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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略,依你所见,出兵翁州、琼州如何?”
当大汗的声音在皇宫中响起之时,张弘略的内心并不轻松。他明白,从某种程度上讲,忽必烈发问的对象,是另一个人。但这个人的回话,却要通过他的嘴说出来。他定了定神,缓缓言道:“臣以为,暂时不宜。”
听了他的话,忽必烈的面容很平静,但他看着张弘略。张弘略躬身言道:“大汗,臣在海边看到,海上与江河的最大不同,在于其风浪,非长年海上之人,难以在船上立足,故臣弟有言,新的舟师非三年不可。”
“臣不敢欺瞒圣上,臣虽未精通水师,但亦认为,舟师难以速成。士未练不可为兵,械未精难以成军,军未成则不可出战。”
大殿里很静,忽必烈依然没有说话。
张弘略按照张弘范的遗言,和张一起护送他的灵柩回到北方后,忽必烈追授张弘范银青荣禄大夫、平章政事,谥武烈。他除了厚赏张家外,还命他们为张弘范大办丧事。张家从张柔开始,为帝国拼杀了两代人,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应该体现帝国对功臣的恩意。
但眼下的张弘略,他的心思也有了细微的改变。如果开始他还有点疑虑的话,那么宋军一度拿下临安的消息传来,已经使得他对自己兄弟临终的预言深信不疑。他以办丧为名,就此留在了燕地。老忽在这方面并没有苛求,这点顺水人情,帝国的确不该吝啬。
在过去的一年里,北元私下里的动作其实也很多。为了更好的了解琼州的宋室残余,北元从江南“征召”了许多过去的宋臣,比如说原帝国的重臣叶李、帝国的宗室赵孟、赵与薰、赵大讷等。
因为从各地奏报的情况中,忽必烈已经发现了残宋的变化。也许更出于其本能,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一个大敌正在出现,这迫使他急于更多的了解对方的情况。他不仅多次召见了哪些所谓的“江南遗逸”,就是先前归顺的留梦炎等人,也被他多次询问。
但在哪些人的嘴里,老忽并没有得到多少赵小儿的情况。哪是,一个当年七、八岁的小屁孩,就算他是帝国皇位的继承人之一,年纪也太小了点,他人又在**之中,这些人能知道多少?给他个“英明睿智”之誉,那你就忽悠的太过了。
杨淑妃一个妇道人家,她懂什么?张世杰?武夫而已,更是提也不要提。其他人?咱自己都不觉得他们有多大能耐。
他们主要还是集中在陈宜中、文天祥、陆秀夫这三人身上。但显然他们对陈宜中没有什么好感,赵与薰就言“宋亡由于误用奸臣”,老陈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类似于贾似道的鸟人。
陆夫子虽然现在已经快要名满天下了,但他以前太“低调”,这些人也只知道他“敏于事,而寡于言”。
他们说的最多的还是文天祥。帅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引人注目滴,更何况宋瑞不仅个性上,就是对国事的想法上也有点“叛逆”,他人风流倜傥还来点张扬,性格上又刚硬,自身文采再加上个状元郎的头衔,这种人简直就是士大夫眼里奇才中的奇才。再说了,咱不能让北边的这些人视我南方无人。这些人将文天祥一顿猛夸,结果宋瑞自然就成了天上地下少有的人才。
宋瑞誉满天下了,但这也意味着他即将谤满天下。
忽必烈后悔啊,如此人才被放跑了,这甚至让他对伯颜都产生了些许的不满,但这也正好解释了他心头琼州宋室“变”的疑问。
可这些情况仍然不能在军事上提供太多的帮助,因为这些人和留梦炎一样,根本不关心“奇巧淫技”,你要他们提供琼州军械的情况,还真是难为他们了。真正有价值的信息还是来自于北元前方的将领,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张弘范的遗言。
张弘略显然也不是以前的毛头小伙子,他并没有将弟弟的原话照搬讲给忽必烈听,而是换了一种更为圆滑的方式。张弘范认为北元水师没有五年不行,在人、财、物齐备的情况下,新水师三年可成,更要细致的了解对方的战法。张弘略认为忽必烈已经在准备,故此他只说水师要训练三年方可出战。同时为了避免过于刺激忽必烈,他更没有把“眼下入海必败”说出来,因为他认为该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不需要再画蛇添足。
老忽自然非常重视张弘范的意见,他明白,如果想在帝国将领中找出一位真正对琼州水师有些了解的人,这个人必然是张弘范。帝国既然打算再次进行海上征战,这个时候,张弘范的见解就决不能忽视。
但是,帝国的现实不允许他再等三年了。如果琼州真的控制了大江,南北被阻断,这样的一个形势下,帝国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忽必烈真的预见不到?
当刘深站在殿外等待大汗召见之时,他的心很不定,而且很有点患得患失。
刘深这个人真正的毛病是好大喜功,这从后来使他丢了性命的征讨八百媳妇国之役中可以看出。
八百媳妇国大致在今天的泰国清迈,它的主要居民为傣族,之所以元、明、清三朝称它八百媳妇,据说是因哪里的国王有800个媳妇,每个媳妇各领一个寨子。它以前的名字叫清盛,在十三世纪的时候应该叫做兰那(意为百万稻田)王国。
元成宗即位后,刘深在大德四年(1300年)上书:“世祖以神武统一海内,功劳超过万世。现在圣上承继先祖大业而服行其政,却没有武功来彰显美绩。西南夷既然有一八百媳妇国尚未归附,请求前往征讨。”
元成宗被忽悠了,再加上他自己也的确想立威,慑服天下,于是在第二年命刘深为云南征缅行省右丞,率江南三省和河南、陕西的军队二万人出征。刘深领兵由贵州进入云南,但这个鸟人一路上强索粮饷,征民夫马匹,各地民众不堪骚扰,结果导致贵州土官宋隆济、蛇节的反叛。尤其是土官蛇节,她本是彝民总管阿那之妻,在阿那死后,摄理本部事务。刘深路经她的管辖之地,向她勒索黄金三千两、马三千匹。蛇节不堪忍受,率彝民反,与宋隆济联合,围刘深军队于穷谷之中。当年十一月,成宗急调湖广、四川、云南等地军队援救,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才将起义扑灭。此时刘深所部“存者才十一二”,元成宗不得不取消征服八百媳妇的计划,更为了应付朝中非议,杀了刘深。
其实作为后起的北元汉军将领,刘深很明白,北元极重军功,战场上的胜利对于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是何等的重要。他后来被老忽冷落,多少与他在浅湾、七里洋两战中,没有彻底消灭宋军有关。
现在,北元再度进行南方征战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但既然南下,就离不开水师。如此,就是他一现身手的好时机了,他自然也知道,朝中的水师将领已是屈指可数。但忽必烈给不给他这个统领北元全部水师的机会呢?
大殿之中,当忽必烈再度问出:“刘爱卿,现在出兵翁州、琼州,依你所见,如何”之时,刘深挺了挺身言道:“依臣所见,如先翁州后琼州,逐步进剿,朝廷定大胜可期。”
在刘深看来,如果北元的水陆大军出动,琼州不太好说,但翁州,绝对应当不在话下。翁州离大陆极近,只要元军上了岛,到了地上,琼州兵还难对付吗?拿下个昌国,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北元南下以来,还没有拿不下来的城池。
麻烦点的还是对方的水师,但刘深并不惧琼州水师,这有以下几个原因。
在浅湾、七里洋两战中,说实话,其实是刘深胜了,形容张世杰被打得落荒而逃也没什么说不过去,老忽后来竟如此对他,实际上他心里不是没有委屈。他为什么要害怕自己手下的败将?
第二,张弘范是在山败了,但无论是忽必烈、还是刘深,做为一个知兵之人,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他们自然很清楚,这是遭到了突然打击,非战之罪。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手段,哪就不是不能应付,张禧不就在杭州湾重创了琼州水师吗?
范文虎在这里又起了一个不好的角色,这个鸟人是丢了自己的水师,但他和他的手下为了开脱自己的罪过,自然是把自己的损失说得小一点,而对方则大一点,这也是历来的老套路了。琼州沉了四艘炮船,在他们的奏书中,却变成了四十余艘,对方“毁伤战船更是无算”。
范大帅的“误导”害人,这样的事以前就有,以后同样也不少。
如果有什么使刘深略有戒惧,哪还是风浪,因为在浅湾、七里洋两战中,他得出的教训是:海上风浪太大,士卒难以立足,根本难以发挥战力。但他已经加强了水师抗风浪的措施。
如此,剩下的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新火器。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忽视武器的重要性。如果他再有足够的新军械,琼州水师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更何况以新附军的战力,宋军竟然连定海都守不住,那么他们的实力,就真的也不怎么样。
忽必烈的眼中已经露出了嘉许之色,刘深乘机言道:“大汗,虽然我军胜算极大,但臣以为,要想彻底击破琼州,新火器仍需增加,它们的数量还是太少。”
忽必烈点了点头,他淡淡地说道:“刘爱卿,新火器朕自会给你补充。你所说的先翁州后琼州、逐步进剿方略,很有见地。朕拟订由你帅鄂州水师顺江而下,出江口,先拿下翁州,到时征东行省水师会南下配合你进攻。至于出兵的时间……”他看了看刘深。
刘深躬身言道:“臣以为起北风之日,就是进兵之时。”
忽必烈沉默了。火炮的制作的确还需要时间,他准备的过程,毕竟也还是太短了。虽然很想立即动手,但老忽终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忽必烈做不到随心所欲,他这个帝王都难,哪个被扔到海岛上穿越者,自然就更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