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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天气越来越冷,庄里上下忙着准备年货,平日里客人陆续开始增加,其中多是雷蕾并没见过的陌生面孔,私下打听,原来都是送田租或者礼物的财主和掌柜,她这才知道了山庄的经济来源。这次由于长生果之事,不能在家中过年,公子决定提前处理帐目,十分繁忙,雷蕾识趣地不去打扰,时而帮着招待客人,时而帮忙清点采购的年货,当然,更多时候是去东边院子溜达,因为那里有间古怪的旧书房。
院子里,赵管家心安理得地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雷蕾递过一本帐簿:“你老人家看看,有没有错?”
赵管家接过来翻了半日,满意:“想不到你这丫头这么会算帐,算盘也不用。”
原来赵管家就住在这院子里,前几次雷蕾想进书房都被他拦下,好在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庄里混得还可以,谁也不拿她当外人,加上此女把马屁功夫发挥到极致,主动请缨帮忙算帐,头脑又灵活,以至赵管家对她的成见完全消失,关系反倒比别人好。
听到夸奖,雷蕾懂得谦逊:“反正我别的不会,帮忙算算帐也应该。”
赵管家笑:“公子上次还问起过,是谁做的帐。”
雷蕾忙问:“他怎么说?”
赵管家活了这么几十年,深谙笼络之道,于是将原话砍去一半进行转达:“夸你,帐算得还不错。”这字……
雷蕾到底年轻,哪里听得出话中深意,只管乐,“小白”总算知道咱的优点了!同时她也没忘记正事,指着书房:“那房间为什么不能进去啊,难道里头有什么东西?”
赵管家闻言,原本和蔼的脸立即沉下:“有什么东西也不是你该管的事儿,知道不能进就够了,问这许多做什么!”
雷蕾故作不满:“不就是萧老庄主的书房么。”
赵管家瞪眼,说归说,倒并没起疑心,其实这房间里的东西连他自己也曾经好奇过,因此还是给了个解释:“这是当初萧岷庄主亲自立下的规矩,原本这房间外人就不能进的,到老庄主时才改作了书房。”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神色微黯:“一句扶持正义,就让百胜山庄世代与江湖闲事脱不了干系,总是杀孽太重,天意!”
见这话说得古怪,雷蕾正要询问,赵管家却忽然站起身:“公子。”
雷蕾回头,原来公子已经站在了院门口。
公子看看雷蕾,又看赵管家:“过两日便要上路,可都准备好了?”
赵管家笑道:“马车已备下,东西也不缺,这回还是带王从和张前,头一次大过年的出门,都有些不习惯呢。”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忙忙地往院外走:“前日叫人给沿途驿站送过信,让他们准备马匹换的,老夫再出去问问。”
公子点头:“事关重大,不可疏忽。”
赵管家答应着去了。
见他离开,雷蕾马上大胆起来,拉着公子悄悄问:“那个书房为什么不让人进去?”
公子目光微动,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你想进去?”
想不到他会这么问,雷蕾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好,讪笑:“我们大家都很奇怪的。”想了想,她又含蓄地提醒:“不过很多人都说,里面肯定有重要的东西。”院子周围防守这么严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聪明的话就不该做这么明显。
公子沉默片刻,朝书房走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照赵管家的说法,房间是萧岷在世时就有了,可见已经有了上百年历史,那些廊柱看上去都很古旧,却十分结实,都是上好的圆木。紧闭的房门其实并没锁,伸手朝里一推便开了,由于窗户关着,房间光线显得有点阴暗,地板与书案都很干净,想是有赵管家等人经常打扫。
通常一个人走进陌生的房间,都会四下打量,可雷蕾没有,因为房间里这件东西实在太显眼了,进门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东西就摆在供桌上,被一块黄色绸布覆盖。
雷蕾奇怪:“那是什么?”
公子上前揭开绸布。
一块灵牌。
与普通灵牌不同的是,它上面没有字,赫然一片空白。
公子点燃灯,不知从哪里取过一柱香,在灯上烧着后,送入供桌前的小香炉里。
雷蕾回神,有点内疚:“这是你娘?”
公子摇头。
雷蕾忙改口:“是你爹?”
公子摇头。
雷蕾意外了:“那……”
公子沉默半晌,道:“这是一百年前萧岷老庄主设下的,他老人家当年助武盟主剿灭魔教,实在功不可没。”
雷蕾也听说过这事,不解:“可他设这东西做什么?”
公子道:“经此一战,总算除去南星河那个魔头,使得魔教元气大伤,但他老人家自觉杀孽太重,刀下阴魂无数,因此设下这牌位,令萧家子孙世代供奉,以求……人丁兴旺,子孙平安。”
雷蕾大悟,什么人丁兴旺,听说萧家自那位萧岷庄主起就开始衰落,一脉单传,多生的也都是女儿,不多不少只会有一个儿子,一旦男丁出生,后面便绝不可能再有子女,此事几乎成了定律,到这一代更只剩“小白”,连姐妹也无,若他此刻出事,萧家就真没人了,在这地方,“无后”算是头等大罪,看来萧岷的确有先见之明,听说当年一战血流成河,死者无数,纵然魔教做过坏事,也不是人人都该杀,难怪他会不安心了,搞出这种迷信活动来寻求心理平衡,估计根本没指望“兴旺”,只求“平安”便是万幸。
“要经常供奉?”
“过年过节而已,只是父亲在世时将它改作了书房,香火从没断过。”
雷蕾点头,搞了半天原来这房间是用来忏悔的,意义非同一般,古人都把传宗接代之事看得很重,怪不得会派这么多人守护。
公子忽然道:“其实扶持正义本是天理所在,他根本不必……”停住。
雷蕾奇怪:“不必怎么?”
公子冷笑,眉宇间英气逼人:“我萧家子孙世世代代以江湖事为己任,主持公道,为民除害,光明磊落,自知问心无愧便好,与天意何干!”
“说得对。”雷蕾附和着,转动眼睛打量四周。
不知那心法是不是也在这儿……
供桌后挂着幅装裱过的陈旧字卷,上头是一首无题诗,内容却是盗的杜甫的《梦李白》:“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落款正是“萧岷”,因为年代久远,字卷已经显得有些发黄,墨色也褪去许多。
这是一首怀友之作,字迹苍劲,却又微透着几分落寞,到后面几行竟越来越草,似乎很激动,想萧岷名扬天下,至交好友自是不少,怀念故人心情不好很正常,雷蕾也不奇怪,她琢磨的是,以前看电视,书房里的字画背后通常都会设置机关暗门,成为众多宝贝的栖身之处。
“萧岷庄主的字写得真不错。”雷蕾装作端详书法,悄悄上前去揭起字幅。
后面墙上什么也没有。
雷蕾失望地正要丢开,却不经意瞟见,字卷背面竟也写着几行小字:“俄然一梦,如亲见兄颜,所幸音容未改,累兄至此,来日九泉之下,弟何颜以对!”
这什么意思?难道萧岷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
雷蕾大奇,朝公子招手:“你来看。”
公子上前看过,也觉得意外,若有所思:“原来这背后也有字,想是他老人家怀友所作。”
雷蕾道:“你爹没跟你说?”
公子摇头:“祖宗的事,家父也未必知情。”
雷蕾不语。
公子丢开那字:“家父在世,时常都会来书房坐上片刻,弥留时也只吩咐要供奉这牌位,至于别的事,连我也并不知情,只是……”
雷蕾忙问:“只是什么?”
公子默然许久,目中透出一丝疑惑,低声:“他老人家不慎中了上官秋月的毒手,当时专程请了八仙府的医痴卜老先生医治,据卜老先生说,那毒并非无药可救,是有七成把握能解的,但后来他老人家情况却日渐不好,终究还是去了,此事连卜老先生也十分自责。”
美人哥哥闹的人命真不少,还是“小白”的杀父仇人,若真叫“小白”知道了咱的身份,下场会怎样?雷蕾暗自担心,叹气:“谁没有意外呢。”
公子摇头,迟疑:“我以为……父亲根本没有用药。”
雷蕾惊:“没有用药?”
公子颇不自在,转脸看着门:“他老人家喜欢梅花,爱在南边梅树下坐着,常吩咐将药送去那里,后来一次我路过,好象看到那树下有药末。”
雷蕾也疑惑,这可真的奇怪了,百胜山庄维护正义,美人哥哥是大魔头,起冲突也很正常,但萧原这行为明显是在拒绝求生,他难道活腻了想自杀?
公子喃喃道:“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拒绝医治。”
哥哥做的错事,雷蕾觉得有必要弥补,安慰他:“可能是你看错了。”
公子也没把握,点头。
雷蕾只顾想着心法,很快对死人的事失去了兴趣,作出赏析书法艺术的样子,将房间里所有字画都揭开看了一遍,仍是没有收获。
不在字画后,也有可能在书架后!利用电视剧里得来的经验,她趁着公子愣神的功夫,赶紧过去摇摇书架,摸摸灯座几案,不时还伸手敲敲墙,或者跺跺脚。
公子回神,看她:“你在找什么?”
雷蕾正检查到书架背后的墙,闻言一惊,不动声色地缩回手,笑着编借口:“我看萧岷庄主的字写得很好,所以想学习学习,找找看有没有笔墨呢。”
公子走到案前,拉开小屉:“都在这里。”
原本想着这书房已经好几年没用,东西应该不会很齐全,想不到都还留着,雷蕾登时后悔不及,无奈话已出口,只好跟着凑过去。
公子难得好心情,亲自动手替她磨好墨,雷蕾铺好纸,顺手拎过一支大号笔,由于练过两年书法,那架势倒也像模像样。
公子看看墨色:“可以了。”
雷蕾右手提笔,开始为难,写点什么好?这世界盗版诗词见得太多,她早已失去兴趣,一时又想不到别的,于是拉拉公子:“你说,写什么好?”
公子想了想:“既是书房里,就写两句前人训诫之类的话吧。”
名言警句?雷蕾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好学生,这玩意从小到大都顽强地挂在教室两边的墙上,可通常看它们的时候远不及看帅哥的时候多,所以基本没印象,偶尔记得一两条,此刻也已经被间歇性遗忘,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
公子怀疑地看她。
雷蕾急了,也顾不得什么灵感,大笔一挥,写下两句具有深刻教育意义的、新中国一代伟人的名言——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公子愣。
墨是好墨,八个光荣的大字闪闪发亮。娘不嫌自己的孩子丑,雷蕾搁笔,捧着那幅字越看越满意,这无疑是自己平生写过的最好的几个字了。
“怎么样?”拿手肘碰碰公子。
公子抽抽嘴角:“……意思还好。”
雷蕾没细想话中的问题,慷慨地献宝:“送给你。”
公子默。
“不要?”雷蕾失望,又低头端详,“写得是不怎么好……”
人家好心送礼,没有嫌礼物太差的道理,良好的修养迫使公子伸手接过:“很好,多谢。”
雷蕾高兴地收起笔墨,忽然想起一件大事:“快过年了,长生果的事……你叫赵管家收拾东西,是不是要和秦流风他们去碧水城?”
公子点头。
“小白”都出门了,老呆在这院子里能捞到什么,雷蕾忙道:“我也去好不好?”
公子犹豫:“同行多有不便,何况我们是去办正事,有些凶险,秦兄他……可能还要送冷姑娘回去。”
秦流风送谁关我什么事?雷蕾有点莫名其妙,随即又不多想,蹭他:“好小白,我不怕凶险,你走了我一个人留在庄里,更凶险。”
公子看她一眼,转身往门外走:“我会增设守卫。”
雷蕾抱住他的手臂:“不用设守卫,我也跟你去,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
公子脱不开身,无奈:“可……”
雷蕾改抱他的腰:“带个人伏侍不是更好吗,我会照顾你,吃饭睡觉,点菜啦,捶捶背啦,还可以帮你……”
见识过此女的无耻行为,公子已经产生免疫力,直接拉开她。
雷蕾又黏上去:“带我好不好?”
“……”
“好小白……”
“……”
磨了半天,从东院跟到西院,从男□□势说到运气优势,就在雷蕾失去信心准备放弃的时候,公子忽然点头:“也好,你去准备一下,后日起程。”
雷蕾兴奋地回到房间,正掰着手指计算该准备些什么东西,冷不防瞥见床头有张字条,忙伸手取过。
“小春花速来古松亭,秋月。”
行草小字,透着三分狂放,飞扬俊逸,犹有墨香。雷蕾瞪了半日眼,总算回神,泄气又脸红,老娘好不容易才写了几个满意点的字,如今和美人哥哥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春花秋月怎么就差这么远呢!
她迅速揣起字条,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