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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景意刚从外面回来。
她心情不是很好, 看得立夏有点忧心。
“姑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立夏劝道。
盛景意不吭声。
盛景意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那是没办法的事”。
人活在世上总有太多的不如意,没可能人人都有一个圆满。
像她娘那么好的一个人, 还不是一见谢郎误终生。
只不过她娘的生活之中除了爱情之外,也还有许多要紧的东西, 因此虽失去了所爱之人也没有太过伤心或一蹶不振。
今天盛景意一早起来,就听人说林四娘的丫鬟来求见。
林四娘嫁人好些年了, 在娘家本也是个官家小姐, 丫鬟也是她带去婆家的。
林四娘苦于夫家清贫,带着丫鬟开始经营自己的嫁妆。
这夫家是她自己挑的,她少女时被丈夫救过一次, 从此芳心暗许,不顾家中反对嫁给了他。
她嫁给丈夫之后,丈夫便外出戍边去了。
林四娘想着他为国镇守边关, 是十分荣耀的事,原也想跟着去, 只是丈夫说家中老母亲无人照顾, 妹妹也还小, 须得她在家坐镇, 林四娘便把小姑和婆母接到临京来照料。
日子一晃就是三年。
年关将近,今日一早林四娘的丈夫回来了。
只是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还带着个女人, 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 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林四娘不是忍气吞声的脾气,当场闹了起来,没想到那女人抱着肚子就喊疼,弄得那离家四年的男人对林四娘横眉竖目, 甚至把林四娘推倒在地、撞上桌角。
丫鬟跟着林四娘多年,寻机跑了出来找盛景意求援。
林四娘为了嫁给丈夫和家里闹翻了,只和谢三婶林氏还有点往来,可林氏前些天也被诊出怀了身孕,丫鬟自然不好去寻林氏。
丫鬟想到林四娘和盛景意的合作关系,马上找了过来,希望盛景意能派几个人过去帮忙。
谢家总有几个得力的嬷嬷和仆从。
盛景意听了这么一出狗血戏码,心里的火腾地冒了起来。
在金陵的时候她就接触过不少私伎或者赎身从良的伎人,她们日子过得好的概率很低,丈夫大多有这样或那样的恶习,尤其是人到中年,更是把所有劣根性都暴露出来了!
没想到在临京这种天子脚下,居然也有这种宠妾灭妻的行径!
何况那人还不是妾,而是不知哪来的女人。
盛景意不仅挑了两个嬷嬷和几个家丁随行,自己也怒气冲冲地去了林四娘家。
林四娘额头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
正厅里跪着一男一女,男的倒是挺高大,背脊也挺得笔直,旁边的女人却像个菟丝花一样抱着肚子偎在男人身旁,万般柔弱地掉着眼泪。
林四娘的婆母捂着胸口坐在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那小姑倒是小心翼翼地抱着个孩子,不知该劝谁好。
孩子都生了,总不能把他掐死或者让他们流落在外。
“这宅子是我的嫁妆。”见盛景意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林四娘死灰般的心多了几分暖意。她勉强地朝盛景意笑了笑,才接着对丈夫说,“你带着她们滚出去,等我回家商量好和离的事,我们就在官府那边见吧。”
她当年虽和家里闹得很僵,可天底下大多父母都是看不得孩子受苦的,哪怕丈夫能拿出来的聘礼很有限,她父母到底给她准备了不少陪嫁。
男人见林四娘神色冷静,再没有过去那温柔小意的模样,心中一阵慌乱。他说道:“我不是有意推你的,我没想过和你和离!”
他在军中已经小有地位,与他同样职务的人哪个帐里没几个女人?她这种娇滴滴的大小姐,难道真能跟着他去边关受苦?
他实在不明白她反应为什么这么大,难道因为她出身好,他就必须非守着她一个女人不可?
林四娘冷笑说:“要是你离家这几年,我在家和别人生了两孩子,你会高高兴兴当他们爹?”
“这怎么能一样?”男人急了。
林四娘长得很美,对他又用情至深,他私底下不知和人吹嘘过多少回。
别人戍守边关日子过得苦哈哈,他每个月却有家里寄来的银钱,手头永远很宽松。而且他母亲和妹妹也被林四娘照顾得很好。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林四娘都是很好的妻子。
至于身边的女人,不过是他在边关时的消遣罢了,根本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她居然敢提出和离?
男人琢磨着林四娘刚才的话,顿时目露凶光地追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偷汉子了?你每个月寄来那么多银钱,是不是外面的野男人给你的?”
林四娘气笑了。
她当初怎么会看上这么个男人。
不等林四娘反驳,男人的母亲已经抄起拐杖往他身上打。
人心是肉长的,这几年林四娘为了这个家抛头露脸,待她像对待亲娘一样,结果这混账东西干的都是什么事?!
男人的母亲骂道:“你再胡扯一句,我以后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男人住了嘴,只是仍死死盯着林四娘。
男人的母亲又抡了他一拐杖。
她老泪纵横,对林四娘道:“是我们老张家对不起你,我也没脸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这就把他带走。真是造孽啊,人都没当好,他出去当什么官?”
盛景意带来的人没派上用场,男人被他娘边捶打边往外撵,狼狈地与自己带回来的女人一同滚出府门。
一直强撑着的林四娘终于落下泪来。
以前她有多喜欢这个男人,现在她就有多恶心。
盛景意上前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林家传信了。”她张手抱住了林四娘,让她在自己怀里哭。
要是没有娘家兄弟支持,林四娘想和离都离不了。
即便家中的产业都是她在打理,只要她膝下无子、家中无兄弟,她就没法单独立户,自然也没有自己的资产之说。
林四娘想到自己还要个半大姑娘安慰,眼泪都收了大半。她说道:“让你看笑话了。”
林家大哥很快赶了过来。
见到妹妹伤心的模样,林家大哥只能叹气。
他们当初看不上那个男人,就是因为觉得妹妹值得更好的。
林家大哥郑重地朝盛景意道了谢。
盛景意知道他们兄妹俩要商量和离之事,便也没再多留,神色郁郁地离开了林四娘家。
所以回到家的时候,盛景意心情不是很好。
从古到今,这种事似乎都很常见,尤其是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男的可以堂而皇之地左右拥抱,带着私生子和外面的女人登堂入室;女的只要能干一点,出去自己创业,就会被评议说是“抛头露面”“不守妇道”,至于和男人一样理所当然地左拥右抱,那就更不可能了。
只是从古到今都有的事,难道就是理所当然的吗?
盛景意又想到当初她母亲挂在嘴边的那句“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他们还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说哪家的女儿考上了大学,刚毕业就嫁人了,家里可真是亏大了。
当时盛景意就听不明白。
女孩子在适婚年龄遇到喜欢的人想结婚,难道也是一种错误吗?
女孩子出嫁后,难道就不是家里的女儿了吗?
一个人的存在意义,难道会因为她结婚或不结婚就会改变?
结了婚的人一样要工作、一样要生活、一样可以交朋友、一样可以孝敬父母、一样可以努力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梦想。
哪来的“亏大了”?
后来盛景意才明白,他们大概本来就没把她当女儿看,只当她是赚钱工具。
赚钱工具早早“转手”,自然就是亏大了。
林四娘丈夫也一样。
他并不爱她,只是觉得她相貌好、性格好、出身也好,娶了她既有丰厚的陪嫁又有人照顾母亲和妹妹,可谓是一本万利。
真正爱着妻子的话,他怎么可能连知会一声都做不到,等儿子都这么大了才直接带回来“认祖归宗”。
他心里可能很不舍吧。
换了谁都舍不得这么一个为自己付出一切的傻女人。
盛景意觉得有点恶心。
假如林家人真的不认林四娘了,林四娘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说不准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盛景意正恹恹地听着立夏的宽慰,就看到谢谨行身边的小厮跑了过来。
小厮长着对小虎牙,模样十分讨喜:“姑娘,公子请你过去一下。”
说完他就机灵地在前头带路。
盛景意抬手揉揉自己的脸颊,揉掉脸上的不高兴,边跟在小厮后头边问:“哥哥找我有什么事?”
小厮悄声给盛景意投了个低:“小的也不清楚,不过我看到穆公子也在,兴许是与穆公子有关。”
盛景意笑眯眯地听完,掏出颗糖送他:“这糖挺好吃的,你尝尝看。”
小厮面上一红,欢欢喜喜地收了糖。
他们平日里月钱很高,有规定不能收别人的赏钱,不过一颗糖的话应该不算什么。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亭子外头,小厮规规矩矩地守在亭外,尽职尽责地把立夏也拦下了,让盛景意自己进去。
盛景意小跑进亭子里,只见谢谨行与穆钧相对而坐,气氛有点古怪,穆钧耳根还隐隐发红。
盛景意不明所以:“哥哥找我来有什么事?”
谢谨行没立刻回应,而是给她分了盏茶,让她喝着解解渴。
刚才穆钧给的答案是,这事不该看他的意思,该看盛景意的意思。
如果盛景意愿意嫁他,他当然是乐意的。
谢谨行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不管穆钧是装的还是真心的,既然他把这个态度摆了出来,他就是装也得装一辈子。
谢谨行没有绕圈子。等盛景意喝了茶,他便说道:“确实有事找你,是关于你的婚事。”
盛景意一愣。
这件事她及笄那年说过暂时不想考虑。
一晃就是两三年,她转年就该十八了,在后世她算是刚成年,在这个时代却算是“晚婚晚育”年龄。
想到今天在林四娘家看到的事,盛景意忍不住问道:“我一定要成亲吗?”
谢谨行说道:“你不想成亲也行,我会努力活久些。实在不行,我们还有侄子在,不用怕。”
穆钧抿抿唇。
刚才他又看到她给别人糖。
她笑起来比糖还甜。
她对谁都挺好,为什么不想成亲?
“如果是嫁给我呢?”穆钧没忍住开了口。
盛景意又愣了一下。
他是在向她求婚吗?
她看向穆钧,想从他脸上看出开玩笑的痕迹。
他是韩端和她哥选定的太子,这几年都在往太子方向努力。
他什么时候开始想娶她的?
穆钧说道:“林家四娘的事,我们刚才已经听人回来禀报过了,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
既然已经开了口,穆钧还是想好好争取一下。
“很多东西,自上而下去改比自下而上要容易。但是,我怕我做不到。”
穆钧注视着盛景意。
“要是有你在,我也许能做得好一点。”
盛景意顿住。
她想到了李婉娘出嫁前对她说的那些话。
婚姻也许不一定要有轰轰烈烈的爱情。
穆钧继续说道:“你想做的事,我会支持你。”
“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再待在我身边,我可以送你离开。”
盛景意安静地听着穆钧说话。
他的允诺是很诱人的。
一个郡王妃乃至于太子妃,能做的事并不多;可如果是太子的话,那又该另当别论了,只要大方向上不与韩端他们拧着来,别的事他们在金陵可没少和韩端合作!
只是穆钧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多承诺?
甚至还混进了一点点甜言蜜语。
盛景意忍不住瞄向谢谨行。
难道,她哥盯上了未来太子妃的位置,威逼利诱让穆钧签订这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盛景意感觉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有点不安宁。
盛景意觉得自己不能昧着良心欺负弱小,追问道:“你为什么想娶我?”
穆钧没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反倒把太上皇与谢老爷子当年许下的口头婚约告诉盛景意。
盛景意对感情之事还是有抵触之心的,她可以尽心尽力地对别人好、为别人谋划,却很少接受别人的好意,只和自己认定的人稍微交心。
有时即使置身人群之中,她也有种游离在外的感觉。
他很清楚就算他和盛景意诉衷肠,盛景意也不会相信,反而会疑惑他怎么会喜欢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
这种事,根本是说不清楚的。
至少他现在还没办法说服她。
穆钧选择了另一种说法:“我们要是能成亲,也算是了了太上皇一桩憾事。”
盛景意听明白了。
要是太上皇能了却遗憾,对穆钧自然更满意。
这样的话,穆钧离太子之位又更近了一步。
盛景意星眸灿亮,对穆钧说道:“那不如我们这样,我们各自拟定一份契书,写下各自觉得不想被干涉的事,到时候合起来作为契约,婚后我们互不干涉,当一对挂名夫妻。将来你要是遇到了喜欢的人,我一定把你清清白白地还给她,”她转头看向谢谨行,“哥哥可以给我们当见证人!”
穆钧想说“一方亲属不能当见证人”,不过他原也没想干涉盛景意什么,更没什么事是不想被盛景意干涉的,便也没有提出异议。
哪怕她只想和他当挂名夫妻,也叫他十分欢喜。
至少她在听到嫁给他这件事时没有半分反感,有的只是疑惑不解。
“好。”穆钧一口答应。
他本就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事,不管她拟出什么条款,他都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