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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应该有不断地往前走,阿莱茵不清楚,酒精并没有完全消散,大脑昏昏沉沉。
但是皮肤上加深的冷意却能感受到。
阿莱有一个人站着,前方无人,后方同样,遥远处有一盏很高的路灯,散出微微的光,旁边夜虫在欢快地扯开嗓子唱歌。
夜晚的风没想到还拥有威力,站久了觉得凉,像近乎融化的冰块。
阿莱茵一时迷茫,全然忘了单独站在这里的原因。
腿似乎麻了,他动了动,又没有,倒跟心境有点相通,虚假地如同幻觉。
渐渐的,夜虫的鸣叫声好像少了。
风依旧没停,冷飕飕的。
阿莱茵站了一会,感觉累了,不由蹲下。
身体僵硬,咔嚓咔嚓仿佛枯树枝。
精神体白猫没有出现,阿莱茵一时也不想花费心思去寻求。
手臂交叉靠在膝盖上,他把头埋进去,哈了一口气,瞬间又被冷风卷得一干二净。
远处忽然开来一辆面包车,突突突的引擎声与人们的欢歌笑语混为一团,惹得阿莱茵更加烦躁。
面包车在阿莱茵旁边停下,年轻哨兵赌气地不想起来。
保持原本姿势,尽管这看上去既幼稚又蠢笨。
小孩品性,不会看现状,瞎耍赖。
车窗摇下来,一个男人弹出来询问;“嘿,哥们,蹲在这儿干什么?”
阿莱茵不加理会。
面包车里的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前面的车主也加入,以为阿莱茵是被人抛下的可怜虫(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纷纷热情地邀请他加入团体,再回娱乐场所继续疯狂一把。
阿莱茵没做出一句回应,可面包车好像被下了诅咒,一直赖着不走,伙伴更是一个比一个热情,和白天星球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年轻哨兵开始急躁,不仅是吵闹,还有被抛下被忽视的怨气。即使这种念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一个人的漫漫长路,偏离了向导的安抚,每日被狂躁症支配。
真想杀了这群吵闹不休的杂碎。
见鬼!
“阿莱茵。”
声音很小,短促的,只要风一大就会听不见。
可是阿莱茵还是抬起头。
在路灯旁边,骆发男人站在那里,因为长期散漫,背部也微微弓起。嘴巴里叼了根不知道哪里淘来的烟,白色卷纸燃烧冒出很淡的烟雾,被风吹得扭来扭去如条蛇。
帅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皮肤被灯光照得发亮,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如波澜壮阔的大海,无人知道下面掩藏了多少秘密。
啊,他想起来了。
在借着酒醉当幌子想要得到过分亲昵,结果对方带着张冷脸不管不顾地离开,留下他在原处不要脸皮地大叫名字。
明明放在以往是碰壁的完美标准,阿莱茵异常清楚,胸腔里还是冒出一股好斗的气,逼迫着。
也不清楚最后是谁会照单全收。
威海利:“很晚了。”
阿莱茵望向他。
的确,可天还没亮,代表崭新未来的太阳也没有出来。
一切都不可以翻盘。
面包车上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杂乱的邀请戛然而止。
原来是一对小情侣再闹脾气——尽管这两个人搭配起来一点也不梦幻,还都是男的。不过世界如此宽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们笑哈哈地说着抱歉,车主踩上油门就逃离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普通面包车的排气管喷出灰色的难闻的尾气。
威海利走过来,闻到味道不免皱眉。
“你是小孩子吗,喝点酒就耍脾气?”
骆发男人眯起眼睛看他,眼神里有一种居高临下,含住烟嘴也不能太过张开,说话时的声音带着一种睡梦般的含糊。
阿莱茵蹲在地上,必须把头仰得高高的,还能够得到男人的目光。
年轻哨兵别扭地站起来,仍旧伸出手,不依不饶:“要牵。”
威海利飞快地抓住,同时反身,大步向前。阿莱茵措手不及,被拽得身体前倾,差点摔倒。
路灯从头顶洒下,刺到眼睛,才反应过来,威海利真的应了他的要求,牵住手带回酒店。
他们已经超过那个路灯。
阿莱茵不可置信,连声大喊唐恩,咋咋呼呼。
手心传来刺痛,威海利掐了几下以示不爽。阿莱茵嘿嘿直笑,见男人不再想搭理,终于安分地低下头,露出个满足的笑容。
两人中间空挡极大,唯一连接的手臂被绷得直直的。阿莱茵偶尔在后面歪来歪去,威海利满腔愤怒,还要分出力来维持后面会耍酒疯的家伙,不让其跌到,费劲得活像拉扯黄牛的农夫。
时间不知道浪费多久,路上还有几辆车子驶过,好事地对他们狂按喇叭。
等回到酒店,大厅还有灯,前台却没有人。
门开了一半,两人走进去,直接上楼回到房间。
本来威海利直想把阿莱茵牵回原来房间了事,没想到小家伙恬不知耻,硬是跟进他的房间,还大喇喇地躺在床上装尸体。
okay……
威海利叹了口气,这下又莫名空出房间。
抗争了一路的手此刻又酸又麻,用力地甩了甩,古怪的感觉还没有消散。又神经质地觉得身上满是酒味,匆匆走进浴室。
出来后看见阿莱茵坐在床上发呆
一副傻样。
果然成人时间和小鬼扯不上半点关系。
威海利顺手扔去一条湿毛巾,罩在哨兵的头上。
阿莱茵唔了声,继续低头装沉思,动也不动弹。
威海利看不过去,走上前拿着毛巾胡乱抹。
“酒醒了?”
“还没……”阿莱茵嘟囔着,“脑袋,乱乱的。”
“这好像不是特别用来形容酒醉的吧,小菜鸟。”威海利哼笑一声,又随意地乱抹一通,才拍拍阿莱茵的头,“好了,回房睡。”
阿莱茵没出声。
或许前后反差太大,不再乱叫的阿莱茵此时乖得不得了,让人也软下性子说话。“又怎么了?”威海利半蹲下来。
阿莱茵身体前倾,双手托住威海利的脸,微笑:“你还是这么好看。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漂亮。”
威海利:“……”
还在耍酒疯?!
“其实呢,刚才我在酒吧里听到酒保先生说,金丽娜·卡特也有来……感觉很奇怪……你能明白吗,就是对于相容的向导,我以前和她在学校举行的‘见面’里……89%哦89%……”
威海利被迫看向阿莱茵那双暗沉沉的眼睛:“我知道,关于金丽娜·卡特这个人。”
阿莱茵:“哦,你知道呀……我又没说过……知道吗,当时我非常非常想去找她,天性使然,向导素迷惑了心智……”
威海利:“你是想要借此兴师问罪吗”
阿莱茵看了他几秒,突然松开手,笑道:“当然不是,我怎么敢,伟大的向导大人。”
诡异腔调。
拉了那么久一点好处都没有。
威海利抓住手把他扯回来,那双漆黑的没有多余情感的眼睛晃在面前。
“你生气了?”
这是第二次询问。
第一次注意到情感变迁是在木宛星球,他乘着那架老旧的飞行器横冲直撞。阿莱茵彻夜等待,却一言不发。
“因为我擅自撇下你?”
阿莱茵看着他。
威海利突然拽住阿莱茵的领子,赌气般的,压上了他的嘴唇。
并没有过多的碰触,也没有多么好的感想,男人的嘴唇甚至比他的还冷,因为愚蠢地孤零零地站在外面,宛若一只等待主人领回的丢弃小狗。
威海利慢慢松开。
阿莱茵震惊地看着他:“为……为什么?”
威海利:“酒醒了?”
“唔不……”阿莱茵迟疑着,“不,还没有……”
威海利笑道:“okay,没在意,只是在效仿那时在山洞里你对我做的。我问你,你却在支支吾吾。”
阿莱茵恍然大悟,记忆如蜘蛛细网在脑海里铺连成片。
威海利站起来:“好了,玩笑到此为止。”
阿莱茵:“……你刚才,不是认真的吗?”
手被抓住,好像整个晚上都在和手奋力斗争,纠缠不清引发的焦躁感再次冒出,让威海利想起选择忽视请求独自走回酒店时,满脑子想的只有阿莱茵。痛骂他,抱怨他,不合常理出牌,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
单方面答应法宾老师就好了,在哨兵学校里,就不用违背心情做出这么多。
事情才开了个头,就让他觉得艰难万分。
阿莱茵:“是自己想这样做,还是……有人下了指令……那次山洞里,亲吻可以交换答案,我现在并没有回答你,可是你在山洞里也没有答复我……抵消了……”
威海利冷言:“你现在倒是口齿伶俐。”
阿莱茵:“我累了,喝了酒,金丽娜·卡特又突然跑出来搅局……如果你告诉我,唐恩,我就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怎么样?”
这是在催促他敞开心扉?!
然后呢,扮演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吗?
永远不可能这样吧,他们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人可以安心度日。
“闭嘴吧。”威海利生硬地扯回手。
阿莱茵:“唐恩,你为什么想要亲……”
“闭嘴。”威海利伸出手摸了摸哨兵的头发,“别说了。”
诡异的,言语和行动的不搭配。
阿莱茵愣神,最后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
深夜,酒店的大床吸纳了白天的疲倦。
当然,这只是对于一个人来说。
单人房标配的单人床,两个人躺在上面倒是十分拥挤。
之后威海利没有多说,自动扮演一出单人戏码,洗完澡,换好睡衣,钻进大床。阿莱茵坐在床上继续陷入颓败和沉思。
被子被压住,威海利懒得理会,裹紧仅剩的,只想快点入睡。
舒适的感觉又出来了,在冗长的形单影只的路上,不知道是雷森的效应还是仅仅为熟悉的阿莱茵·艾德。
*
黑暗,黑暗,深不见底。
不断下坠。
仿佛有风狠厉地刮过,打得眼皮都睁不开。
阿莱茵——阿莱茵——
有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像古远神祗传来的圣歌。
阿莱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漫天黄沙,炮弹声,怒吼声和天边被撕裂的红得似血的云朵。空气中似乎都是被轰炸的燥热,土地满是焦痕。
阿莱茵站在最边上,眼前画面铺展,却全然碰触不到,像个无用的观光者。
两边各有部署,子弹横飞,好斗的哨兵素紧紧环绕,像是黏腻的触手粘在身上,让人无法躲避。
接着画面一转,所有人都不见。
太阳炙烤土壤,几个人从迷雾中走出。
阿莱茵睁大眼睛。
还是非常年轻的男人,和空教室里看见的画像一样,漂亮的蓝眼睛清澈见底,皮肤很白,一头骆色头发短短地堆在头顶。
可是,那张还带着点稚嫩的脸上血痕交错,还有汗渍和土粒。他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位焦糖色头发的男人,还有几名同年龄的哨兵
那是……雷森切曼·里哈内!
阿莱茵无法想象!
现在是怎么回事?他在做梦吗?可是为什么会做到还没有出生的事!这种场景,是十年前的和基曼星球的大战?!
骆发男人浑身僵硬,浑身上下都发出疲倦的信号。
紧握枪杆,上面的炙热似乎也传递到阿莱茵的手上。
炮弹掉落地毫无预兆,所有的尖叫声随同炮弹如飓风一样卷起,再如蘑菇云般飞溅开来,阿莱茵双手抬起挡住飞溅过来的碎屑。
传送过来的画面被交叉起的手臂切割成碎片。
一帧一帧,像是带子被无数次地倒转,播放。
阿莱茵看见里哈内抓住威海利,凑到耳边,张口,然后推开,炮弹坠下……
再倒。
抓住,耳边,嘴巴一张一合。
“不……要……死……”
声音真切的,犹如贴在自己的耳边。
“不……不要死,活下去!”
阿莱茵愣神,迅速回过头,鲜血扑面而来,掩住了视线。
黑暗,黑暗,深不见底。
不断下坠。
仿佛有风狠厉地刮过,打得眼皮都睁不开。
可声音还在,里哈内的声音,被风拉扯的断断续续。
“你知道了这段过往吧。”
“眼前看到的,一定都是真实的吗?”
“人本身都是复杂的,如果单凭一种意识存活,那个人还是原来的人吗?那个人会想要回到原来吗?”
…………
风势更快了,声音激烈,变成了鬼哭狼嚎,吵得脑袋疼痛难耐。
“我们都欺骗了他!”
“威海利!威海利!”
…………
“阿莱茵,救救威海利!救……救……他……”
…………
下坠——下坠——
咚!
阿莱茵猛然睁开眼,阳光刺目。
背上冷汗淋漓,胸膛起伏。
阿莱茵躺在床上,被子外,后怕地喘气。
梦境中所经历的太过真切,以至于使他一时分辨不出真伪。
微热的呼吸喷散过来,神游八方的感官瞬间被召唤。阿莱茵眨了下眼睛,正好一滴挂在睫毛上的汗珠掉下,如眼泪一样滑过面颊。
威海利正对着他,睡得香甜。
梦里的画面开始有序地在脑海里复苏。
救救他?
阿莱茵迟缓地,张开手,隔着被子把威海利抱住。
可怜的,威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