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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日过去,京都的天越发热了起来,殿中连着摆几个冰盆都有些镇不住。太后年纪大了受不住暑热,严褚再三思索,传令前往庄岩行宫避暑。
宫中顿时忙碌起来。
琼玉楼却如世外桃源一般,因着主殿和亭阁都建在水上,任它日头有多毒辣,只要不傻站在太阳底下,再配着冰盆凉扇,比建章宫都要惬意些。
傍晚,橘色的夕阳映红半边天,元欢牵着程双在树荫下漫步。五六岁的小姑娘粉雕玉琢,因父母亲都是出了名的好相貌,她生得极好,小嘴一咧,笑得人心都要融化掉。
元欢捏了捏她的小手,柔声问:“双双今日功课都学会了吗?”
程双见她爱捏自己的手掌,便停下来踮着脚将另一只小胖手也送进元欢的手里,同时不忘点头,脆生生地回:“会了,双双可听先生的话了。”
元欢不由莞尔。实则程双年龄还小,能学的也是些最基础的,以消磨时间为主,女先生亦会教她些浅显的道理。
暑热随着最后的那轮残日消散,桃夏步履匆匆地来寻了她们,凑在元欢耳边小声道:“公主,方才传了消息出来,皇上下令行宫避暑。”
元欢有些讶异地抬眸,紧接着问:“可知何时动身?”
“具体倒不清楚,只听那些碎嘴的嬷嬷说就这几日,听说慈宁宫那位身子受不住热,七八月又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候,自然是越早越好,人也少受些罪。”
桃夏见元欢难得感兴趣,不由得又笑着加了句:“等会奴婢就与清茶去收拾行装,这活细致,下头那些人不懂主子喜好,免得漏了东西败了兴。”
成武帝清冷自律,向来以国事政务为重,甚少踏足后宫,自打心里住着个鹿元欢后就更是清心寡欲,好好的皇帝过着和尚的日子。四年过去,妃嫔们的性子都被现实磨平不少,也没了起初争锋的心思,但避暑这事,自然也想凑凑热闹。
这样闷热的天,谁会和自个身子过不去?
元欢温柔的桃花眸泛出点点异彩,她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唇角微压,道:“傻丫头,我可还禁着足,自然是去不了的,快别瞎凑热闹了。”
待桃夏走远后,元欢瞧着程双懵懵懂懂的小脸,半蹲下身子,抚了抚她两条乌黑小辫,轻声问:“双双,那回皇上将你接到建章宫小住,你可害怕?”
程双依恋地蹭到她怀里,声音奶声奶气,惹人疼爱,“见不到姨母,有些怕的。”
自然是怕的,这么小的孩子,自有记忆起就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乍换了一个环境,建章宫的人伺候起来想必也是十分不走心,甚至暗地里给白眼或是说三道四,也不是没可能。
这宫里的人是怎样的捧高踩低,没人比她更清楚。
这有些事,一旦想了个头,便会岔出十几种可能来。元欢浅浅叹了一口气,怀里圈着小丫头温热的身子,感受那份毫无保留的亲热与依恋,似是下了决心般地低喃保证:“再不会了,姨母和双双再不会分开了。”
程双便从元欢的怀里探出个小脑袋,咯咯地笑,元欢见她这样,又笑着岔开了话,问了些其他的。
夜里,麻雀扑棱在枝头,蝉鸣声一阵接一阵,和着夜里其他的声响,格外的宁和自然。
元欢沐浴出来,身上披了件月白蝶纹曳地纱裙,三千青丝被一根镂空兰花玉簪松松散散挽起。只是这别一番的慵懒风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元欢见着窗边罗汉塌上坐着的男人时,便变戏法一样收敛了个干净。
她婷婷袅袅地朝他福身,声音还算客气:“皇上怎的来了?也没听人传报一声。”
元盛听了这话不由撇嘴,心中默默接了句:若叫人通报了,万岁爷得叫您当贼防着。
严褚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个,他嘴角噙着几缕细微的笑,瞧起来心情不错,朝着身子纤细的女人招手,点了点身侧的位置,声音低醇:“过来陪朕坐会。”
元欢吃过苦头,也明白他说一不二的性子,思量再三后默默走到那榻边坐下,离了他有些距离。
“行宫避暑的事,可听人说了?”男人侧身,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一动,那兰花簪便应声而落,青丝如海藻陈铺在她的肩头后背,馥郁的玉兰香霎时间沁入鼻尖,严褚眸色慢慢暗了下来。
元欢下意识就想避开他,但一想到自个的计划,便僵着身子任他越凑越近,状似漫不经心地轻嗯一声,问:“可定下了日子?”
严褚见她今日乖巧,便索性揽了她肩头带到自个身边,下巴低在她头上,淡淡的奶香便立马将他包围了起来,他阖眼低低喟叹一声,倒是给了她一个确切的回答。
“三日后上吉,一早动身,避暑行宫你也去过几回,备着路上的衣裳褥子就行,其余的自有朕来替欢欢操心。
元欢抬眸,乌黑的瞳孔里印着他的脸庞,她头一回这样仔仔细细的打量他,眸中褪去了以往的执拗与厌恶,只剩下一层淡淡的流光,温柔得像是才经过一场春雨滋润的绿芽。
严褚神情微动,粗砺的指腹拂过她娇嫩桃花面,手指所过之处皆迅速漫上一层霞红,男人眸光黝黑,眼底的晦暗和欲/望根本不加掩饰。
旖旎淡香中,他知前头是荆棘,再往前一步又要被刺得鲜血淋漓,但鹿元欢一个眼神,朝他勾勾手,他根本拒绝不了。
这才是最折磨人的地方。
元欢被严褚圈住,男人身躯火热,连带着这内殿温度也上升不少,她算着时间,正正在他扼上她手腕的时候,低低地开口:“我不想去行宫。”
周身温度降了两个度,她抬头想去瞧严褚的神情,却只瞧到他流畅的下颚线条。她略略思索一番,将心底早早组织好的措辞说了出来,“太后身子本就不适,若见了我免不得动气,徒生事端。更莫说我禁足令还未解,这时跟着去行宫,岂不叫人说皇上徇私?”
倒是口口声声替他着想。
待她话音落下,方才的意乱情迷与旖/旎风情皆像梦境般消散,一丝痕迹也没留下。片刻后,严褚挪了挪身,低眸与她对视,而后轻啧一声,哑着声道:“欢欢,跟朕说实话。”
你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男人一旦严肃起来,就是驰骋沙场的大将也顶不住压力,更何况是元欢这样没经历过风浪的深闺娇花。
时间恍若静止,她睫毛微扇,手中的帕子紧了又紧,最后昂起头,在严褚突出的喉结上轻轻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更有她颤软着声在耳边勾人:“我在琼玉楼等皇上回来,好不好?”
就在那抹温/软触上严褚脖颈上的一刻,他就倒抽了一口冷气,有些耐不住地微昂了下巴,再到她那刻意软着的情话传入耳里,他便觉得鹿元欢此刻已经化身成了最烈的酒,哪怕还没开始品尝,只靠着那酒香,就足够将他迷得神魂颠倒。
等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已然粗/哑得不像话了。
“好。”他十分爽快地应承下来,拦腰将她抱起放到那张雕花卧榻上。
往常她僵得和木头一样他都兴致不减,更遑论她今夜如此撩/拨,又软又娇,严褚死在她身上的心都有了。
最后元欢迷蒙着眼,泪水一行行划过脸颊,她甚至都瞧不清男人的五官,却依稀能感受到他的情绪,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亢/奋。
第二日一早,元欢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她身子微动,便觉出散架一般的酸软痛楚。清茶急忙扶她起身洗漱穿戴,瞧她一身的青青紫紫,不免皱着眉小声道:“皇上也太不知怜香惜玉了些,公主身子弱,日日汤药调理着,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折腾。”
元欢忆起昨夜的场景,伸手够了够肩胛骨的位置,听了清茶的话只是皱眉,问:“皇上今日离去时可有说什么?”
“说起这个,奴婢倒还纳闷呢。”清茶替她拢上外衣,又道:“皇上走前特意吩咐奴婢们贴身伺候,务必照看好公主,又调来了好些禁军守在园外,仗阵可大。公主,皇上这是不打算让您跟着去行宫避暑啊?”
元欢微微一愣,心跳不受控制一般越跳越快,她定了定神,挥手遣退左右,朝着清茶使了个眼色,道:“扶我去沐浴。”
琼玉楼后殿有温泉池子,池子边热气氤/氲,宛若仙境一般,元欢足尖抵在莹润的玉砖上,青丝漂在水面上一根根上下沉浮。清茶提着花篮准备往池子里撒刚摘下的花瓣,元欢就在这时伸手搭上了她的手腕。
“公主?”清茶不解,以为她有什么吩咐,急忙侧首轻问。
元欢半眯着眼,声音不急不缓,却很有些力道,“清茶,你八岁时就在我身边伺候着,到今日足足十一载,你我同经风雨,亦是我身边最可信可靠之人。”
清茶虽不明所以,但听她将话说得这样郑重,也跟着肃了神色,另一只手覆上元欢冰凉的手背,道:“公主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清茶就是了,若没有公主,清茶早便死了不知多少回了,哪还能活到今日呢?”
元欢抬眸,眼波流转,声音坚定,一字一句地道:“我要带双双出宫。”
清茶张了张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元欢也没有说第二句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等她缓过神来。
“公主,这万万不行。”清茶皱眉,飞快地说:“您还有禁足令在身,别说宫门了,就是这琼玉楼的门都出不去。”
“退一万步说,饶是咱们计划再周全,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这万一被人逮住,您可想好了后路?”
元欢摇头,面色凝重,“往年行宫避暑为时皆不短,最少有两月的时间留给咱们筹谋策划,而从行宫快马加鞭赶回需五日,这五日时间,足够咱们在京都藏身了。”
“咱们没有退路,一退就是死。”
清茶望着她经了滋润越发娇媚的面庞,真真是十分不解,“公主,您就算出了宫,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活?”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带着六七岁的女孩儿,往后的日子千难万难,哪里比得上在琼玉楼里养尊处优,由皇上纵得无法无天?
元欢眼睑微垂,声音淡漠,听不出喜怒,“宫里的日子是好,可双双的性命拿捏在皇上的手里,我心如何能安?”
“清茶,你可有想过,若我这回顺着自己的心意拒不妥协,程双将会是怎样一个后果?”
严褚那个人,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她压根不敢去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