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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在房里么?"春香带着冬雪提着食盒问小丫头道。
这小丫头正是前一日何氏送来的,看着不起眼,很是伶俐,丢下手里的笤帚给春香二人作礼:"两位姐姐来了,姨娘在房里歇着,我这就进去回话。"说完快些转身进去了。
不到片刻,夏荷亲自出来了,却是眼眶泛红,脸色有些不自在,不大看她们两个:"你们来了,快些进来吧。"
冬雪就要过去,却被春香拉着,给夏荷作礼:"姨娘安好。"
夏荷把眼瞅着春香,带着无奈可怜的口气:"春香姐这是作何,这是不把我当姐妹了,我..还不是姨娘呢。"
春香起了身,这才提着食盒上前:"婢子们是来给姨娘道贺的。这是凑了钱让厨里备了酒菜,还请姨娘莫要嫌弃。"
夏荷脸胀得通红,咬了咬唇,终究转身向房里去:"你们进来吧。"
进了房,春香二人才看见敞亮的正房里摆放着一色的黑漆鸡翅木雕花桌椅榻屏,案几上的钧窑花槲里还养着几枝抽出嫩蕊的水仙,瞧起来摆设用度真的不比西厢逊色半分。
十一月初的夜已经寒意深重了,夏荷让小丫头把暖盆点上,送到里间的炕边,摆上榻几,放下了毡帘,掌了灯倒也暖意融融。她自己脱了外边穿着的夹棉褙子,只一身家常的衣裙,乌黑的发挽了个小鬏儿,带了几分笑意看着春香和冬雪:"都到炕上坐着吃酒说话吧,同从前一样,咱们姐妹也好久不曾这般亲近过了。"
从前她们一起在卫府伺候二少奶奶,那时候还是卫大姑娘的时候,常常趁着不当值一起挤在下房的炕上偷偷吃酒说笑,说来似乎还在昨日的事情,却已经恍然这许久过去了。
春香眼中也闪过一丝痛楚之意,终究还是拉着冬雪脱了鞋,上炕上坐下了,只是离夏荷远远的,并不靠近。
夏荷自嘲地一笑,让小丫头把食盒里的菜肴和酒拿出来摆在榻几上,看了看,是寻常的三荤一素,还冒着热气,想来是厨里临时做的。她想了想,唤过小丫头:"去取几个钱拿到厨里,叫她们现做道虎皮花生送过来。"
小丫头答应着要去,却被春香叫住了:"姨娘不必费事了,菜是够了。"
夏荷苦笑了笑,依旧打发了小丫头去,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从前我们四个在一块,也没有太多银钱请厨里做菜,只有虎皮花生还是吃得起的,所以每次都是一碟子花生就着酒水,这回也不能少了。"
冬雪看了看春香,却是忍不住对着夏荷道:"你如今不一样了,你是姨娘了!"她咬着唇,"你怎么能背着少奶奶......"
春香拉住了她,摇摇头,却是道:"怎么秋棠还不曾过来?"
冬雪这才咽下了先前的话:"不曾见到她,想来一会子就过来了。"
正说着话,外边传来秋棠的声音:"春香她们可过来了?"
小丫头笑着答话:"春香和冬雪姐姐陪着姨娘在房里了,就等姐姐了。"
话音刚落,秋棠自己打了帘子进来,进了里间一边跺着脚一边解脖子上的斗篷系带:"真是冷,今年倒是冷得早。"
春香叹口气,下来帮她取了湿漉漉的披斗篷搭在暖盆边:"外边是下雨了吗?"
"可不是,二少奶奶吩咐我去给赵妈妈送些衣料,说是要托人带回那边府里给陈姨奶奶。"她一边搓手,一边靠近火炉弯下腰来:"终究还是我们命苦,这么冷的下雨的夜里还得来回走。"她如今不能近卫如意身边伺候,早已经又是担心又是难受,觉得院子里的都不大看得起她这个大丫头了。
夏荷有些讪讪:"你也上炕来坐着吧。"
秋棠冷笑一下:"还是不上了,我这裙子湿了,别把姨娘的炕给污浊了,我就在这里坐着讨两杯酒吃就好了。"
说着自己寻了杯子倒了一杯酒,仰头一气饮下:"还是姨娘这里的酒好,吃着都觉得不一样。"
她左一句姨娘,右一句姨娘,让夏荷很有几分不自在,忍不住道:"秋棠你也不必这样,有什么不痛快的说就是了。"
秋棠冷笑瞥了她一眼:"当了姨娘气性也大了,怕是瞧不上我这脾气了。"
夏荷再忍不住了,将手里的酒盏重重磕在几上,未语泪先流:"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怪着我,怪我背着二少奶奶跟了二爷,说我忘恩负义,对不起二少奶奶。"她抹了把泪,"只是你们不想想,二爷要收了谁,是我们这些丫头能拒绝的吗?他连二少奶奶都不放在眼里,哪里还有法子能躲了去,我这也是...也是没法子的事呀..."
她说得越发哽咽起来:"我跟你们一样,大小伺候二少奶奶,心里始终敬着二少奶奶的,就算是跟着二爷也只会替少奶奶着想,难道还能做了对不起少奶奶的事不成!"
春香和冬雪有几分动容,若真是二爷糊涂,强要了夏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却也怪不得她。
秋棠听到这里却是冷笑起来:"这话怕也只有唬弄旁人了,我却是知道的,先前二少奶奶身子还好的时候,胡姨娘就老是打发金霞来找你要花样子,我那时候还纳闷过,你的活计不如春香,为何偏偏找了你,还只找你。后来少奶奶病重了,你可是去西厢去得殷勤,少奶奶才过了,你就去了前院,还说不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她拿着手里的酒盏,笑得轻蔑,"还说你是无心的?"
一时间,夏荷的脸色紫胀,瞪着眼连哭都忘了,望着秋棠说不出话来,春香和冬雪却是变了脸色,不敢相信地看着夏荷,万万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好一会,夏荷的脸色慢慢平复下来,先前的眼泪和委屈都不见了,倒是多了几分冷淡,她抚了抚自己发鬓,望着秋棠:"你说的不错,是我求了胡姨娘让我去前院,那会子少奶奶已经病得不成了,吃了那许多药都不济事,我不给自己找个去处,难不成跟你们一样,等着被放出去胡乱配了人送去庄子上。"她目光扫过春香和冬雪,里面都是冰冷的陌生,"你们都是卫家的家生子,就是被放出去了,也能让老子娘领了回去,我是买来的,若是真的被放出去怕是再没了活路。"
春香这会子也顾不得了,她心里又气又难过,说不出来的滋味:"少奶奶当初说过,不会委屈了我们几个,你怎么就想着这样的主意。"
"不会委屈?不就是把我们寻个人嫁了,也不过是些粗蠢的庄户,再好也就是个没钱没势的管事,还能有什么好去处!"夏荷似是已经彻底不在意了,嘴里没有半分隐瞒,"我怎么可能情愿!当初跟着来殷府不就是想要收了做房里人的,我这样也是帮二少奶奶,不让胡氏仗着二爷的宠爱事事拔尖,可不就是为二少奶奶着想!"
她说着,却是瞪着秋棠,桀桀笑起来:"你以为你做的我不知道么,当初二少奶奶病着,卫二太太来看了几回,都是你悄悄与她在抱厦里说话,被我撞见了,看她跟你鬼鬼祟祟地,分明有什么!你又敢说你没二心?!"
这下秋棠急了,把酒盏掼到榻几上,猛地站起身来:"我与卫二太太能有什么,再如何也不比你作出这种没脸的事来,倒是成了姨娘了,我今儿就好好贺喜袁姨娘了,盼着姨娘日后能事事如意,好好享清福,别怕人背后戳着脊梁骨说话。"说罢起身撩开帘子摔了就走了。
春香和冬雪也已经明白原委了,二人齐齐下了榻,沉默着给夏荷行了礼,却是头也不回地出了房回东厢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