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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多了个孕妇,似乎连着空气都有些紧绷起来。
丫鬟下人们走进走出,刻意压低了脚步声,管家白华对着他们愈加看得紧,如临大敌一般;整个白公馆被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任何尖锐的、有可能影响到白太太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白太太那些修身的旗袍、高跟皮鞋全压了箱底,换上了宽松舒适的短衫长裙、平底柔软的绣鞋;厨房里的菜单日日更换,力求新鲜干净又有营养,绝对杜绝一切对孕妇孩子不利的东西。
白太太怀孕,所有的交际活动全数推了,不再参加,那些个夫人太太也能体谅,有几个同白太太关系最好的,还相邀着来探。白雄起初为人父,秀珠与白太太一道,好笑地见证了他的各种语无伦次胡言乱语与手足无措。
最让人同情的是李维,隔三岔五便被白雄起强行“请”到白公馆,起因有可能仅仅是白太太的一声咳嗽。直到最后李维终于忍无可忍,扔给白雄起一本厚厚的《孕妇需知》,再让自己的太太每隔几天来白公馆报到一回,告诉白雄起,以李太太生过三个孩子的经验保证白太太的安全,白雄起才算消停。
因着先前答应过宋语彤与蔡嫣然,从医院检查回来当日,秀珠便给她们两人挂了电话,告知了白太太的事。两人高兴的同时,不约而同地说起宋语彤塞进饺子里的那颗话梅,笑言她有先见之明,那心想事成、交到好运一语可不应在了白太太身上?这时候,她三人嘻嘻哈哈笑闹,自然是完全忘记了当时白太太吐出话梅之后干呕,吓得宋语彤面色煞白一事。
过了些时日,一系列早孕现象在白太太身上出现。厌油腻、晨吐、头晕、乏力、嗜睡、怕冷、食欲不振、挑食、喜食酸食……且日渐严重,慢慢地没有足够的精力打理白公馆。在白太太提议,白雄起附议,秀珠同意之下,白公馆大部分事务交到了秀珠手上,由白太太做个总揽。好在秀珠自小便跟着白太太打下手,又有管家白华帮衬,白太太指导坐镇,倒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一日下午,学校只有两节课。下了学,秀珠同宋语彤、蔡嫣然告别了一声,便去一家名为“蓝山”的咖啡厅赴约。早在几日前,王玉芬已邀了她见面,她早上出门时跟着白太太交代过了,下午让司机晚些来接。
“蓝山”咖啡厅不大,完全是欧式简约装修,却卖着最纯正的蓝山咖啡。便是在现代,国内都几乎买不到正宗的牙买加蓝山山脉出产的咖啡,市面上出售的蓝山咖啡,大多只是由蓝山附近的山脉种植出来的咖啡豆碾磨而成,实则并不能称为“蓝山”。秀珠很好奇这家咖啡厅的幕后老板是何人,竟有这般大的能量与本事,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刻意打听。
秀珠其实并不十分喜欢喝咖啡,只独独喜欢淡淡的咖啡香,以及静坐在咖啡厅里、听着舒缓的轻音乐,享受着宁静的那一分情调。
“蓝山”咖啡厅,恰恰是这样一个地方,所以秀珠对着它还算熟悉。
咖啡厅离学校不远,秀珠步行了大约十分钟,便到了目的地。推开门,轻柔的钢琴曲流泻,极淡极淡的咖啡香萦绕,仿佛隔开了外面一切的浮躁。一名身着西裤马甲的侍者迎了上来,秀珠报了王玉芬的名字,便被引到了一个靠窗的位子上。果不其然,王玉芬已早早地坐在那里静候,见着秀珠,笑着向她招呼。
秀珠点了一杯蓝山咖啡,在王玉芬对面坐下,“表姐等很久了么?”
“没有,我也刚到。”
秀珠扫了一眼王玉芬面前少了大半的咖啡杯,也不说破,只笑道,“表姐找我,有什么事么?”
“没事便不能找你么?”王玉芬修长白皙的指节搭着白瓷的咖啡杯,指甲修剪地整整齐齐,染着红色的丹蔻,与咖啡杯的莹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咱们表姐妹,这几年来竟是越发地生疏了。我平时想要寻你说说话,也是机会不多。”
秀珠眨了眨眼,不知王玉芬怎么忽然感慨起来,想了想,拣着话回道,“表姐是大忙人,姨母对表姐寄予厚望,日日教导,我也不好打扰。表姐得了闲,我却要上学,待得我放假,表姐又有事儿了。不过,咱们表姐妹,倒是不拘着见几回面,难道还能影响了姐妹情谊不成?”
王玉芬不接话,看了秀珠许久。秀珠直直地迎上她的视线,坦然以对。她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好心虚的。正好侍者送了秀珠点的咖啡来,秀珠道了一声“谢谢”,加了一勺糖、两勺奶,缓缓地搅拌。末了,端起杯子浅浅地啜了一口。
王玉芬将视线收回,轻叹道,“下个月十八号,我与鹏振成婚,你知道了吧?”
“哥哥已收到请帖了。”秀珠点头,“倒是要恭喜表姐,总算与表姐夫修成正果。”
“修成正果?”王玉芬淡淡一笑,竟是未见多少新嫁娘的羞意与喜意,“是啊,修成正果,可不就是修成正果了么?”
秀珠哑然,转念一想,却是明白了王玉芬会如此的缘由。听着白太太讲,王玉芬与金鹏振的婚事原不该拖到现在,全因去年年初时,金鹏振跟着几个家世相当的豪门少爷,争相吹捧“金碧辉煌”歌舞厅里的一个当□□女,几句言语不和,起了龌龊,竟是大打出手,最后甚至惊动了警备队,事情闹得挺大。
原本这事有金栓并着另几位家中长辈的弹压,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罪过,顶多给北京城上流社会添点桃色新闻罢了。坏就坏在金鹏振与那几位豪门少爷年轻气盛,根本不知息事宁人为何物,很快将长辈的警告抛到脑后,见面必要互相讽刺叫骂一通。偏那歌女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不但不劝,反是屡次火上浇油,以让几位豪门少爷为她争斗为豪,终是激得金鹏振几人订下约定,仿效着西方绅士要来个决斗。
这一决斗,便斗出事情来了。金鹏振不知怎么的,那日竟是随身带着一把水果刀的,拳脚相加无法抵挡之下,下意识地对着眼前的人便是一刀!
被金鹏振刺到的人侥幸未死,却也受了重伤,他家中长辈自是不依不饶。秀珠不知道金栓是做出了怎样的承诺,让出了多少的利益才换得那家人不追究责任,却听着金鹏振让金栓禁足在家中,与王玉芬的婚事自然也拖了下来。
秀珠不清楚金家是怎么跟着王家说这事的,更不知道王母与金太太同王玉芬说了什么,却也大致能够猜到。无外乎是男人多是风流多情,哪个男人不偷腥,让王玉芬放宽了心思,别将事儿记在心上。秀珠甚至能够想象,王母与金太太会拿着自己举例子,王家七房,不,前年王希成又迎了一房姨太太进门,现在已是八房姨太太了。金栓同金太太感情虽好,却也纳了两房姨太太。
少女时代的王玉芬,得知自己与金鹏振有婚约,心里未尝不在幻想着收获一份完美的爱情,同时现实也给了她残酷的答案。秀珠想,要是换了她是王玉芬,这样的男人,她是绝对不会嫁的。
心里转着念头,秀珠默默打量着王玉芬。葱绿色旗袍,绣墨绿色修竹,滚着墨绿色的边,腕上一对莹绿的玉镯,长发烫过了,梳着螺旋髻,别着两枚玉制的发卡。面上敷着薄薄一层粉黛,虽是年轻美丽的容颜,却依稀可见眼下带着极淡的青色,眸中隐约透着疲惫。
看来,王玉芬这时候也是心中不平静,过得并不是太好。
“表姐这样可不好!”秀珠不知该如何安慰王玉芬,也没想过要安慰她,路是自己选的,是苦是甜自然也要自己受着,便半真半假地道,“都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能一点儿也不害羞?我还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就你贫嘴!”王玉芬笑骂了一句,忽然正色道,“秀珠,我今日约你来,一来是多日未见,与你聚聚,二来却是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下个月十八号,我想请你做我的伴娘。”
“这怎么好?”秀珠惊讶道,“表姐你确定自己没有开玩笑?你不觉得我的年纪……”
她才十四岁,半大不小好吧?伴娘,这年纪实在有些不合适。
“咱们秀珠已是亭亭玉立,哪里就小了?”王玉芬掩着唇,“咯咯”笑个不停,“我想来想去,还是找你做伴娘最为合适。从小儿我也没有让你帮过我什么,就这一回,你不会不答应吧?”
怕是想借着白家势力,加重自己在金家的分量吧?
秀珠稍一细想,便明白了王玉芬的打算。她是想让金家的人看看,秀珠给她做伴娘,王家与白家不但有亲,且关系极好。白雄起此时已很得金栓看重,几乎是他手下第一号人物,王玉芬这时候显出来与秀珠的亲密关系,其用意不言而喻。
不过,王玉芬想着借助她,让金家多看重她几分,她又为何不能反过来利用王玉芬同金家的关系呢?要知道,王玉芬本身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前世电视剧中便极得金栓、金太太看重,在金家能说得上话。如今有她暗中推波助澜,何愁不能将她在金家的分量再添一两分?
不管日后白雄起会不会跟着剧中那般,处处算计金栓,想要得到他的总理之位,此刻白雄起还是在金栓手下的。王玉芬这个金家的三儿媳,谁知道会不会因着今日助她一助,今后得到她的什么帮助?
这一步棋,要是下得好了,不定能产生意想不到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