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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外的远处隐隐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新附军的人已经向这里移动了,无论是桑哥还是杨琏真加,他们的动作均略略一滞。如果是以前,知道新附军过来,他们只会心中窃喜,但在看到了新附军的作为后,他们的脑子想的却是:这些狡诈的南人会不会串通好了呢?如果仅仅是新附军的人上来,他们还没有太放在眼里,但加上了面前的对手,哪就不妙了。这也是他们这种人常有的心态。
苏刘义和杜浒均同样知道新附军的人快过来了,这当然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但这场较量并不是他们想撒手就撒手的,他们的武功毕竟还是差了点距离,在此次搏杀中,他们完全凭得就是一股气势,势一弱,气一泄,他们的处境就堪忧了。在觉察到了对手细微的变化后,他们更是、也只能是放手一搏。只是他们这样一来,就更让桑哥和杨琏真加觉得其中有名堂。
桑哥的眼中露出了厉色,他突然发出了一声霹雳般的暴喝,对面的苏刘义觉得脑袋一晕,手底下禁不住慢了慢,趁此机会,桑哥一拳砸在了他的剑脊上,苏刘义大震,虎口欲裂,身形一阻,下一刻,桑哥已窜向林外。
和杜浒对阵的杨琏真加在听到人声后,眼角瞟见了一道人影从林子外面快速掠来,他马上认出此人就是在帝陵偷袭他们的哪个人。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细想,他将手腕上的佛珠一抖,十八颗佛珠打了出去,在细碎的刀与珠相撞声中,他退出了林地。
杜浒立住了身形,他没有追,陈子敬掠到了他的身边:“兄弟们都已撤离。”杜杀手盯着杨琏真加离去的方向,咬了咬牙,再点了点头,两人快速离去。
“佛爷”清修的地方出了这么大的事,郑师爷第二天自然又来了,桑哥和杨琏真加死死地看着他:“郑大人,昨日夜里贼人都杀到山上来了,你恐怕早知道了吧?”
郑师爷陪笑道:“大师,这必是琼州来的贼寇暗中潜入此地,大帅已再派了一千人马前来,本官将对山上山下的人等进行彻查。”
桑哥阴森森地说道:“本座还不惧那些妖孽,但只怕是家贼难防啊。”
郑师爷少不得在心里又将这些佛爷问候一遍:奶奶的,你不就是要找茬吗?怎么,现在你们急了?以前指手画脚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急?咱是不太好对付你,可是有人能对付你啊。
他淡淡地一笑:“大师此言差矣,临安乃大城,本就往来人等众多,不易甄别。如果像以前那样城墙完好,有十万人马在此,琼州的贼寇再多,吾等又有何可惧哉?即使有宵小欲混入城内,也定可当场缉拿归案。但现在,这不好办啊。”
你们也不想想,这江南的天堂之地如何能像你们那儿一样,是鸟不拉屎、人影都见不到的地方,这里的人是要按百万户来计算滴,你们以为“妖孽”就那么好找?要不是你们将城墙给拆了个七七八八,何至于让那些南蛮猖獗,那些“妖孽”又如何能那么容易地进来?现在你想拦住别人,人家从哪不可以进城?
杨琏真加听得是直咬牙:这些狡诈的南人。他钵大的拳头已经恨不得轮到这个师爷的胖脸上。
桑哥和杨琏真加其实已经考虑到了,如果别人串通一气,他们还待在这里,这就等于是找死,那样的话,范文虎加派人手前来,到底是为了保护,还是暗中更好地下药,就颇为令人思量。更可怕的是,哪些暗中出手的高手,并不容易对付,要是再来几个,他们真有可能将命留在了此处。
可是,你要他们贸然离开江南,这也是有问题的。因为在元代的政治中,来自西域的僧人占了很重要的位置。“元兴,崇尚释氏,而帝师之盛,尤不可与古昔同语。”北元兴起之时,它崇尚佛教,尤其是帝师的地位,根本是前代所无法相比的。
“元起朔方,固已崇尚释教。及得西域,世祖以其地广而险远,民犷而好斗,思有以因其俗而柔其人,乃郡县土番之地,设官分职,而领之于帝师。乃立宣政院,其为使位居第二者,必以僧为之,出帝师所辟举,而总其政于内外者,帅臣以下,亦必僧俗并用,而军民通摄。于是帝师之命,与诏敕并行于西土。百年之间,朝廷所以敬礼而尊信之者,无所不用其至。虽帝后妃主,皆因受戒而为之膜拜。”
北元兴起于北方,本来就信佛教,在占据西域之地后,忽必烈认为那些区域地广而且险峻遥远,民风粗犷好斗,于是就想顺应其信佛的习俗而柔化那里的人,他在吐蕃等地分郡县,设官职,均由帝师统领。朝廷设立的宣政院,其中的二把手必然是由僧人担当,而且这个人是由帝师所举荐。总管各级事务的官员,从元帅以下,也都是僧俗并用,军民通管。于是帝师的命令,和朝廷皇帝的诏书,共同作用于西域地区。在百年的时间里,朝廷对这些帝师的礼敬和宠信,达到了极至。即使是皇帝皇后、妃子公主,都因受戒而向他们顶礼膜拜。
可以说,实际上这些来自西域的僧人,随着北元帝国的扩张,已经深深地卷入到了元帝国的政治中,他们凌驾于普通官员之上,成为北元帝国统治、奴化各地的一个工具。
桑哥是现任蒙古国师胆巴的弟子,杨琏真加的师傅是前国师、忽必烈的帝师吐蕃僧人八思巴。八思巴对蒙古帝国最大的功绩,是他发明了八思巴文,即蒙古新字,这彻底改变了蒙古帝国没有自己文字的历史。从此,这种文字被广泛地运用到蒙古帝国的各种官方文件上,忽必烈为此特授八思巴大宝法王称号,赐玉印。
因这些缘故,这两人极受老忽的宠信,他们被任命为江南释教总统,名义上是总管当地的佛教事务,但实际上,他们扮演的是一种控制和监督的角色。一句话,他们都有任务在身。更何况,江南的繁华迷人眼,他们打心眼里不愿离开。
元史中记载:杨琏真加任江南释教总统期间,在江南盗帝陵和大臣们的坟墓达一百多所,他不仅杀人、玩女人,掠夺财物计有“金一千七百两、银六千八百两、玉带九、玉器大小百一十有一、杂宝贝百五十有二、大珠五十两、钞一十一万六千二百锭”,占地田有二万三千亩,包庇不交朝廷赋税的人达二万三千户。这些人不教税给朝廷,把钱给了谁,还不是给了他这个“佛爷”。元史中都说,这些是后来查出的,隐匿的并没有包括在内。即使是后来他犯事了,但忽必烈仍然对他包庇,并没有杀他,而是让他出狱还了原籍。
桑哥和杨琏真加的真正使命,其实每个人都很明白,这已经让他们成为不受欢迎的人,而这两人的私下里行为,更与许多人形成了冲突。他们大肆掠夺财物,抢占良田,别人能不怨恨吗?奶奶的,为了钱财,甚至将别人的祖坟都掘了,这也他妈的太过分了。
郑师爷实际上是个有心人,如果行朝在山的获胜,使他还有疑虑的话,那么范文虎的水师在杭州湾的覆灭,以及随后宋军短暂的占领临安,至少使他认识到,琼州的力量并不可小觑,他早已经不太看好哪个毫无魄力的范大帅。但他同样也无法在琼州和北元之间做出一个抉择,因为以他的眼光,这毕竟是以一岛敌全国,前途根本就无法预料。也许为自己考虑,还是趁此机会多弄点钱,回家养老得了,这实在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旋涡,搞不好就将自己给陷进去了。但要想顺顺利利的捞钱,首先就要搬掉这两个到处插手、碍手碍脚的秃驴。
郑师爷决定再给这两人施加点压力,他慎重地言道:“大师,琼州兵此番来势汹汹,各地急报,他们已袭扰大江之上,沿岸各地均急需调援,大帅忧心如焚,临安之兵恐不得不抽调部分前往,但这兵一旦抽调,临安本地的防御,实在是堪忧啊。”
看了看这两个令他鄙视的佛爷,郑师爷总算说了点他真实的想法:“本官如此所言,并非虚言恐吓,只是怕二位大师有所不知,江南水道纵横,利船不利马,琼州水师如此猖獗,观其所为,只怕将来他们控制了大江,我等就是想要离开,都不容易。”
桑哥和杨琏真加的眼中,均露出了凶光,但在郑师爷这个老江湖的眼里,却从中看到了他们心里的疑虑。师爷的本领就在于察言观色。他再度送上一个梯子。
“两位大师,下官以为,眼下江南局势严峻,急需让朝廷了解,而能将此处情形完整告知朝廷之人,非二位莫属。”桑哥和杨琏真加看着他。
郑师爷笑了笑:“吾等均为朝廷新晋之人啊。”咱们说话没有你们管用。连拍带捧,这个台阶够直接的了吧?
桑哥和杨琏真加脸上的表情松了下来,郑师爷乘机又让下人抬上来一口箱子,里面自然是金银珠宝,“望二位大师在朝廷哪里,为我等多加美言,咱们这里也难啊。”
在郑师爷好说歹说的“劝告”之下,桑哥和杨琏真加终于离开了临安,范文虎没有失言,他派了五千兵丁护送“佛爷们”离开江南。在这种情况下,杜浒的军情司就难以下手,他和苏刘义只好暂时放弃了追杀。
桑哥和杨琏真加回到北方后,忽必烈立刻召见了他们。鸟人嘴里出鸟语,他们自然将范文虎给指责了一番,但老忽可不是那么好忽悠。江南形势的大坏,固然令人忧虑,但正因为如此,他更要稳住范大帅。可是桑哥和杨琏真加离开江南,在他看来就不同了,因为这更等于某种程度上北元对江南控制的弱化。他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佛爷,心里狠不得杀了这个鸟人,但他高低忍住了。
老忽真的不用生气,桑哥和杨琏真加以后的命运,其实早已经定了,因为他们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