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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许多年,卢大小姐只要偶然想起当初这些事,都会不由自主地默默捂脸。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多么高尚的人,凡夫俗子一个,有想要实现的梦想,有想要追求的幸福,有想要和人携手走过的未来,拥有所有普通人的情感,也的确就是普通人而已。
卢天晴不是所谓的电影女主角,可以从各种刀山火海里逃出来,且毫发无伤。她和所有人都一样,会痛,会受伤,会流血,会有自己的生老病死。
——当时能做到那一步,说到底,不是卢天晴真的有多伟大,只是有某些更重要的东西,让她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本能地放弃了其他。
即使那个“其他”指的是她自己。
“所以说,谈恋爱什么的,真心是会降低智商啊……”
背朝天地趴在病床上,卢大小姐忍不住唉声叹气。
她现在这个处境,说幸运也幸运,说倒霉……擦,也真是不能更倒霉。
——蒋慧珠女士的高跟鞋,啧,那要命的高跟鞋啊,就算拼尽全力带着她跑,也一样没有跑出太远啊有木有!不得已,卢大小姐只好把对方护在身、下,好在最后两个人连带司机都侥幸逃脱。
听起来是蛮走运的吧?
可是……泥煤,那也就是“听起来”而已啊!蒋慧珠女士被她保护得很好,司机没负累跑得比她们还远,也没有波及到什么行人,所有人都活蹦乱跳的,就只有卢大小姐一个人出奇的点背,居然被炸飞的车门擦过后背,当场就给她烫晕过去了啊魂淡!
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她背部烧伤,起码要卧床两周以上,大概会留疤,所以之后还要进行修复手术啊简直泪奔!
苦比到极点的卢大小姐,心塞得恨不能咬被角……
不过,有人明显比她还心塞。
“我说,”病床边正忙着切火龙果的男子,忍了半天,最后……泥煤的没忍住!一巴掌直接拍上大小姐的头顶,板着脸教训她,“都伤残成这样了,你就不能安静点?”
大小姐:“┭┮﹏┭┮”不带这么欺负病患的……
“装可怜也没用。”
西装笔挺的男子毫不领情,一个火龙果切成大小均等的八块,随手分给病房里或站或坐的六个人,剩下两块就端正放在盘子里,完全不打算分给病床上的某位。
卢家病患:“……我确定是你亲妹妹没错吗?真不是从路边捡回来的?”
刚下飞机就赶来医院的卢家大哥看都不看她,与大小姐有七分相似的眉眼一抬,视线只落在她的背上,不动声色地回答:“真是捡的就好了,哪来的就把你丢回哪去,省得看着心烦。”
“……”
好,这肯定不是亲生妹妹了没错t.t
卢大小姐干脆把脸埋在枕头里,一个字都不想再问。
占满整个vip病房的家伙一边啃水果,一边兴致勃勃地围观,直到此刻,一个两个终于开始加入群嘲行列。
“小酒杯这么多年果然还是没长进啊,一遇到大哥就怂了哈哈哈哈!”
“少废话,拿钱拿钱!说好了赌一千的啊,小酒杯没撑过二十分钟,我赢了!”
“真是,小酒杯你好歹挣点气啊……津巴布韦币行吗?”
“滚!小爷要的是美金啊美金!少一美分都和你没完!”
“黑心土豪……”
“承蒙夸奖,给钱吧贫民!”
……擦!
这些家伙敢不敢更丧心病狂一点!!
“你们!”卢大小姐忍无可忍,愤恨地捞起枕头就丢过去,“你们也确定是来探望病人的没错吗?”
——还有卢家二哥和沈家猛兽,一个忙案子,一个忙官司,每天都是过来报个到就走,也不帮她对付这群损友……
“当然。”忙着数美金的“黑心土豪”抽空回答她,完全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不是为了你,我们至于特地跑来香港?纽约公司里一堆事呢。”
“亲,我本来是要飞伦敦开会的哦。”
“连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休假都拿来陪你了,小酒杯,做人要知足啊。”
“还有我,我的夏威夷商务旅行啊qaq……”
“……”
卢大小姐觉得,自己真心是要对人生绝望了。
——这么些年,她到底都交了一群什么样的喷油啊……
“至于我……”
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卢家大哥果然认真地思考起来,盘算良久,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卢大小姐的后颈:“我放下所有工作,私人飞机直飞香港,还要帮你隐瞒住父母……嗯,稍后给你一份详细账单好了,记得照价汇进我账户。”
卢大小姐当场就捂了脖子:“……那还是把我哪捡来的丢哪去吧。”
澳洲著名会计师事务所的老板,这个误工费,贴进她的全副身家也不一定赔得起……
一个两个这一群的,全都欺负她受伤了是吧?欺负她不能动弹是吧?泥煤,等大小姐好了,肯定挨个给你们收拾上一圈,看你们还敢不敢皮痒!
……好吧,她大哥不算在内。别看这一身的领带西装黑皮鞋,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空手道黑带!论武力值,大小姐说不定真收拾不住qaq
卢家小妹顿觉命运坎坷。
正伤心说自己遇人不淑呢,有人突然就在外面敲了房门,不轻不重,只响了两下。
卢大小姐下意识地眨眨眼睛。
卢家大哥看她一眼,眸底转过一抹思索,然后亲自走过去,为对方开门。
——病房外,绅士教授带着一大束香槟玫瑰,站得十分笔直。门开后发现是卢家大哥,他居然也下意识眨了眨眼,一下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才对。
“……请进。”
还是卢家大哥更镇定,目光从玫瑰花束上划过,他不着痕迹地数一数,然后心里一怔,沉默一刻,终于侧身把对方让进来。
“打扰了。”
vip病房再豪华,总共也就那么大个地方,本来一堆人呆着就嫌挤,现在又加进一个教授,气氛莫名就有些胶着起来。没人说话,可眼神却在暗自交汇,不停打量。
话说你们都在打量个毛线啊?前几天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要不要坐过来?”卢大小姐默默叹了口气,她不能乱动,只好姿势别扭地拍拍床,抢在某些人开口打趣之前,再补充一句,“因为没有空位了。”
——从头到尾,大小姐甚至没有抬过头。更确切地说,也根本不用特意观察,从第一下敲门声起,她就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
没有什么理由,总之,心里就知道是他。
倒是教授今天格外紧张的样子,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直到大小姐觉得不对,转头去看,才发现他捧着多到离谱的香槟玫瑰,全身上下绷成一条直线,也不说话,就站在床边凝视着她。
说实话,这个画面……有些好笑。
这么一大捧香槟玫瑰,和绅士教授并不相称。
卢大小姐却没有笑。
她只是看着教授的眼睛,眼也不眨地,看得很认真。
——早就说过,景博的眼神从来不会撒谎。他有多温柔,有多儒雅,就有多少话无法直白出口,只能把每一个字都拼凑在目光里,写成一首无言的诗,在眼神相接时安静投递,等待对方拆阅,品读,再提笔,回信。
于是所有的情话,都藏在他的眼眸深处。
然后,他今天的眼神……
卢大小姐默默和他对视了一会,然后,又默默转开了视线。
“小酒杯。”刚输了一千美金的贫民好心提醒她,“你很热吗?耳朵为什么都红了?”
大小姐:“……”
决定了,等她出院以后,一定要把这位贫民收拾上两圈才解恨,不,三圈!泥煤,干脆四圈好了,叫上卢家二哥和沈家猛兽一起来开桌麻将!!
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卢大小姐努力不去想,为什么教授今天要带上这么多玫瑰来看她。
可惜的是她不说,不代表别人就不会去数。
“都出去吧。”
卢家大哥觉得这情形实在不像样,权衡一下,虽然心底始终有所保留,不过还是发话赶人了。望一眼自家小妹,这位金牌会计师的语气很淡:“我想,接下来的场面,不适合我们在场。”
“哦哦~~~”
“了解了解~~~”
一群人彼此交换个眼神,然后有人就摊了摊手。
其实都知道小酒杯和这位的关系,为了救他的亲人遭这么大罪,虽然他们心里肯定更偏向lucas,但小酒杯如果做了决定,他们既不能也不愿横加干扰。
“加油吧。”黑心土豪经过教授身边时,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玩笑似的鼓励起来,“想拿下我们的小酒杯,只有108朵玫瑰可不一定够。”
卢大小姐立刻比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对方条件发射地缩了缩脑袋,然后就被同伴勾住脖子,一边嘲笑一边拖了出去。
卢家大哥负责断后。
“如果成功了的话,自行向上通报。”
留下这么一句不知道是忠告还是警告的话,卢家大哥神情不变,无声合上了病房的门。
房间里,终于是两人独处。
卢大小姐却把脸偏向另一边,并不看向教授,口吻听起来很平静:“我打赌,大哥一定在心里笑我们。”
“……我反而比较担心,他对于我的好感度是不是又创下新低了。”
教授想着那位会计师的眼神,即使心里正为接下来的事紧张,也忍不住就要苦笑。
景博教授不是傻瓜,他知道天晴这位大哥对他的观感,甚至可以说,对于他这个导致天晴受伤的根本原因,这位其实相当爱护妹妹的兄长是不满的。
十分,非常,极其的不满。
事实上,他的好友,天晴的二哥,早在接到消息的同时就对他宣泄了愤怒。
那原本应该是值得庆祝的时刻。
——professorking最终还是想出办法,利用记忆原理破解了黄志斌的设计,炸弹成功拆解。
那时,包括高兆天先生和卢大督察在内,所有人都向他真诚道谢,景博满脑子却只能想到两个字:幸好。
幸好,她很在意的那个人没事。
幸好,实现了对她的承诺。
幸好,她不会有危险了。
幸好,幸好。
景博是那样发自内心地庆幸着。
直到那通电话。
司机告诉他,母亲的车子发生了爆炸,可人没事,送到医院,医生说只是受了点惊吓。只是那位救了他们的小姐,背部烧伤得很严重,还在急救。
景博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也不记得自己问了什么,更不记得司机最后回答了什么。
唯一清晰留存的,其实只有一句话。
“看了那位小姐的随身证件,名字是……”
他屏住呼吸。
“……卢天晴。”
他忘了呼吸。
——景博和卢天恒认识了这么久,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从来没有吵过架,更没有动过手。可那天的却打了他,第一次,毫不留情的重拳。
他却没觉得有多痛。
等到天晴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麻醉药效还没过,她反躺着,脸侧向一旁,闭着眼睛,睡得很沉。那一刻,景博的痛感才有所恢复,甚至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痛得他连碰一碰她都不敢。
那几个小时的记忆是有些混乱的,他只记得自己安慰了母亲,然后父亲赶来接走了她在天晴的病房外打了很久的电话,沈鸢蓝一脸苍白地跑过来,神色惊慌。
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只有一个画面,堪称鲜活。
天晴醒来的那一刻和沈鸢蓝立刻过去嘘寒问暖,他站在一边,从未有过的失措。
她也一直没空和他说话。
直到她说饿了,那两个人出去说要“给你买好吃的”,病房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天晴似乎缓缓舒出一口气。
“……可以帮忙倒杯水吗?”她枕着自己的双手,侧过头,准确无误地正对着他的方向,眼神安静地凝视了他很久,终于无奈地弯起嘴角,放低声音,“我很渴了。”
——那一刻,那一瞬,那一眼,她的目光中有湛蓝晴空。
印在景博的眸底心上,从此不再褪色。
“……虽然被你的哥哥和朋友们集体讨厌了,时机好像也不太对……”
教授说着,自己都觉得太过仓促。
——他其实是预想过的:天晴喜欢旅行,他就希望和她结伴,马尔代夫也好,纽西兰也好,去美丽的地方,看美丽的景色,然后在他可以给出的最浪漫的气氛里,一枚戒指,一个承诺,两个人的一生。
景博从不是会玩浪漫的人,但是面对天晴,他也确实想要竭尽全力。
可是现在这样,病房,病人,108朵的玫瑰……
教授苦笑,一瞬间,觉得天晴大概是不会答应了。
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亲眼看着她受伤,一次已经太多,何况为他而奋不顾身的第二次……
景博终于要承认,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让你想要发明一台机器,把她缩小了,就放在掌心里,时时刻刻地看着,守着,贴身保护着。
因为不可错过。
因为不容失去。
连一秒都不可以再耽搁。
所以请教了还在闹脾气的好友,所以带上了和他并不相称的玫瑰,所以此时此刻,就算再怎么紧张无措,也还是站在她的面前,没有离开。
这么想着,景博干脆抱定“被拒绝也没关系”的决心,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坚定地,单膝落地。
“不过……我还是想要试试看……”
——“shirley,我在向你求婚。”
这一句,声调紧张,却吐字清晰。
缱绻温柔。
……
是啊,原来是求婚啊。那你见过有谁求婚的时候,连句“我爱你”都不说的吗?
卢大小姐应该是要这么吐槽的。
她也的确就无声叹了口气。
“连求婚都这么一板一眼,简直服了你……”
卢大小姐这么抱怨着,却到底是转过头,看着视线已经与她平齐的教授,想了想,问出比较重要的一个问题:“所以呢?该不会连戒指都没有吧?”
教授看着她,然后缓缓地,把掌心送到她眼前。
精巧切割的钻石微微反光,铂金指环尺寸正好,可以完美套住她的无名指。
也就套牢了她的一生。
卢大小姐盯着看了半天,然后抬起头,再问:“答应你的话,谁负责通知我家父上母上?”她认真想了想,“很可能会被骂,还会被打。”
“我会和他们解释,被打也没关系。”
“你家母上那边?”
“我也会好好处理y很感谢你救了她。”
卢大小姐挠挠脸颊:“其实我也蛮有身家的。”虽然是那些朋友执意分给她的股份,她自己一直不曾以股东自居……
不过都到这地步了,能拿来糊弄过去也就行了吧?
教授渐渐就弯起了嘴角,眼中铺展开温暖光芒。
“我知道。”
“以后结婚了,也不限制我的行踪?”
“和我说清楚,安全就好。”
“我不旅行的时候都很懒散,不喜欢做饭,不喜欢逛街,很多东西都喜欢网购。”
“没关系,我可以帮忙收快递。”
……
嗯,那就没什么需要交代的了。
卢大小姐看着眼前这个人,数着他的眉眼,觉得自己这么年纪轻轻的,大哥二哥都还在过光棍节呢,就算对方这棵树再不可多得,不过就这么吊死在上面是不是也有点太快……
但是错过了他的话,这一辈子,还能再遇见几个kingsleyking?
温柔的,体贴的,不善言辞的,细致入微的,比任何人都更让她无奈的,比任何人都更让她喜欢的……
这样的kingsleyking。
卢大小姐安静了很久,最后,轻轻伸出自己的左手。
“先说明,如果太大或者太小,这次我会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不会的。”
教授把玫瑰放在一旁,接过她的掌心,眼睛里已经有温柔笑意弥漫。
戒指掠过指尖,薄薄一层凉。
可他和她的手都很温暖。
——他们都知道,这一秒,或许已经是一生。
“看。”
终于,景博抬起头,望进天晴的眼眸最深处。
“一定正合适。”
卢大小姐就低了低头。
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银白指环包裹,不是束缚捆绑,而是他给予的真心承诺。
关于未来,关于人生,关于幸福。
是这样隽永的一个诺言。
“……啊。”
卢大小姐歪着头看了一会,最后认证般地点了点头,唇角自然而然地弯出一个弧度。
——“的确,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