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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炎三年四月底,出使占城的刘黼、夏士林返回了琼州。他们费了不少唇舌总算为行朝弄到了部分急需的粮食,这大大缓解了岛上的粮食危机,也让为此一直焦虑不安的陆秀夫松了一口气。
刘黼、夏士林在占城见到了陈宜中,并且陈宜中在粮食的问题上还帮他们和占城国主进行了交涉。但陈宜中没有跟他们回来,只是说还要为朝廷住占城进行商议。
行朝的众人对此议论纷纷,但东没有理会这些,他在此期间和文天祥进行了一次非常重要的交谈。
后世研究宋帝国历史的学者一致公认,帝国历史中最难以明了的是景炎年间的历史,而景炎年间的历史中,最迷雾重重的又是行朝在海上和琼州的经历。
由于帝国当时正处于最困难的时期,一切都是从简,所以这个过程中的每一个记录,都很简略。比如像帝国君主和文天祥的这次谈话,在史书上只有寥寥的“帝问对于宋瑞”这六个字。
但令人不解的是,当时帝国核心的几个重臣对于这段迷雾重重的历史,以后竟然也少有留下只言片语,因此很多学者认为他们是在刻意地隐瞒着什么。
就帝国君主和文天祥的这次会面,许多后世的学者根据文天祥的为人、其后的仕途轨迹、后来帝国政治的进程、以及一些其他大臣回忆中的蛛丝马迹猜测,正是在这次君臣会晤中,宋瑞对帝国君主所说的话,对帝国未来的走向产生了重大影响。
历史免不了猜测,但猜测永远不等于历史。
对当时的东来说,他所面临的一个问题是:如何安排宋瑞在行朝的位置。
如果让东评价宋末三杰的能力,那么在大局观上,宋瑞绝对会被他排在第一,因为史书上宋瑞的几件事给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宋德元年(1275年)八月,宋军于焦山再次大败后,文天祥勤王至临安,针对日益严重的帝国局势,上疏朝廷:
“本朝惩五季之乱,削镇,建都邑,虽足以矫尾大之弊,然国以浸弱,故敌至一州则一州破,至一县则一县破,中原陆沉,痛悔何及!今宜分境内为四镇,建都督统御于其中,以广西益湖南而建阃于长沙,以广东益江西而建阃于隆兴,以福建益江东而建阃于番阳,以淮西益淮东而建阃于扬州。责长沙取鄂,隆兴取蕲、黄,番阳取江东,扬州取两淮;地大力众,乃足以抗敌。约日齐奋,有进而无退,日夜以图之,彼备多力分,疲于奔命,而吾民之豪杰者,又伺间出于其中,如此则敌不难却也。”
他的意思如下:“帝国鉴于五代之乱,削藩镇,建州县,虽然足以纠正五代以来尾大不掉的弊病,但国家也因此而渐渐衰弱。所以敌人攻一州,一州陷落,到一县,一县被破。中原沦丧,令人悔恨不已。现应该在帝国境内分四镇,立都督在那里统领。以广西加湖南,设都督府于长沙,广东加江西立府于隆兴(南昌),福建加江东立府于番阳,淮西加淮东立府于扬州。令长沙攻取鄂州,隆兴取蕲、黄,番阳取江东,扬州取两淮;如此,帝国控制的地方将扩大,国力大大增强,足以抗敌。再约定时间共同向前,有进无退,不断地进攻,对方必定会迫于防守,疲于奔命,百姓中的豪杰再趁势而起,那么敌人是不难击退的。”
在这篇上疏中,宋瑞不仅指出了帝国自建朝以来在军政上的缺憾,同时对时局提出了一个宏大的解决方案。我们不论其方案是否能够奏效,但这是当时整个帝国朝廷里唯一的关于时局的对策,而且它是富有进取心的对策。它充分显示了宋瑞的全局性眼光、以及敢于变革的勇气。
可帝国的大臣们是如何认为的呢?“时议以为迂阔,不报。”
当三个月后,也就是德元年十一月,元兵破独松关(位于浙江省安吉县南独松岭上),临安直接处于元军的威胁之下,帝国朝廷上下大惧。而这个时候,各地前来勤王的军队仅三四万人。宋瑞因此与张世杰私下商议,并再度针对局势提出一个方案:“淮东坚壁,闽、广全城,若与敌血战,万一得捷,则命淮师以截其后,国事犹可为也。”
宋瑞认为,尽管目前形势危机,可淮东地区仍在坚守,福建、广东又都完整,如果能与敌死战,只要取得点胜利,两淮之兵再截敌后路,国事仍不是不可以挽救。
不仅张世杰闻言大喜,宋瑞这个建议还得到了朝廷秘书监陈著的上疏支持。
但当时的丞相陈宜中“白太后降诏,以王师务宜持重,议遂止。”随后将支持宋瑞的陈著赶出朝廷去了台州。
再往后,当元军至临安北关,文天祥、张世杰请移三宫入海,由他二人帅众背城一战。陈宜中又不许,“白太皇太后,遣人以传国玉玺至元军营洽降。”
文天祥在帝国最危机时刻的几次谋划,说明他的总体能力是高于陆秀夫和张世杰的。
不过宋瑞也不是没有缺陷,至少在实际的军事作战上,他存在很大的不足,说他无知并不算过分。比如他在江西,在没有进行细致准备的情况下就贸然进军,显然有些过于急切。这一点甚至是哪个在空坑牺牲自己,替他引开追兵的帝国宗室监军赵时赏,也曾说过。
(“时赏在军中时,见同列盛辎重,饰姬侍,叹曰:‘军行如春游,其能济乎?’”)
这说明文天祥当时根本不懂具体的军事行动应如何进行。
宋瑞同样还有其它的弱点。当他从被押往北方的途中逃回来后,他一见到陈宜中即指责其“当奉两宫与二王同奔,奈何弃其所重,宜中惭嘿,又数诮其怯懦,纪纲不立,权戚用事,且曰:檀公上策不意公能得之。”
檀公策就是三十六计。宋瑞不仅指责陈宜中做事不知轻重、懦弱、只知道弄权,并且损他:没想到老陈你还将“三十六计走为上”领悟的真好啊。结果“宜中不乐。”
而见到张世杰后,宋瑞又问他带了多少兵出来,“世杰以所部对,天祥叹曰:公军在此矣,朝廷大军何在。世杰亦不乐。”
文天祥的正直的确令人敬佩,但在帝国如此危机的时刻,团结应该更重要,因此他被排挤出行朝也不是没有自身性格上的问题。
当他毅然离开行朝,单独开府南剑州时,怕是他自己也认识到,他已很难和朝中众人再相处下去了。
同时东也不认为陆秀夫做的不好。当端宗去世,“群臣多欲散去,陆秀夫曰:‘度宗皇帝一子尚在,将焉置之!古人有以一旅以成中兴者,今百官有司皆具,士卒数万,天若未欲绝宋,此岂不可为国郡?’乃与众共立卫王。”
也就是如果不是陆秀夫,在端宗去世后,行朝就已经散了,根本不可能再立赵。
而在立了赵之后,由于陈宜中始终从占城不回,“张世杰秉政,而秀夫裨助之。外筹军旅,内调工役,凡有述作,尽出其手,……”
陆秀夫无疑是历史上行朝后期的中坚。
在帝国朝政的主持上,东的确应该做个选择。
虽然后世没有关于这次君臣对话内容的记载,但当时的东,在谈话的最后还是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文相,您愿意为朕去扫平胡虏吗?”
自宋瑞到琼州以来,岛上所见已经令他和部下十分震惊。新军械不说了,在建的市镇、房屋、道路完全颠覆了他们过去的观念,而刘师勇和苏刘义的练军法更是闻所未闻。
他注意到陆秀夫提到过的哪个陛下身边神秘道士,但更令他吃惊的是帝国君主。不像陆秀夫等人和陛下经常在一起,很多东西被忽视,宋瑞虽然见陛下的次数也不多,但帝国君主的变化,以他的聪明绝对能够感觉到。他有时候真的疑惑这还是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太懂的小皇帝。
可陛下看他的眼神,哪里面充满的信任无论如何是假不了的,这令他非常感动。甚至还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了?官家的年岁毕竟比以前大了。
宋瑞很明白,陛下和他的这次面对,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朝廷权力架构的安排。现在的行朝,陆秀夫实际主理朝政已经很长时间了,而且他是帝师。自己刚回朝廷,就立刻担任朝廷最高职位,这很容易在朝堂上引起争议。因此在朝廷职位的安排上,出现陆秀夫排到他前面的可能性非常大。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当帝国君主最终问话时,还是让他不得不认真地想了一下,因为这个问话不是没有其它含意。帝国的传统可是以文制武。
空气中很平静,宋瑞终于答道:“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了他的回话,帝国君主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很复杂。最后他叹息着说道:“委屈您了。”
宋瑞心里一热,他认为这是陛下对他的安慰,但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意。
两天后,太后和陛下颁布诏书,正式任命陆秀夫为行朝丞相,文天祥仍为枢密使。但奇怪的是,这份诏书没有按以前帝国的惯例,任命左右丞相,而且陆秀夫也没有像他的前任陈宜中那样,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
几天后,前往爪哇的冉安国也返回了琼州,他同样不负使命为行朝弄到了急需的粮食,就此,帝国的粮食危机得到了暂时的解决。
时间进入到五月,杜浒已经开始进入角色,但他传递给行朝的第一份军情就是坏消息:北元新任的雷州总管蒙古特主动出击,张应科、王用帅军和他交战三次均不利,王用投降,张应科退守雷州海峡。
皇宫内,陆秀夫、文天祥、杜浒、刘师勇、苏刘义五人在和陛下商议军情。
刘师勇认为水军已堪一战,他有点迫不及待了,而苏刘义更是摩拳擦掌准备和北兵一较高下。但东否决了他俩的主张:“我们的实力仍不足,还要忍。老师,文相,朕看应该将张应科军全部撤回琼州。北兵要是敢渡海,刘将军,在海上灭了他们更容易。你们看如何?”
听了陛下的话,宋瑞和陆秀夫也认为,岛上火器制造的数量还远远不够,同时宋瑞所部刚刚上岛,还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整,而且对新军械不熟悉,主动出击的确不是时候。
但当他们议论的时候,帝国君主的眼睛一直在看向屋外,看向远方,他看的是什么地方呢?
广南东路的海边,几艘宋军的战船正沿着海岸探察。在领军的都统张达眼前出现了一个离海岸不远的岛屿,他问领路的当地渔民:“这是什么地方?”
渔民回道:“军爷,这里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