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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略到了一楼柜台里的大钟走过夜里八点半的时候,查拉图才悠悠地起床。
先静静地坐在床上,窥着月光里斯黛拉的睡颜,有时候她会醒着,但也没有任何的交流,像个乖巧的人偶,只机械地吃喝洗沐,不一会又重新陷入沉睡。
苏先生说过,这是正常现象,但查拉图也有一点怀疑这是为了让他宽心的说辞,因为据路易所说,boss这样频繁地终日外出是很罕见的。
查拉图从一周前起,便在万允屋里当了守夜人学徒。路易说,这孩子太实诚,固然上不了当,但也不好招待白天的主顾。夜间上门的虽然危险凶戾些,但反都是不受官方庇佑的家伙,不会轻易得罪万允屋,所为的都是直来直去的交易,反而易处。
当然,干了一周下来,查拉图也理解到了,其实是因为守夜人只有弗兰肯斯坦兄妹两个,随着查拉图的到位,路易才能让亚历山卓轮班休息的缘故。
“艾莉和我不一样,我死过一次,或者很多次,我记不清了。但她没有真正的死过,她理应像个正常的女孩一样,穿着漂亮的裙子,到阳光下多走走。”
查拉图已记不清路易那时的表情了,因为路易在说完这句话的下一刻,就被一个庞大的熊玩偶砸下了椅子。
查拉图走出门,二楼只有一大四小的五间卧房,最大的是苏守墨的书房兼卧室,挨在边上的一间住着一个叫汉斯·里希特瑙尔的老爷子——说着,老爷子打着哈欠,慢吞吞地上楼来了,朝查拉图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查拉图恭敬地回应,对方是万允屋的老员工是一个方面,路易告诫他,汉斯是除开boss之外,全店最擅长杀人的员工又是另一方面。
而走廊的这边,一字排开的,就分别是弗兰肯斯坦兄妹的单间,与查拉图和斯黛拉的双人间,查拉图的这头对着楼梯。
查拉图小心地走下楼梯,三楼还有些别的住户,比如第一次进入那天时,带着牛仔帽的约翰·布朗先生,但也有世俗的住户,苏守墨特意叮嘱了,夜间尽量少吵到他们。
一周以来,由于作息颠倒的缘故,查拉图仍未和其中的任何一位对上过脸。
查拉图到了一楼,路易已经翘着藤椅等着他了:“今天你下来的晚了点,赶快吃完了开工。”
“那你呢?”和路易混了几天,查拉图的语气也随意多了。
路易摸出一沓报纸,盖在脸上,充耳不闻。
好吧,查拉图想着,让亚历山卓去休息的结果,就是路易也能肆无忌惮地偷懒了。
一个小工,两份空额,苏先生惨遭黑心员工剥削。
查拉图摸黑走到一楼的厨房,苏先生在这里放了一个被戏称为【魔术工坊】的烹饪机,只要放进处理好的食材就能弄出热的饭菜,当然,如果不是饿急了,吃起来也就那样,至少从孤儿院出身的查拉图吃了一周后,已经不能从中感到任何的幸福感。
嚼着嘴里的【特选蒜汁发面饼夹小炒猪肉碎配卷心菜】,查拉图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走近了柜台。
万允屋对外营业部分的格局,是很难从建筑外面看出的。进门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右手边是一排柜台和货架,可以满足大部分购买神秘消耗品的客人的需求。但每日几乎也都有的,每每有人急匆匆地闯进门,撞得风铃叮当乱响,再向柜台上的铜猫——当然,过了一周,查拉图已经知道了boss和路易都管这玩意叫【招财猫】——塞三个先令到猫爪里,便能站在柜台前说些繁琐或艰深的需求。
倘若来客阔绰些,能丢几个含7.3克金子以上的英镑下来,便能让路易领着,到厨房门口拉了绳,凭空变出一间会客室,进去慢慢地说。不过这样的深夜来客,查拉图还没接待过。
据路易说,白天也有些贫民来叨扰,只能塞上几个便士,做些寻人寄物的细碎委托,白天的店员——似乎是凡人担当的——也都会应下。boss并不借此挣钱,这家店的通用货币通常也并不以凡俗中的财富为计。
虽然用了【情感】【梦想】之类的虚词来掩饰,但查拉图完全明白,自己经手的货币多数时间只有一个。
【生命】。
查拉图正胡思乱想着,风铃声轻轻奏响,一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进了门。
不只是物理意义上的严实,查拉图没有认真地调用真实之眼,在这种情况下,他看不穿这个客人的伪装。考虑到客人对于自己隐私的看重,查拉图不打算继续冒犯。
总之,今天开张了。看到来人的小心谨慎和无所适从,查拉图友好地说着:“您好,客人,您是第一次光临小店吗?”
“啊,是的。”来客的嗓音拼命地嗲声嗲气,仍然像是捏着嗓子说话的一条猛汉。
“您看一下您需要什么,小店本周提供优质的再生方剂,另外强效安魂药也是本店的招牌之一……”没错,这个强效安魂药就是那天把查拉图镇定到瘫痪的小玩意儿。
“我听说这里什么都能买。”
“原则上是这样。”查拉图抱起了招财猫,“您先在这交三个先令的咨询费,我们就可以为您提供初级定制服务。”
“我要……买命。”
员工手册上倒是有这一条,有些人希望延续自己的寿命什么的,查拉图赶紧从柜台下翻出厚重的簿册。
“鲜活的,生命。”客人笑了起来,不再捏着嗓子。
“咳咳。”在一边打盹的路易摘下报纸,说道:“客人,我没理解错的话,您是要购买其他人的生命,供您使用,对吗?”
“嘿嘿,二十个起步。”不等路易做出反应,他就把手中的皮箱丢到柜台上,打开。
“这是五人份的定金,我会随后追加。”
“这是违法的行为,本店是你能用金钱来收买的吗?这是对boss的侮辱!”路易本打算这么斥责他,但钱实在是太多了。
路易一把把查拉图推开,动动手指招来一个瓷杯,悬空的铝壶倒下温润的红茶,敬到客人面前:“客人,您知道,有些事不止是钱的问题,所以我还是想冒昧的问一下。”
“是钱不够多吗?”客人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绸的袋子,拍在桌上。
路易艰难地摇摇头:“不,我们只想知道,是哪位客人介绍您来到小店的,您给我一个名字,这笔交易就成立了。”
客人缓缓地收回了丝绸袋,合上了皮箱。
途中他几次抬眉观察路易,但绷带后面的双眼眨都不眨一下。
“查拉图,送客。”路易最终说道。查拉图如释重负,走出了柜台。
客人突然发难,在查拉图走到他身边时,猛地探手抓向他的面门。
查拉图不闪不避,只瞪大了眼睛,干脆地说道:“是个吸血鬼,路易。”
“那就不能留了。”路易旁若无人地说着。
客人狞恶的爪子停在查拉图的面前,无论如何催动也不能更近一步,他努力想要催动,却发现面前的查拉图也不见了。
他身处喧嚣的十字街头,身边都是狂热呼喊着的民众和飘扬的三色旗帜。
路易乘着藤椅浮在空中,高声宣判道:“罗伯斯庇尔的宽恕!”
三角形的铡刀应声而坠,客人这时才发现自己已被牢牢地禁锢在断头台上,面朝上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铡刀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并且不止一把。
连绵的斩切声走到尽头,路易这才拆开额头上湿透的绷带,擦了擦汗。
“处理一下。”他对查拉图吩咐着,又拾起掉在地上的报纸,翻了个面,盖在脸上。
直来直去的交易,真的易处。查拉图把一箱金英镑从肉泥中捞出来,又看着满是血污的丝绸袋子,有些发呆。
——
查拉图把地面和收获都清洁干净,已经到了第二天的零点了。
期间他多次腹诽,不要在待客的柜台前面把人切成这个样子啊,但他能透过报纸看到路易难看的脸色,便小心尽量不去吵到他。
终于打扫干净到可以继续接客,下个客人便恰到好处地上门了。
“来人,接一下。”
人还没进来,就先传来一个温和,但惯于指使他人的女声。
查拉图小心地回头看向路易,却发现他像是闻到野狼气味的兔子,一瞬间消失了。
风铃声又叮当作响,南丁格尔推开门,一手提着醉醺醺的苏守墨扔在地上,背上背着另一个睡着的棕发女士,看了眼查拉图:“别傻站着,去拿椅子出来,要我把你们老板娘扔柜台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