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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坟地回来,贾赦就带着两个临时工去办入职手续。
自从贾赦原配张氏死了之后,就是二太太贾王氏掌家。新买的奴才要签身契,定月钱,安排差事,也是贾王氏做主。但是贾王氏管的是内宅,外头的事,贾政清高君子,一概不管,贾赦自己以前是个混不吝的,也不爱管。所以石头和山子要到大房做长工,办理对牌定月银什么的,都是几个管事在管。
说起来也是冤家路窄,贾王氏掌家之后,重用自己的陪房亲信周瑞一家,周山子和郑石头要入职当差,办理对牌做登记的,正是管事周瑞。
其实贾赦早就跟山子和石头说明白了,周瑞这样的刁奴迟早是要被收拾的,但是现在还没到时候,可能需要他们暂时忍耐一下。山子和石头虽然十分恨周瑞,也不会见着周瑞就冲上去打。
可是周瑞远远的看着贾赦带着周山子来了,自己先吓得瑟瑟发抖了。
能不抖吗?王氏嫁进贾家的时候,还是贾赦原配张氏掌家,那时候贾王氏觉得贾家家大业大的,每天进出的银钱如淌水,张氏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贾王氏心理就不平衡了,仗着王子腾之势,用自己的嫁妆开始放印子钱,这样自己的私房钱总不会被张氏拉开太大差距。
当时帮贾王氏放债收债的就是陪房周瑞两口子。头几年还算顺遂,第三年上,就有个南洼村的村民还不上债,周瑞就逼迫那村民用田地抵债。后来,周瑞自己掏钱补上村民欠贾王氏的本钱,自己得了田地。自从尝到了甜头,周瑞胆子就大了,后来多次故技重施,在南洼村连夺良田,那一片几百亩的良田,就快要被周瑞全部收入囊中了。
而周瑞最近夺来的三亩地,就是周山子家的。因为同姓周,周瑞去放印子的时候话说得可好听了:“咱们算来也是本家,我还能坑你不成?你满城里头问问,咱们家的利钱已经算开得低的了,就算到时候真的有个银钱不趁手还不上,我在主子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也比你到外头借强啊。”
当时周山子确实急着筹钱给周老妪抓药,就借了贾王氏放出来的印子钱。可惜借钱的时候周瑞话说得好听,催债的时候就换了一个人,像个活阎王似的,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
也是因为同姓,又是最近一桩,周瑞还记得周山子。周瑞看见贾赦带着周山子脚底生风的过来,心想:大老爷是怎么跟他混在一起?难道他还有什么门路把状告到大老爷面前儿了,大老爷为了给老爷、太太难看,替他出头来了?
等贾赦一行人走近了,周瑞看到周山子和郑石头横眉冷对的样子,更加心虚。但是他转念一想:大老爷在府上受老太太嫌弃,不过是个摆设的老爷,我怕他做什么?于是挺了挺胸膛,努力做出趾高气扬的样子,不过他吞了一口口水暴露了他的心虚。
单勇走上前说:“周管事,这是我们老爷新雇的两个长工,月钱每个月一两半银子,都是说好的。你给他们二人办好对牌,做了登记,以后他们月钱从官中账上走。”
周瑞一听周山子两人是来做工的,长舒一口气。心想:这两人只怕是走投无路了,要卖身为奴,恰巧让大老爷碰见了。既然他们要到贾府做活,不怕以后不落到我手上,到时候慢慢磋磨他们。
于是周瑞对贾赦讪笑道:“大老爷莫不是被诳了吧?我们府上向来不收人做长工,无论死契活契,总是要签身契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府上只买奴才,不雇长工,这新卖身的奴才从每月五百钱的杂役做起,做得好的,才能换差事,涨月钱。哪有一来就一两半银子的?”
贾赦眼睛一眯,怒道:“狗仗人势的东西,莫不是你天天诳主子,才敢说主子被诳这样的话?我叫你办你就办,主子吩咐,你有什么驳回的余地?”
周瑞见贾赦和以前的大老爷不一样了,也是一愣。但是府上买卖奴才,分配差事一向是王夫人做主,贾赦随便带人来做长工,他可不敢开这样的例。府上几百号的奴才,谁不眼红他们夫妻在主子面前有体面?也有不少眼睛盯着他们,就等着挑他的错,好到主子面前挑拨呢。
周瑞决定绝不能办这件事,于是也强装镇定的说:“只买奴才,不雇长工是府里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难道说改就改了不成?大老爷这件事,恕奴才不能做主,还请大老爷莫要为难奴才。”
周山子和郑石头见周瑞一个管事都敢不听老爷吩咐,也是暗暗吃惊:看来大老爷说的迟早收拾周瑞的话不假,这样的刁奴留着爬主子头顶上吗?同时二人也为贾赦在贾府的地位感到担忧。
贾赦怪笑一下,问:“如今谁袭的爵位?谁是贾府的一家之主?”
周瑞听了,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气又短了一截,道:“自然是大老爷。”
贾赦怒道:“既然知道我是一家之主,还敢驳回我的话?给我掌嘴!”
贾赦本意是让单勇、山子、石头等人掌周瑞的嘴的,谁知道郑家树自从吃了贾赦的饭,就对贾赦十分感激。白天在悄悄躲在角落里保护贾赦。他远远看见周瑞,早就想上来揍他了,只是苦于贾赦约束他不要随便打人,郑家树是忍了又忍。
这会儿听见贾赦让掌周瑞的嘴,郑家树哪里还忍得住,不等单勇等人上前,郑家树嗖的一下飘出来,抢在单勇等人前面左右开弓,啪啪啪几巴掌甩在周瑞脸上。
此刻是白天,如果周瑞是个阳气足的人,郑家树动不了他。但是周瑞做的缺德事太多了,沾的孽太重,阴物最容易靠近。而郑家树在桥下压了五年,怨气十分重,怨气越重,能力就越强,这左右开弓的打下去,打得别提多瓷实了,贾赦看看都觉得腮帮子疼。
除了贾赦能看见郑家树打周瑞,还能听见啪啪的响声外,其他人是看不见的。
于是,单勇等三人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贾赦喊了一声要掌周瑞的嘴,也没人动周瑞,结果周瑞的头就开始左摇右摆,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般。更}人的是,很快周瑞的脸上就出现了淤青的掌印,嘴角也沁出了血渍。
这画面诡异啊,如果不是贾赦有天生的阴阳眼,能看清怎么回事,贾赦自己都觉得诡异。单勇等三人看到这样的情景,以为是贾赦施了什么法术,看见自家老爷有这样的神通,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脸有得色。跟了这样厉害的老爷,可不是有骄傲的资本么。
周瑞就苦了啊,刚听见贾赦说要打自己耳光,结果人家都没动手,自己面前什么也没有,脸上就被打得火辣辣生疼了。而且大白天的,周瑞还真切的感觉到自己面前凉飕飕阴惨惨的,似乎有一股阴风。谁遇到这样毛骨悚然的事不怕啊?
“啊~~~~”周瑞绷不住大声尖叫起来。这一声尖叫集高亢、嘹亮、凄厉之大成,很快引起了附近小厮和丫鬟婆子们的主意,没一会儿,账房内外就围满了人。
贾府的账房是三进的房子。第一进是管人的,买奴才,登记造册,分配差事就在这里;第二进是管账的,支取银子,收入进项登记造册都在第二进;第三进更大,是管物的,也就是库房,现在王夫人掌管着钥匙,平时都锁着,外面日也有人看守。
周瑞这一嗓子嚎的,不但账房外头的粗使婆子都梗着脖子向里面瞧,第二进的账房先生和第三进的家丁都有来瞧热闹的。
贾家的账房管事是林之孝,林之孝一出来看见周瑞两个脸颊都是淤青,肿得像发了酵的馒头,又见贾赦带着两个面生的奴才黑着脸站在一旁,就猜周瑞是让贾赦打了。
林之孝能当上账房总管,自然有些心机脸色,就算平时不将贾赦看在眼里,这时候也向贾赦赔笑道:“今儿大老爷怎么有空亲自来账房走走?”又忙骂边上的小厮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去倒茶?”又向周瑞说:“周管事也是的,大老爷来了,怎么都没请大老爷上座呢?大老爷就这么站着,仔细累着了大老爷。”
周瑞心里也苦啊,贾赦平时不是不来账房,但是一般都是直接去第二进,支了银子就走,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两人根本就没怎么打过交道。他仗着王夫人的势,贾赦平时又斗鸡走狗的,是个糊涂老爷,他哪里想的起来让座。这没说两句话,就让鬼打了,现在他都吓得尿都快憋不住了,更想不起这些了。
周瑞哭丧着脸看着林之孝,那真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啊,看得林之孝一头雾水,心想:这个周瑞平时耀武扬威的,居然被一个废物大老爷吓成这样,还挨了打都不敢吱声,也是无能。
周瑞带着半哭的腔调说:“大……大老爷请上座。”
贾赦冷脸道:“坐就不必了,快些把事给我办了,惹恼了我,就不是掌嘴这么简单了。”
刚刚经历了鬼打脸,这样的威胁对周瑞太有震慑力了。
周瑞听到掌嘴两个字,浑身跟触电一样的颤抖起来,何况贾赦说的是不是掌嘴这么简单。于是,周瑞二话不说的要了周山子和郑石头的姓名、籍贯,登记好长工身份,把册子交给林之孝说:“林总管,这两人是大老爷新雇的长工,大老爷吩咐了,这两人的月例一两半银子,以后都从官中账上支取。”
说完,又小声在林之孝耳边说:“林总管别和大老爷对着干,这大老爷邪门得很,他刚说要掌我的嘴,谁也没动手,我就被鬼打了。你看我这脸,都没有被人碰一下。有什么事,林总管别吃眼前亏,这里哄着办完了,悄悄告诉太太要紧。”因为脸实在太疼,周瑞说话像含着两颗糖,有些含糊不清。林之孝皱着眉头仔细听了半天,也只听了个大概。但是就一个大概,已经吓得林之孝跟丢魂儿似的了。
林之孝刚开始看周瑞给两个长工办了登记,还定了那么高的月钱,早就心生不满,正欲拒绝,但听周瑞说了这番话,林之孝狐疑的看了周瑞一眼,目光又从在第一进打杂的几个小厮脸上一一扫过。这些亲眼见了周瑞被看不见的东西打了,脸颊就高高肿起,现在还吓得在角落发抖呢。林之孝听了刚才周瑞那惊恐的尖叫,又看小厮们的反应,料想周瑞说的实话,就不动声色的为周山子和郑石头做了月钱登记。
一切办完,周瑞亲送贾赦一行出了账房,声调有点发颤的说:“大老爷放心,这二位长工的对牌我马上着人去做,下午就使人给大老爷送去。住处就安排在下人房,正好单勇隔壁就有一间空房,我也马上着人去收拾。”
贾赦点点头,不再理会还在发抖的周瑞和一脸狐疑的林之孝,带着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