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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来说,江若灵穿到了一本书里。
一睁眼就身在寒风凛冽的山涧,几个衣着古怪的人正手持兵刃冷冷盯着她,刀剑几乎抵到了她的咽喉。不远处山岩凹陷的避风处坐着一名男子,身上的白衣已被血浸透,紧蹙的剑眉下是一双狭长的眼,漆黑的瞳仁映出她巴掌大小的脸。
四目相对,江若灵也是惊糊涂了,直到瞧见这人衣上的血,才缓过神掐了自己一把。
是疼的,不是梦。
昨天深夜她还在依照那书里的字句一笔笔勾画这男人的眉眼,没想到一觉“醒”来,素描纸上刚画了一半的人已经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你是……陆泓逸?”她长长的睫毛凝了寒霜,眸子清亮如一汪水,带着庄生梦蝶般的诧异与懵懂。
羊羔般粉嫩的一个小丫头,怎么看都不像是刺客。
然则她这么直白地叫出了逸王的名讳,叫人想不生疑都难。
“殿下,此女来历不明,还一眼就辨出了您的身份,八成是仇家派来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陆泓逸身边的副将,比了个手刀往脖子上一抹。
江若灵当下瞪眼,陷入了小命即将嗝屁的懵逼:“等等……我不是什么仇家派来的!”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副将晃了晃手里那把寒光闪烁的大刀,将江若灵一张皎月般的脸映照得愈发莹白。
“我……是来找逸王殿下的。”她一瞥身受重伤的陆泓逸,反倒冷静了几分,“下山的大道上聚集了不少山匪,我听他们说殿下负重伤被困在了山上,猜他们埋伏起来是要对殿下下毒手,所以特来送信。”
是以见了被血染红了衣袍,又带着三五名精壮护卫的陆泓逸,她才不假思索喊出了他的名讳。
如此倒也合情合理。
“送信?”陆泓逸声音在风里显得低沉,轻咳几声,不甚在意地伸手擦去唇边咳出的血。
修长如玉的手指,染上了一抹红,在料峭山崖间,这抹刺目的红仿若水墨丹青中绽放的梅。
江若灵细打量他的眉眼,那眉目的神韵比自己先前画的要清隽些,没在争储夺嫡中浸染得森冷阴沉,黑化程度尚不足百分之一。
还好,还有的救……
她悄悄松了口气:“下山的路不止那一条,可天寒地冻,小路上的崎岖碎石全结了冰,一脚踩滑便会掉下山崖,故而暂且走不得人。我知附近有几处山洞,首尾相连处处相通,殿下若不嫌弃可暂时在山洞落脚,待过几日天气回暖冰雪一融,便可从小路下山去邑县,远远地避开大道上的山匪。”
“你知山间有山洞,山匪难道就不知?”陆泓逸问。
实则那不是什么山匪,而是乔装成匪徒的刺客,为索他的命而来。
如今他的人头尚在颈项上,那些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正因山洞四通八达,所以即便山匪找来,也得在里头绕来绕去地找上一阵。只消在洞穴的几个关键处以细绳系上铃铛,有人经过触到绳索能远远听见铃声,便不会那么容易被抓到。”江若灵说出自己的主意。
细绳可从众人的香囊、垂琅穗子上解用,至于铃铛,她发髻上的步摇里能细细拆出三两个来。书里的江若灵就是这么救了陆泓逸的,她不过是现学现卖。
副将连忙进言:“殿下,此女来历不明,万万信不得!”
陆泓逸打量了江若灵几眼,却缓了语气:“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江若灵,是邑县江县令的女儿。”江若灵自报家门。
有名有姓,算是驳了副将的那句来历不明。
再者她手无薄茧、肤白如瓷,衣着打扮全然不似农家女,倒也多了几份可信。
“今年多大?”
“十五,刚刚及笄。”
十五,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
陆泓逸如墨的眸中多了一抹令人不透的情绪:“本王,相信你,你在前头领路。”
逸王发了话,几个手下再不敢迟疑,很快就扶起他,跟着江若灵进了不远处那山洞。
若非有她指引,洞口还真不那么好找。
副将狐疑地环视了一圈,确信无人埋伏,这才按着江若灵的话将一切布置妥当。
夜幕悄然落下。
时值初春,山脚下已是冰消雪融桃枝初绽,山上却还冬寒料峭,弯枝乱木上随处可见长如钩的冰棱。好在洞里有几个避风处,副将拔刀砍下那些长入洞穴的干枯藤木当柴生了火,呵气成冰的山洞便不那么冷了。
只是陆泓逸玄色的衣袍上又多了几团血迹,旧的还未干透,新的又渗了出来,深深浅浅,触目惊心。
“你,去给殿下将伤口缝了!”
副将粗声粗气朝江若灵递过一个布囊,里头有针有线还有伤药,看来知道此行凶多吉少,早已将救命的物件都备齐全了。
只是几个粗老爷们谁也没拿过针线,生怕给殿下缝补坏了,思来想去还是江若灵的一双葱白小手最为灵巧。
救命要紧,江若灵也顾不上计较这副将的粗鲁无礼,当即接了那布囊。
陆泓逸伤在胸前,深已入骨,血肉翻起约摸两寸长,只差那么一寸便会刺入左心药石无医。
只瞧这伤,江若灵都仿佛能看见他与人厮杀时那不可名状的惨烈。
浓郁的血腥味令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她颤着手拿起针,一针针穿过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伤口。
指尖一片腻滑,几乎抓不住针线。
到最后,她额头、鼻尖上遍布细细密密的汗珠……颤着手收针打了个死结,用剪子剪了末端的线,整个人长舒一口气,才觉手脚皆已发软。
放下剪子,拿绣帕擦去额上的汗珠,篝火跳跃的火光映入她漆黑的瞳仁,宛若星光坠入暗河泠泠动人。
一抬眸,陆泓逸定定瞧着自己。
之前听他一声不吭,她还道他已昏迷了过去,不想却是清醒地捱过了这钻心的疼痛,虽也出了一层冷汗,但眉眼瞧着并不狼狈,反而因肤色发白而愈发显得立体分明。
不愧是被她画在纸上的男子,活脱脱就是从书里走出来的,她此刻甚至有点想伸手摸一摸他线条明晰的脸是否真实……
咬咬唇,到底还是打住了这一通胡思乱想。
“你名字中的若灵二字,可有什么来历?”陆泓逸淡色薄唇微动,那眼神恍若相识。
江若灵张了张嘴:“没什么来历……”
有是有,只是她不想说。
若灵,若灵……倘若心有灵犀,即便千山万水也不能阻隔。
原主是在父亲被派往边疆平叛时出生的,母亲为她取这名字的用意可想而知,然而刚生下她还没出月子就因产后风去世,再心有灵犀终也抵不过阴阳两隔。
之后没过两年,父亲就回来续了弦,和继母一同过门的,还有两个娇滴滴的妾室。
相比之下,母亲的深情和执念简直就是个笑话。
她之所以对这些印象深刻,是因她自己的经历和原主极其相似——母亲也因难产早早去世,父亲没两年就再娶,然后她就彻彻底底成了那个“家”的外人。
今年她大四刚毕业,本该找个单位实习,却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免费参加了一种抗癌新药的实验。
无论是得了癌症,还是参加了药物试验的事,她都没告诉那几个所谓的家人。
新药抑制不了她体内的癌细胞,副作用却很大,她成夜成夜睡不着,躺在床上听音乐看小说消磨时间。医生说她情况恶化得很快,只怕活不过这个月了,有什么想做的事最好赶紧做。
她笑称要是穿书可行,自己一定要写进遗愿清单里。?
哪晓得一语成箴。
一开始她来到这地方,惶惶然不知所措,然而转念一想,书外的那个世界似乎也没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人。
既来之,则安之吧。
正思忖着,洞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什么在扑棱棱地扇动翅膀。
定睛一看,是副将抓来了一只毛色斑斓的野山鸡。
“殿下,这山中有不少猎户布下的陷阱,我在陷阱中抓了一只落网的蠢物,不如将它烤了吃,也好暖暖胃!”
“不行。”江若灵不假思索打断他的话。
“我跟殿下说话,你插什么嘴?”副将面露不悦。
江若灵看了他一眼,宛若在看一个智障:“烤野鸡也不是不行,只是那香味能迎风飘数里,万一被山匪嗅着香味找过来,就只能劳烦副将您再另寻个山洞给殿下避风了。”
副将一听,面有讪讪:“那,那难不成就这么饿肚子?”
“虽不能烤,却有别的法子可以做熟。”江若灵道。
她打算做个叫花鸡——将鸡裹上黄泥与荷叶埋到土下,再生一堆小火,火温就会渗进土里,慢慢将鸡煨好。
荷叶是没有的,不过这山中不乏槲树。
槲树叶到了秋冬枯而不落,此时皆被冻在了枝头,摘取几片下来裹住叫花鸡,虽不如荷叶来得清香,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副将没听两句便馋了,连忙依她所言将野山鸡拾掇了一番。
江若灵手脚伶俐地给鸡抹黄泥,一点点把黄泥抹进了羽毛根部,届时煨熟了敲开泥壳,羽毛也会随之剥落,只余下一只珠圆玉润的整鸡。
野山鸡很大,光是裹黄泥就裹了约摸一刻钟,槲树叶更是用了不下二十张。
埋进土里,生起小火堆之后,香味果然没有四散。
几个侍卫争相拿水壶给江若灵倒水净手,洗去满手的泥浆,一双白生生的柔荑很快就露了出来。
在熊熊火光下,那一抹柔嫩如水的白,似能融化人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