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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家书肆又出新话本了。
许庭芳被拒亲的传闻没人有兴趣提了。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甚至欢场赌坊,交口接耳的,都是简家新鲜出炉的话本。
这个话本的热销程度在大偃世所未有,盛况空前。
简家书肆门前求购话本的人排了长长一串,人员上至八十老翁,下至十几岁的仕子,贩夫走卒,甚至还有朝廷官员。
简老爹数银子数到手抽筋,邵氏自然是过来帮忙的,连趴卧着还站不起来的简蕊珠也被抬了过来,就趴在春凳上帮着数银子。
“为什么姐姐就不用来?”简蕊珠越数脸越青。
“你也写得出这样热销的话本就可以不来。”简老爹百忙中道,连瞟都顾不上瞟简蕊珠一眼。
“还可以拿红利,这次卖话本赚的银子,你姐姐说她要得一半。”邵氏接了简老爹的话补刀子。
简蕊珠不只是气绿了脸,双眼血红,快冒火了。
爹也是简雁容的爹也罢了,娘可是她亲娘,为何也替简雁容说话?从小到大,她娘就怕她快活一丝丝,从她还垫着尿布时就开始念叨。
“怎地不学学你姐姐,你姐姐从来都不会尿湿裤子。”
“吃没吃相,你姐姐怎么就不会汤水饭粒洒得到处都是。”
“光会添乱,一边去,学你姐姐自己玩儿。”
“要什么零用钱,你姐姐从来没要过。”
“你姐姐会赚银子了,你也学学你姐姐啊。”
……
简雁容不明白简蕊珠怎么正事不干,整日想着嗝应修理自己,虽然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好歹她们是一个爹啊。
简蕊珠何止想整简雁容,把她捅上几千刀的心都有呢。
在院子里纳凉的简雁容眼皮跳了跳。
不用想,也知是简蕊珠在骂自己,简雁容阴森森笑。
敢害许庭芳出丑,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带伤做事只是小惩罚,后面让你哭都没地儿的事等着吧。
简蕊珠重伤未愈就被抬了过去帮忙,是她在简老爹和邵氏面前说了话,老爹乐于多个人手,邵氏则是看赚了那么多银子乐疯了言听计从,两人压根没考虑简蕊珠的心情。
简家书肆新出了话本程秀之听说了,他自然不耐烦去排队求购,程新背着人去简家书肆库房顺了一本来。
程秀之看了话本后,瞠目结舌。
这么没风骨的话也写得出来,简雁容简直……简直什么呢?
奴颜媚膝!阿谀奉承!这两词似乎还不尽然,太也客气了,话本里对皇帝的歌颂肉麻得简直让看的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拍皇上马屁拍得如此激昂高扬,夸得如此大气磅礴,颂得如此理直气壮,大偃朝翻遍朝堂民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程秀之五体投地。
“连皇上也敢拿来嚼舌根,她真不要命了。”程新道。
程秀之摇头,道:“皇上急需在朝堂上立威,这节骨眼上来这么一出,皇上不仅不会生气,只怕还是心花怒放,简雁容真是鬼精灵的很,胆儿够肥,眼光狠毒,时机把握得恰好。”
又道:“真个刁滑,这话本一出……”
两拒相府求亲,又连皇帝都敢编排,不知多少人以为简家书肆和皇家有渊源,从此以后……许庭芳被简家拒亲的丑事不会有人再提了。
以程秀之为首,朝堂上掀起一股歌功颂德之风,朱竮泰然受之,既无欢欣,亦无怒色,然,只要看简家书肆安然无恙,众朝臣亦知,皇帝是喜悦的,甚至,也许简家书肆出那话本,便是来自皇帝的授意。
九五之尊为何会与一个民间书肆有关节,没人去细究,朝臣被另一件事震住了。
让女子入朝为官?太匪夷所思了。
郭媗本是铁板钉钉要入宫为妃的,凭郭家之势,也将会是皇后,突然间却成了女科主考官,这是为何?
众臣看着殿中唯一的女人一齐深思。
“女人家除了生孩子照顾夫郎,还能做些什么?”左都卫将军林尔泰不服,轻视鄙夷形于色。
“林将军觉得女子必不如男是不是?”郭媗微微笑,双手抱拳搓了搓,手痒痒跃跃欲试。
郭媗长得像郭夫人,眉目刚烈,五官英挺,个子又高又瘦,本朝还没有女官,朝服式样未定,未及做,此时她身上穿的不是朝服,也不是一般闺秀穿的襦衣长裙,一袭深青色箭袖武士服,腰间同色绣梅花腰带,黑发高束头顶,簪了雕竹银簪,健康的麦色肌肤莹润光滑,通身上下英风豪迈,没有女子的娇柔美丽,别具一股勇者无惧气概。
郭媗文才武略极好,骑马射箭刀枪软拳硬剑均是佼佼者。
郭太后想让郭媗入宫为后,郭媗却更喜像男人那般叱咤风云,建功立业,朱竮找她商量开女科让女子入朝为官一事,郭媗喜不自胜,当即答应。
林尔泰听过有关郭媗的传闻,并没放在心上,当下见郭媗发问,鼻孔朝天,骄傲地道:“那当然。”
“是么?”郭媗微微笑着反问,出列来到大殿正中,手指向上朝林尔泰轻轻招手,“林将军,请。”
林尔泰是鄙夷之色,她流露的,却是高高在上的逼人自信。
朱竮兴致勃勃看着郭媗和林尔泰拳来腿往缠斗到一处。
他毫不怀疑郭媗能胜出。
陈擎和郭媗比试过,曾说,大偃朝能胜得了郭媗的没几个人。
才刚五十多个回合,郭媗一个勾拳撩向林尔泰下巴,接着,当着众臣和皇帝的面将林尔泰摔了个大马趴。
“有哪位大人愿意再赐教,郭媗恭候。”郭媗转动着拳头朝众朝臣扫视。
一片寂静,武技比她好的不屑和一个女人动手,敢和女人动手的又自觉打不过她,齐齐沉默。
“既然众卿家都没意见,此事就这么定了。”皇帝乐呵呵说。
解决了女科入朝为官一事,接下来朱竮又将选秀取消了,要支持女子恩科,选秀且搁下,秀女出宫回家。
郭太后见郭媗一意孤行要进朝堂做官,气得无话,自然巴不得选秀延后,机会还给郭媗留着,曹太后事事支持皇帝,后宫的两个当家人都不反对,朱竮顺利将待选的几十个不喜欢的女人都送出宫去。
“竮儿,怕不怕郭家又添郭媗之势更加壮大。”曹太后在朱竮过来陪她用膳时有些不安地问。
“不怕,有对付牵制她的棋子,母后记不记得给秀之妹妹解围的那小子,那小子机灵着,朕让陈擎通知她参加恩科考试了,有她也入朝,郭媗气势必不能强胜于她。”朱竮笑道。
“郭姐姐反对,程小姐一时半会进不了宫,皇上年纪不小了,宜尽早开枝散叶,那姑娘甚是不错,不若召进宫来别让她入朝为官了。”曹太后不赞成。
朱竮十九岁了,是时候纳妃添皇子了。
“不行。”朱竮大叫。
正在布菜的太监吓了一跳,铛一声,银箸子挑翻了汤碗。吓得急慌慌跪了下去,身子筛糠似发抖,“皇上饶命,皇上恕罪。”
“庸碌,蠢材。”这么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朱竮勃然变色。
“奴才该死。”不止那个闯祸的太监害怕,其他人也惊得一齐跪了下去。
“下去下去,都给朕下去。”真个无趣的紧,朱竮挥手。
太监宫女齐刷刷眨眼间走得干干净净。
“皇上要不想让那姑娘进宫就不召便是。”曹太后以为他借题发挥,微笑着劝道,亲自给朱竮舀了一碗汤。
朱竮由曹太后养大,自然听出她话中之意,他是真个敬重曹太后,忙解释:“朕是看这些人无趣的很,跟召不召那小子进宫无关,母后,你不知道,那小子喜欢许庭芳。”
“什么?”曹太后呆住。
“那小子为了许庭芳,可真是两肋插刀舍身忘死。”朱竮酸溜溜道。将北苑简雁容从容受箭救许庭芳,为许庭芳心爱之人奔走统领府求情一一说了,末了,不情不愿又说了桐江前许庭芳飞花吓自己报仇,简雁容激将法逼得自己没有追究许庭芳等事。
室外阳光突地匿去,大殿内罩了薄灰似昏暗,飞花似刀锋,寒芒闪烁,咽喉破,血溅如泉喷涌,腥味扑鼻。
曹太后身体激颤,香汗淋漓,无法控制啊一声惊叫。
“母后别担心,许庭芳准头拿捏的很好,朕没事。”皇帝笑道,指自己脑袋,“朕这不是好好的吗!”
曹太后定了定神,摸了摸皇帝脖颈,咬牙道:“意图弑君罪无可恕,便是许相亦无话可说。”
“这个……不好吧?许庭芳飞花时并不知朕的身份,而且朕当时没追究,眼下再追究显得……”说自己心胸狭窄自然不行,朱竮没说下去,半晌,道:“那小子鬼的很,朕如果治许庭芳的罪,她说不定要给朕扣一顶胆小如鼠的帽子,不追究也罢。”
眼神恶狠狠,语气却带着欣赏,鄙视里又有敬重。
曹太后不停发抖的心至此定了下来,暗暗吁出一口气,夹起油封冻蟹,仔细地剔了蟹肉放到朱竮碟子里。
“皇上尝尝这个,你从小最爱吃的。”
“眼下也爱吃。”朱竮笑道,夹进嘴里津津有味吃起来。
“喜欢就让御膳房多做,你如今是皇帝,不比小时候不得自在。”曹太后含笑看他。
朱竮笑点头,刚硬的眉眼漾满笑意。
其实他不喜欢吃蟹,但是他喜欢曹太后仔仔细细剥了蟹壳剔了肉出来给他吃,有娘亲宠着疼着的感觉真好。
“皇上查过那姑娘是谁家之女了吗?”曹太后剥着蟹,假作不经意问道。
“没查,等那小子自己说,背地里查她太不尊重她了,不好。”朱竮道。
当日沁芳亭里,事儿那么危急,那姑娘面上惊惶,实则不卑不亢,机智聪敏,虽略嫌身材高挑了些,通身上下男子的阔达疏朗,少了女儿家的秀美,亦不错,最难得的是,对庭芳一片深情。
曹太后心思活泛起来。
听皇帝所言,许庭芳跟那姑娘在一起并没有呕吐,既然皇帝对那姑娘没私情,让庭芳娶那姑娘也不错。
简小姐那头,势必要拆开的。
拿定了主意,曹太后微一沉吟,道:“皇上,郭媗背后有郭家之势,那姑娘便是在科举中脱颖而出,只怕亦不能与郭媗对抗,莫如给她一些建功立业的机会,先有了盛名再入朝,也便有所依仗。”
“母后说的有道理,只是,她一个姑娘家不通过科举,能给她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呢?”皇帝皱眉思索,不多时,拍手笑道:“有了。”朝殿外大喊:“宣许相进宫见驾。”
“皇上打算怎么做?”曹太后心中有了底,还不能确定。
“兴修水利工程一事很多人窥觑着,那些人多为个人利益,国计与民生不放心上,许庭芳铮铮铁骨清风霁月,武功卓绝,相府公子身份不低压得住人,朕决定,把水利工程交与他,那小子跟他交好,点子多人又机灵,私下里再嘱托他把那小子带上,那小子在水利工程中肯定能出谋献策办不少实事好事,许庭芳不会昧下不报她的功绩。朕提拔了相爷的儿子,相信田税新令相爷亦不便再作壁上观……”朱竮滔滔不绝,一举好几得,心情大好,不吃饭了,朝曹太后草草行了一礼去御书房等着与许临风议事。
去势如风,明黄锦袍袍裾飞起,金丝绣云龙腾空飞跃,黄色朱边元靴落地锉然有然。
曹太后说那番话正是要引皇帝作出这一决定,心下暗喜。
皇帝言下之意极欣赏许庭芳,丝毫不计较曾被冒犯的嫌隙,更加安心。
修水利要往江南而去,庭芳带着那姑娘同行,朝夕相处,对着那么慧黠剔透的女子,不愁不日久生情。
已知另有女子能让庭芳不呕吐,对那简家小姐很不必客气留情,曹太后细细斟酌,决定候得许庭芳领了皇命离京,就想法儿让简家把女儿许婚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