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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
皇后闭目养神,嬷嬷随侍在侧。
“高氏。”皇后长吁口气,“皇上到底还是喜欢她那样的。娴贵妃终究是不足为惧。”
嬷嬷应了声。“娘娘高见,是奴婢莽撞了。”
“本宫有什么高见,不过跟的皇上久些,能猜到一二。”皇后神色平静,“只顾着娴贵妃,本宫倒是忘了,在藩邸那会嘉妃可和高氏走得近着呢。”
德嬷嬷低头不语。
“让咸福宫的春儿这几日机灵点。”皇后的指套在桌子上轻敲,“还有承乾宫、钟粹宫的人也都警醒些,至于翊坤宫暂时就不用管了。少了高氏,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
德嬷嬷有些迟疑,“延禧宫...”
皇后冷哼一声,“让董鄂氏看着办就是了,她能做好的。”
“是。”
德嬷嬷出去吩咐。皇后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低喃。
“皇上,你到底是痴情还是无情呢?”
皇上雨露均沾,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后。
太后一直知道皇后对后宫家世好和位份高的妃嫔使了手段,只是当时皇后和高氏斗得很凶,她想着与其等孩子生下来,在两人的斗法中夭折,不如默认了皇后的手段,省的到时候伤心。现在高氏薨了,她也有空来管管了。在太后的暗示下,皇后收敛了,却碰上皇帝不愿碰。那几个月后妃对皇帝的围追堵截,太后仅仅是看在眼里都为他难受。好容易等到皇帝克服心理障碍,开始游戏后宫,太后也松了口气。
不过一月时间,承乾宫传出喜讯——纯妃有喜了。
不知消息传出,有多少人拧坏帕子,又有多少人屋里换了摆设。总之第二天刘娴见谁都觉得是咬牙切齿——要说纯妃你都两个儿子了,就不能给我们这些膝下空虚的人一点念想?
刘娴是不急的,可容嬷嬷急啊~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翊坤宫
“嬷嬷这是怎么了?倒是坐下歇歇,可别累坏了身子。”咬一口千层酥,刘娴幸福地眼睛眯成一条缝。
容嬷嬷无奈的看着刘娴,娘娘这几日是越活越回去了。谁能想到以恪守规矩著称的娴贵妃娘娘私底下就没把规矩当回事。
“娘娘,肩要正,背要直,双膝并拢...”
“嬷嬷~”刘娴急急打断,“这里就咱们俩,规矩什么的就暂且放在一边吧。”
看容嬷嬷忿忿,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刘娴暗自好笑。
“嬷嬷是着急了?”刘娴拿帕子仔细拭净手上的糕点碎屑,乐滋滋的说,“呵呵,纯妃可是皇后的人呢。当初在藩邸,为着三阿哥早产一事,皇后推了哲妃做替死,纯妃不是挺感恩戴德的?可纯妃又不是傻子,所以皇后才又推了仪嫔出来。但两人到底是利益相关才走到一起,彼此都不想撕破脸面,而纯妃生了六阿哥后,皇后就已经忌惮纯妃了。皇上在后宫雨露均沾才一个月,纯妃就有了身子一个月,要知道皇后可是十几年没生孩子了。以皇后现在的心性,哪能不出事?用不着咱们担心,纯妃这胎就悬。”
容嬷嬷低头不语。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娘娘,您也知道纯妃这是第三胎了,您...”
刘娴眼珠嘴角的抽搐,我说容嬷嬷,你就别担心了,我还没准备好和乾隆“坦”诚相待呢。
“咳,我也想啊。可一来我年纪大了,二来因为那药,身子亏损的也厉害,三来高氏的死让她们心思活泛起来,斗得比以前更狠,我也得找个好时机不是?这翊坤宫她们还盯着呢。”刘娴正经的说,“嬷嬷,我心里有数。咱们现在就坐等着看戏,顺带调养好身子。这百花争奇斗艳,也得有个赏花的人吧?”
“娘娘有主意就好。”
“对了,嬷嬷,香囊里头都给我换成迎春花;另外,让陆太医悄悄给我换张做药丸的方子,记着避纯妃的忌讳,我可不想让人无端端的牵扯进去。”
“还有...桂嬷嬷那,嬷嬷小心点应付,她不比你,自幼跟着太后的陪嫁丫鬟,摸爬滚打几十年,心里头的算计可不比皇上的女人差。”
“奴婢知道。”
咸福宫
“娘娘,这不是便宜了纯妃娘娘?”
嘉妃噙着笑,下了一颗子,“本就只是让皇后和纯妃闹闹别扭。宫里头没了高贵妃姐姐,倒是无趣的很。”
嘉妃说到“姐姐”时,满脸尽是讽刺。
“皇后生三公主的时候伤了根本,全是因为高贵妃,自是恨得牙痒痒。高姐姐为着个旗人身份,不想做人奴才,唆使皇上给她抬旗,以为抬了旗能高贵些,却不想想内务府包衣有多大的权力,高家可就她父亲有个管河道的实职,偌大一个从内务府剥除的包衣世家高家怎么能在皇亲国戚多如牛毛的镶黄旗存活下来?她拉拢本宫,无非就是想要本宫父亲手里的关系,不过也多亏了高贵妃姐姐,本宫才知道皇后娘娘是多么贤惠。这些年看她们斗来斗去,本宫真是快慰极了。也不枉本宫告诉高姐姐她不育的真相。”
嘉妃眼中闪过一丝伤痛,语调轻柔,“没了高姐姐的药,皇后最少半年之后就能怀孕。此次说是我便宜了纯妃,倒不如说是我故意让她们心生嫌隙,好不费力气斩落皇后的左膀右臂,没了苏家的助力,皇后就是天黑后的鸡子,任人宰割。”
依云静侍一旁,不答腔。
“让春儿、顺琳聪明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本宫教吧?”
依云微微一笑,“奴婢会好好敲打她们的。”
“那就好。”嘉妃“嗒”一声在棋盘放下一子,“准备好针线绷子,去翊坤宫。”
“是。”
承乾宫
纯妃坐在炕上,看她的奶嬷嬷席嬷嬷支使宫女太监洒扫,置换摆设,心里不知怎么有些慌。
“嬷嬷。”纯妃不禁喊道。
席嬷嬷打发了宫人出去,只留了两个小宫女在殿外候着。这才走到纯妃边上。
“娘娘怎么了?”
纯妃摇摇头,“不知为何,我方才心里很慌。”
“娘娘都是生第三个了,怎么还是不懂?先头几个月,孕妇心里总是慌的,这很正常,没什么奇怪。娘娘放宽心,生个小阿哥是正紧。”
纯妃不安的笑笑。
“嬷嬷,你说这个孩子我生的下来吗?”
“我的娘娘!怎么说这种丧气话?”席嬷嬷眼睛一瞪,“皇上子息不繁,太后对这个孩子可紧张得很,现在全宫都盯着娘娘您的肚子,您自己可不能先露了怯。”
纯妃叹口气,“我今早上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要把孩子从我身体里挖出来。当年知道嘉妃有孕的时候,她就是这个表情。”
“太后娘娘不会不管的,更何况现在是在宫里,不是宝亲王府,娘娘您要镇定。这么些年,咱们也算了解皇后娘娘的手段,妨着就是了。”席嬷嬷眯了眯眼,“如果皇后娘娘逼急了,咱们不是还有她的把柄么?”
“嬷嬷说的是。是我想多了,我对皇后还有用,她应该不会和我翻脸。成嬷嬷...”
席嬷嬷得意一笑,“她那个丈夫不是一般的没用,娘娘放心,若有消息,咱们会知道的。”
西三所
自伤了脚以来,三公主福儿除了西三所哪也不去。她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不明白皇额娘对魏令梅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代表着什么,只是她很失望。
她的脚伤的不轻,魏令梅那一脚正踩在她的脚趾甲盖上。她穿的是花盆底,被踩得失去平衡,脚尖点地,她整个人的重量就靠脚尖支撑,结果还是撑不过扭了脚。当时没觉得,回了西三所的住处才发现左脚脚踝肿的老高,而被踩的脚趾甲盖下更是出现血泡。第二天整个指甲就紫了,到第四天指甲盖竟然掉了。可这期间,皇玛嬷、皇阿玛都使人来问过几回,就连娴贵妃都让人送了上好的伤药,可她的皇额娘开始竟只是使人来问,好容易等到皇额娘来看她,也只说了几句让她好好休息之类的话,就带走了魏令梅。
那两个小宫女说的难道是真的?皇额娘真的只是把她当做工具?她是,永琏也是,如今她要和亲蒙古,对皇额娘没有用处,所以就被放弃置之不理了?
福儿越想越觉得心寒,不断告诉自己都是臆想出来的假象,其实心里已经确定她只是一枚棋子。
“啪!”
“公主息怒!”
听见响动,屋外的宫女们一拥而入,看见一片狼藉,都惊慌的跪下磕头。
福儿越发心烦,狠狠推开挡住路的宫女,不理会成嬷嬷的呼叫,跑着离开西三所。
跑出来,心里的烦闷稍稍纾解。福儿一阵乱走,抬头望见翊坤宫宫门。
以前,翊坤宫在众人的眼中就是冷宫,里面住着最不讨皇上喜的娴妃,现在的娴贵妃。福儿除了去慈宁宫请安和家宴,没在别的地方见过娴贵妃。据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长得极好,淑慎贤明,夙娴礼教,可就是因为夙娴礼教不为皇阿玛所喜。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现在皇阿玛对娴贵妃的态度耐人寻味。
福儿想起以前听到关于娴贵妃的传闻,又想到送汤那天娴贵妃提醒皇阿玛她的脚伤,事后又送来伤药,不由得对没什么印象的娴贵妃有了一丝好感。
“三公主?”
福儿一惊,回头看见嘉妃站在身后不远。
“见过嘉妃娘娘。”
嘉妃没敢让福儿把礼数做全,很快走过来扶起她,笑道:“好久没看到三公主,越□□亮了。这些日子是在跟教养嬷嬷学规矩么?”
“恩。”福儿冷淡的应到。
嘉妃不以为意,仍是笑道:“我正要进翊坤宫和娴贵妃娘娘学刺绣,三公主不忙的话,不妨同我一起进去吧。”
“跟娴贵妃学刺绣?”
嘉妃掩嘴轻笑,“三公主还不知道吧?娴贵妃娘娘绣了一幅炕屏给太后娘娘,是双面的,那绣的观音像就像活了一样。”
福儿有了兴致,“原来皇玛嬷那幅炕屏是娴贵妃绣的?”
“是啊,三公主,和我一起进去吧。娴贵妃可不藏私,三公主若想学,她一定很乐意教你的。”
福儿想想点点头,嘉妃没再多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翊坤宫。
翊坤宫
“看时辰,嘉妃快到了吧?茗珍,去把皇上昨儿个赏的糕点千丝万缕拿出来。”
“娘娘!这可是除了太后、皇后,就您这有的糕点。”容嬷嬷惊奇道。
刘娴吐槽,甜的腻人,又放不了多久,不拿出来吃,放着长霉么?
“嬷嬷,我不爱吃这个,若不是今日嘉妃要来,昨儿个就赏给嬷嬷你吃了。”刘娴放下笛子,“不过是些吃食,嬷嬷要实在喜欢舍不得,改明儿我做些好的给你。”
容嬷嬷缄默。
刘娴呵呵一笑,叫一等宫女绛雪拿绣绷绣盒出来。在院子的榕树下摆上桌椅,一切准备妥当,就听太监唱名。
“嘉妃娘娘到,三公主到。”
“三公主?”刘娴皱眉,和容嬷嬷对视一眼,“她怎么来了?”
福儿拿着针线,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求救的看向娴贵妃。对面,娴贵妃正手把手的教着嘉妃,严肃的脸上竟隐约闪着光辉。
和传闻不符啊。福儿恍惚了。娴贵妃虽然是严肃了点,可是人很好啊,大气,包容,有耐心。这样通透的人怎么会这么多年来一直被皇阿玛厌弃呢?
“三公主。”
福儿一凛,却见容嬷嬷站在一旁捧着糕点盒子。
“这是御膳房新出的甜点千丝万缕,三公主请用。”
容嬷嬷对皇后一直是没有好感的,包括长春宫出来的宫婢在她眼里就没有一个好的。只是在刘娴的影响下,她对皇上的子嗣倒没什么恶感,反而很关心。她心里也是有小心思的——娴贵妃的确年纪也大了,女人生孩子无疑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何况是年近三十的娴贵妃,若她家娘娘当真是生不出的,趁现在还有时间,拉拢几个皇子皇女也很好,至少未来也有保障。
福儿尝了一口,只觉甜到心里。
茗珍换上一杯热茶,悄无声息的退下去。
春末,暖暖的日头照着,在树下摆上桌椅,品茶点,看美人,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嘶!”福儿吮吸着刺破的手指,挫败的把绣绷一扔。
“三公主太心急了,绣花是门细致活,一针一线都有法有度,切不可急功近利。”刘娴看看绣绷,不由地大皱眉头。
福儿干笑两声,“这..这是...草。”
那团在一起又绿又黑间杂些许红的是草?刘娴诡异的看着三公主,干巴巴挤出一句:“熟能生巧,三公主多练练就是了。”
一下午就在三人安静的刺绣中度过了,嘉妃先回了咸福宫,留下三公主和刘娴大眼瞪小眼。
“咳,我...我可不可以来翊坤宫...呃...和你学刺绣?”
“...荣幸之至。”
慈宁宫
太后放下手上的佛珠,“福儿去了翊坤宫?”
“是的,娘娘。”桂嬷嬷收起炕桌上的佛经,“今儿午膳用过不久,三公主就突然跑出西三所,不知怎么的就去了娴贵妃娘娘的翊坤宫,待到酉时才出来。”
“嘉妃又是怎么回事?”
“嘉妃娘娘这一个月都在和娴贵妃娘娘学刺绣,想来只是凑巧。”
太后沉吟,“但愿如此。妍姝对福儿可好?”
桂嬷嬷沉默了一小会,“三公主对娴贵妃娘娘印象很好,只是娴贵妃娘娘...好似有点恨铁不成钢。”
“恨铁不成钢?”太后奇道,“怎么个恨铁不成钢?”
桂嬷嬷接过小宫女端上的托盘,等宫女退下才掀开盖在托盘上的布。
太后先是疑惑,越看越诡异,最后一把将东西夺过来,颤抖的问:“这..这是什么?”
“回娘娘的话,是三公主的绣品。”
太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哭笑不得,“恨铁不成钢?恨铁不成钢。”
“福儿学规矩也有几年了,精奇嬷嬷就教了她这个?”太后冷哼,“皇后这是撂挑子撒手不管了?”
桂嬷嬷没答话。
“若福儿是妍姝的孩子...”太后眼中闪过一道诡秘的光,“永和宫那个怎么样了?”
“性子磨得差不多了。”
“那就让她出来吧,嘉妃说得对,后宫没了高氏,是无趣得很。”太后闭上眼,“希望她是真的磨得差不多了,不然...哼。”
“后宫可容不下天真的人。”
长春宫
皇后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半晌没说话。
“端蕊,你说,三公主去哪了?”
“回娘娘的话,公主和嘉妃娘娘去了翊坤宫。”
“嘉妃?!”皇后威严的扫视一圈,“福儿怎么会和嘉妃在一起的?!成嬷嬷,你说!”
成嬷嬷战战兢兢,“回娘娘,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福儿的奶嬷嬷,又是她的教养嬷嬷,福儿一应生活起居都由你管着。她和嘉妃怎么走到一起的你会不知道?!”
“娘娘恕罪,奴婢真的不知道。自三公主学规矩开始,奴婢确实是寸步不离的。并没有见三公主和嘉妃有过接触。倒是娴贵妃娘娘送过几次伤药吃食...”成嬷嬷说着留了半截,看了看皇后的脸色,这才接着说,“也许...三公主是去找娴贵妃娘娘的。”
一时间,长春宫大殿静悄悄,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你的意思是福儿故意甩开你,就是为了见娴贵妃?”皇后拉长了腔调,表情高深莫测,“嘉妃只是碰巧了。”
成嬷嬷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成嬷嬷,你要记住,你可是我富察家的奴才,回去管好你那赌鬼丈夫。”皇后微微一笑,“不然本宫不介意让人帮你管管,知道了吗?”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娘娘恕罪,娘娘开恩。”
“好了,回去好好照顾三公主,别动那些没用的心思。就算不顾念你丈夫,也总该顾念你的儿子。”
“奴婢知道。”成嬷嬷瘫在地上,半晌动不得身。
永和宫
佛堂,蒲团上跪着一个人在捡佛豆。
“娘娘,纯妃娘娘有了。”
捡佛豆的手只是顿了顿,又开始捡。
“太后娘娘有旨,明儿开始,让娘娘恢复日常请安。”
那只手一抖,佛豆落在地上。
“你说什么?”女子颤抖的说,很轻灵的声音。
门外宫女的声音却有点哽咽,“娘娘,太后娘娘解除禁令了。您可以出永和宫了。”
半晌,佛堂紧闭的大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个穿着月白色旗装梳小两把的女子,未施粉脂。
“红杏,为我梳妆,我要去慈宁宫向太后谢恩。”
“奴婢知道。”
女子抬起头望着天,忽的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