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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屋外。
在被沐苷拉出屋后,沐清风就一直垂着头苦笑,道:“我什么都没有了……”顿了顿,他又道:“其实,也没必要救我吧……出了师门,师父不要我赎罪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能为什么而活?”
沐苷看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自暴自弃,只是一边自顾自地扶着他继续走,一边道:“叫了我快十年的师父,我还什么都没教过你吧?”
“你也知道啊。”沐清风无力地笑了笑。
沐苷看着沐清风,只见他嘴唇发白,脸上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茫然,竟带着些生无可恋的意思。沐苷皱了皱眉,对沐清风道:“沐今可真是厉害,能把人的脑子洗到这个地步。一般人若处在你这个境地,这时候被逐出师门,必定欢天喜地,你倒好,看这样子,这是反倒觉得活得没奔头了?”说着,沐苷习惯着想踹他一脚,却见他一身鲜血,就到底还是没踹下去,只是继续道:“年纪轻轻还未及冠,一辈子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大把大把的工夫放在那儿,干什么不好?你是当真觉得,你这一辈子就该替这狗屁门派干一堆腌臜事,背一堆烂罪名?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可做的了?”没想到这小子的脑筋竟然这么拧,竟没看出来,沐今分明是在放他自由。
“被逐出门,就是师父不再允许我向他赎罪了吧。”沐清风仍习惯于称呼沐今为师父,一直以来沐今都是他心底里唯一承认的师父。“那我还能做什么?”沐清风苦笑起来,“我还有什么能做的事么。”他今年十九岁,在襁褓之中时就被收养进了昆仑玄圃派,一待就是十九年。他没有什么朋友,平日也没什么可以做的闲事,每天做的事就只有接受暗门严苛的训练和完成门派难做的任务,以此来向沐今以及沐今的儿子沐纵赎罪。他从未奢求能得到沐今的原谅,只求自己能尽量对他有些用处。而如今,他被赶了出来,一时竟全然不知自己可以做什么。
“你不是还有个小娘们么?”沐苷道。
“你别那么叫她。”沐清风皱眉不满道。他又垂下眼,语气满是落寞:“她和我没什么关系,这会儿也早就走了,你不要乱说。”她再也不乐意出现在他面前了吧。
“你不是稀罕她稀罕得不行了么?都写在脸上了,一脸恨不得今天就把她娶进门的样儿。”沐苷瞥他一眼,“娘们都得靠追的,不然你还能指望她们能自个儿往你这儿贴啊?这么稀罕那小娘们就去追啊,小丫头片子的脚程能有多快,你就是断条腿都能追上她。正好现在还带着一身伤,多半还能赚赚娘们的眼泪儿,脑子一热马上跟你勾搭上了,一晚上能要你好几回!”
“你别那么说她!”沐清风恼怒起来。
沐苷却不理他,继续道:“追上了那小娘们,你就跟着她走,到外面去好好看看。人这一辈子,有的是奔头,用不了多长时间,你这被沐今洗脑洗得透透的死脑筋活过来了,你就能知道了,现在的你离开玄圃派根本就是解脱,因为这种事觉得生无可恋,这简直不可理喻,可笑到不行了。”
“追上了又怎样……她那么干净的姑娘,怎么可能乐意和个杀人犯一起?”他垂下眼睛,对此没有半分自信。
沐苷却看着前方,眯了眯眼,忽然笑起来。“得了,不用追了。”他说,“抬头看!你那小娘们在等你呢!”
沐清风一个愣神,马上抬起头来。的确,在远处,翘楚并没有走,而是正立在那儿和沐晴说着什么。他心里猛地一跳,瞬间有了些许希望。借着远超常人的听力,他静下心去听她在说什么,就正撞上她那句“我还是在这里等他吧”。听了这句,他的心顿时再也静不下来。
你还在,真的是,太好了。
一阵暖意因为她的等待从冰冷的心底缓缓蔓延出去,他张了张嘴,想叫她,眼泪却先掉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快被打死的时候都没哭,就忙伸手去抹,却不料越抹越多,跟本把持不住。太久没有哭过,眼泪的触感太过陌生,让他不知所措。他哽咽了一下,觉得丢人,就站在原地,想把眼泪都抹干净了再去见她。
沐苷在旁边看着他,语气说不清是不是嗤笑:“为个娘们,竟然没用成了这个样子。”顿了一顿,他又说:“哭了也好,能哭了,就是想活了。”
见沐清风没有去叫人的意思,沐苷不耐烦起来,干脆替他叫了。“小丫头,快过来!”他大声喊道。沐清风听了,心里一惊。他觉得这么大的男人哭起来显得没用又丢人,说不定会被女孩子嫌弃,就想把头低下去。可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那一瞬间,他到底还是没低头。
而翘楚见了他的眼泪,又见到他衣襟上沾的血,马上飞快地跑了过来,神色焦急,哪有半分嫌弃的意思。“你怎么啦!”她边跑边喊,很快到了他的面前。她用一只手给他擦眼泪,另一只手小心地去掀他的衣襟,一见他的下身从里到外都沾满了血,她的声音里顿时也带上了哭腔。“这是怎么了啊,怎么搞成这样了!”她一边急急地说着,一边用袖子轻轻擦他的眼泪,然后又把他的上半身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脊背哄:“不哭不哭……很疼是不是?”然后就这么抱着他,隔着他的肩膀对着沐苷求道:“求您给他找个房间好不好,他伤这么重,让他快躺一下。”
翘楚紧张的程度远远超过了沐清风的预期,让他心里顿时涨出了满满的满足感。她抱着他,显然没觉得他的眼泪没用或是丢人,反而还在心疼他……他笑起来,凑在她耳边,反过来安慰她,道:“没事,不疼的,我哪像大小姐你这么娇气嘛。”又说,“我被掌门下令立即逐出门去,没办法在这里养伤。不过本来也不怎么疼,所以没事。咱们出了门,雇个车,走一段路就有客栈,在那里休息就好。”
“你这个样子怎么找什么客栈!”翘楚瞪着眼凶了他一句,然后就继续求沐苷:“求您了,至少让他换个药。”
“沐今的命令,我能有什么办法。”沐苷看了她一眼,甩甩手,手里没有酒坛让他有些烦躁。翘楚对沐苷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游手好闲只会欺负沐清风的层面上,所以对他也没抱什么希望,就马上扭头去找沐晴,想要求他帮忙。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之前还在和她说话的沐晴已经不知去向了。
翘楚很是着急,嘴里心里都恨恨地把这个门派轮了八百遍,手里却还在很柔和地抚摸沐清风的背,尽力让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我没事的呀,都说没那么娇气了。”沐清风安抚地摸了摸翘楚的头,“不找客栈也行,咱们顺着正门出去,在老叟那里就能休息的。一点都不远,真的。”
“……那好吧。”从沐苷的态度里知道沐清风是真的不能留下来,翘楚也就勉强同意了。
接着,沐清风也不急着离开,只是拍拍翘楚,示意她暂时先放开自己。翘楚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了。然后,沐清风就扶着翘楚,对着沐苷,慢慢地跪了下去。“你做什么,扯到伤了!”翘楚担心他的伤势,想要拦他,却见他神色郑重其事,也就只好依他。她抿着嘴,小心地扶他跪下,然后蹲在他身边护着他,怕他疼得栽倒。
沐清风面对沐苷跪着,忍着身上的剧痛,向他认真地叩首三次,而后道:“多谢师父救命之恩。我定会依师父所言,到外面好好看看的。”
“小崽子,见着了这小娘们,之前不乐意听的话这会儿都变中听了?”沐苷冷哼一声,这么说道,仍是初见时那副蛮横无理的模样。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能记着带酒钱来孝顺我就行了,就剩半口气了还整这些虚的,我看你还是疼得轻了。”
翘楚听了,这才知道是沐苷救了沐清风,忙也认真地道了谢。
*
沐清风所说的“老叟家”是距离门派大门不远处的一个小屋。出了门派的大门,翘楚尽力地让沐清风倚靠在自己身上,一步一停,尽管距离不远,却也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个小屋前。站在门前,翘楚正想敲门,却忽然听到屋里的有个年老的男人唤道:“老婆子,去开门吧,挪了半天了,他们可总算挪到了。”
“啊?有客人?”那老太太却显然搞不清楚状况,忙去开门。
“老叟会武功,阿婆却不会。”沐清风对翘楚低声解释着,然后对开了门的阿婆露出笑脸,“阿婆,叨扰了。”
“这孩子,有什么叨……”阿婆说着,见到了沐清风下摆的鲜血,一愣,忙关切道:“这孩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啊!”
“还能是怎么回事,必定是被沐今那小子打的。”在阿婆身后,一位老人也走了出来。沐清风见到他,低了低头,有礼道:“前辈。”翘楚就也跟着行了礼。
“那小子从小到大打了你多少回,怎么还没打够。”老叟说着,瞥了一眼沐清风的伤势,“伤成这样,还活着也算命大了。骨头没断,停得也是及时。”说着,微微让了让身子,“进来吧。”
听着老叟的评价,翘楚心里咯噔几声,忙更加小心地把沐清风扶了进去,又认真地道了谢。轻轻地让沐清风趴在床上,翘楚想出去打水给他擦擦身子,却不料阿婆实在很是热情,竟早已准好了热水和帕巾,又担心翘楚不懂如何擦洗伤口,还大致地与她说了一下。看来,作为江湖人的妻子,她对这方面还颇有些经验。
相比较阿婆的热心,老叟则显得冷淡了许多。他站在门口,看着沐清风的伤口,冷静道:“内伤外伤皆有,沐今这小子下手可真够狠的。硬撑着这么重的伤,过一夜有你的苦头吃,可别一觉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沐清风笑了笑,答道:“还不至于。”说着,又对翘楚不放心起来,先一步安抚道:“这两天我要是怎么样了,你别乱担心。习武之人,体格好较常人好得多。外人看着难受的,其实都很容易撑过去的。”
翘楚却捏着手里的帕巾,越发担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