墙倒众人推,这时候的迟染是破了一角的烂墙,一场街头围殴事件一触即发。瞬间顾不得腰闪了的痛苦,迟染一咕噜爬起来,施展轻功,能跑多快跑多快地窜了好几条街。
终于到了僻静些的街道,迟染靠着一个墙角,痛苦地扶着腰慢慢蹲下。京城民众何时变得如此剽悍?唔……腰,真疼。
今天迟染是去不了书院了,找个医馆看看,回府中歇着是正经。迟染抬头一看,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一路狂奔了大半个京城到城南巷口。回春堂正在这里,倒也省事。
进了医馆大门,找到常到迟府看诊的李老大夫,迟染一手扶腰一手撑桌子:“晚辈不小心闪到腰了,还请李老给看看。”
李老大夫眉毛微抬:“新伤?”
“恩,今儿早上磕着的”
“要先冷敷,且坐下。”
于是迟染表情很是痛苦地坐下,任由李老大夫给她敷上冷布巾。
一面屏风隔开的后面,有个少年给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包扎着摔倒后石子磕破的胳膊,旁边是孩子他娘和孩子他娘的邻居——
“哎,你听说没?这倚红阁的一个倒夜香小孩儿,小小年纪长得一副狐媚样,迷倒了年华十四的迟府小姐!想我自从娶夫就不曾踏足那烟花之地……改天可得去看看,这倚红阁究竟藏了什么样的*人物!”
“你从哪里听来的半片子消息?啧啧,那孩子的模样,能把死人吓活,止小儿夜啼!”
“哎?那又怎么能……”
“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怎么说?别卖关子!哎哟……这位大夫轻点儿,我家小儿的胳膊可经不起……哎,对,这才对,小哥儿确实年轻了点儿。哎,姐儿,后来怎么着?你接着说。”
“要说着迟府小姐长得,那是风流俊俏、唇红齿白、玉树临风……一眼看上去那是翩翩少年郎。可谁知……口味,如此之重啊。”
“那敢情?”
“那小孩儿虽然长得难以入目、人间罕见,可最是年幼,据说不到十岁呐!迟府小姐啊……她好这个!你也别想去看,人家领回府上养着了!”
“哦……哎别说,这可真是怪事儿。好了,我家小儿胳膊也好了,咱回头聊,回头聊……我再琢磨琢磨,哎别说,真有趣,真有趣……”
“#¥%%……”
等人走远了,刚才给孩子包扎的少年抬头,正是封执玉。暂时没有别的患者,他把手中的白布放在一边,把手掌握紧,手指嵌入了手心,缓缓闭上双眼……似是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平。
可是,他不平什么呢?看一眼支起来的纸窗外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行人,封执玉忽然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个心情了。
屏风外,迟染同样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顿感自己欲生欲死。不顾李老大夫揶揄的眼光,只赶忙在那两个妇人拉着孩子出来跟李老道别的时候,把扇子没字的那一面儿朝外展开、遮了脸。
“丫头不如说说,这腰是怎么闪的?”三人前脚出了回春堂,李老后脚便开口问。
“今儿早上在路上不小心扭到的。不知几日可好?”迟染才不会详细说过程呢。
“新伤只可敷冰,还不能用药……且回去歇着,把回春化瘀膏晚上敷上,明早就好。”李老也不是好八卦的人,也没有细细追问,只对着屏风另一边喊话,“小玉,拿一盒子你新配的回春化瘀膏出来。”
然后……封执玉拿着一盒子回春化瘀膏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迟染扶着腰半撑在桌子边。
两两相对,一刹无言。
片刻的安静过后,封执玉一双如墨漆黑的眼睛看着迟染,轻轻抿唇后开口,语气如常:
“迟小姐,好久不见。”
“执……封公子好久不见。”她一时没想起来,封执玉正是在回春堂。不过……要装作不认识啊。
迟染眼睛盯着还是少年的封执玉。他和她说完话后,扇子样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波澜不惊一如前世那样。可是他明明才听过那么劲爆的八卦,明明听完八卦的下一刻就看到了当事人。他就……没什么想法吗?
迟染忽然特别想对他解释自己口味没那么重。
可是,以什么身份呢?
封执玉将回春化瘀膏放在桌子上,转身对迟染微微点头,便退回了屏风后。
迟染以手捂脸,坐着久久不能动弹,觉得这时候找个地缝钻了也不为过。
“丫头害羞了?”
“……”岂止。
“我这徒弟虽是男儿身,可口风很严的,平时一头钻进故纸堆里、从不问这些八卦的。丫头放宽心。”
李老说起来便很感慨,她这徒弟资质人品都没话说。就是不知道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就忽然有一天跪拜在她面前要学医……
“……”我当然知道。可是,可是可是,我要怎么跟您老人家说,我只是不想让他听到啊!
“嘿,不是我说,一大清早,丫头你这腰闪的,时间也忒玄妙了。”
“……腰甚疼,晚辈先行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