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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受的伤害有多大,躲得再久,也总有面对现实的时候。
苏芊芊拆了绷带后,首先看见的便是脸上如同科学怪人般,缝着黑线的伤口。
她在厕所的镜子中看到这样的自己,第一时间就摀着嘴巴哭了出来。
那一刻,她非常想声嘶力竭地大声哭喊发泄,可是她终究是个公众人物,她只能将所有的悲伤吞进肚里去。
待她从厕所出来时,刚刚陪同吴子晨一起来拆绷带换药的护理师已经离开了,诺大的病房内只余下他一个人在换药车那里忙着。他如葱白般修长的手指,俐落且熟练地在各式医疗用具上来回拣选。
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苏芊芊有些失神地看着他,她其实非常喜欢他沉着与专注时的模样。
他没有抬起头来瞧她一眼,直到她走回到病床上躺好,他这才靠近她的床边,手里拿着粗棉花棒,沾着生理食盐水替她将伤口清洗干净,接着,再用药水消毒过一遍,最后替她贴上除疤的硅胶片。
等到所有的事情忙完,他都没有开口跟她多说什么。
虽然他不说话的时候,一向给人清冷难以接近的感觉,但也许是他的身分使然,又或者是她落到如此田地想要找根浮木,像他这样的人,与她生活没有交集的人,她以前是绝对不会注意到的,更遑论对他有什么额外的想法,然而,现在她觉得跟他在一起非常心安。
这时,他忽然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身边,低沉的嗓音在空荡荡的病房内产生一点点细微的回音,他缓缓地问道:「前几天提过要跟妳说孟光的故事,妳想听吗?」
苏芊芊望着他,摇了摇头,她扯着一边嘴角,自我解嘲般笑着说道:「吴医师,现在有,有什么查不到?」
他短暂地静默了半晌,思索片刻,终于忍不住伸出修长的手指抚着她脸上的缝线说道:「线拆了以后,穿过皮肤的地方会有一些黑色结痂的点,等这些点消失了,就只会留下淡淡的粉红色伤疤,妳化个妆就能遮盖过去。不过,妳往后笑起来,因为神经断了,笑起来会有些不自然,但妳可以请摄影师多拍拍妳的侧脸,其实妳没有受伤的那边脸笑起来很漂亮,受过伤的那边脸,不笑的时候也是。」
这么长的一段话,比起他以往一天里面对她说的话加起来,还要多上许多。
苏芊芊明白他在用他的方式安慰她。
「谢谢。」她轻声说。
吴子晨怔了一下,才淡淡地回道:「不客气。」
发乎情,止乎礼。他跟她,谁也没有勇气往前跨出一步。
有时候苏芊芊以为她与吴子晨其实是同一类型的人,他们看待感情这码事都非常小心翼翼。
偏偏慎重过了头就没有冲动,即便真的有些什么,最后也只能无疾而终。
终于,他在她离院前的晚上,态度从容地问她:「妳愿不愿意跟我出去走走?我请妳吃饭好吗?」
苏芊芊愣住许久,才故作镇定地笑着回道:「好,我都快闷坏了,不过让我请你吧,算是我报答你的救脸之恩。」
难得吴子晨这么高冷型的人,还明显地笑了一笑,对她说道:「让女士请我吃饭,叫我以后面子往哪里摆。」
「啧,迂腐。大男人主义。」她蹙眉挖苦他。
他挑眉打趣她,「我时常听到的都是,医生,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回报。区区一顿饭而已,妳就想报答我,有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苏芊芊瞇起眼睛看着他,说道:「真应该去健保署投诉你。」
她心里知道清冷如他的人,能说出这些话,的的确确已经尽力了。
别问她怎么会知道,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她对他有莫名地熟悉感。
他们非常努力,试图拉近彼此的距离。
她向护理站请假外出,假单上面的签名还是吴子晨的,然后,她戴上口罩与帽子,跟他一前一后,偷偷摸摸地坐电梯到达医院地下室的停车场。
她开门坐在副驾驶座后方的位置,要藏好自己这件事,她向来做得非常好。
她无奈地说道:「抱歉啊!吴医师,我不是把你当成司机,但如果你不想连吃个饭,明天还要登报告知所有亲朋好友的话,那还是让我坐在后座比较好。」
他从后照镜看到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是牵起嘴角,微微地摇了摇头。
他带她来到一间中菜小馆,餐厅最里边有几间包厢。他们一同进去坐下点好菜,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死活不将脸上的口罩拿下来。
吴子晨逗她:「别告诉我,你们当艺人的都已经练就戴口罩吃饭的功夫。」
苏芊芊挑眉说道:「承让,承让,比起你们当医生能用一分钟的时间吃完一顿饭,戴着口罩吃饭委实不算什么。」
吴子晨问道:「要不现在表演一下给我看?」
她冷笑一声,「嘿,那倒不必了。」
说是这样说,他们这顿饭仍是吃得胆战心惊。
在每一回服务生进来时,她只能匆忙地将口罩戴回脸上,简直是狼狈不堪。也因为如此,她与他才深刻体悟到,他们两人所处的世界是有多么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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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之后,她还有好长一段的恢复期,这样无所事事、没有重心的,对未来极为彷徨的日子,她放纵自己依赖他,他们先是靠着Line聊天,接着会彼此打电话给对方,再到更后来,他们会相约见面。
他们不常出外冒险吃饭,惊滔骇浪的生活,偶一为之是情趣,时常为之胃会下垂。
时常都是他带了食物来她家里找她,又或者接她到他的家里。不过,他要凑出空闲的时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到认识他以后,才发现当医生可能比当艺人还要劳累。
他能给她的时间非常破碎,可是她知道他尽力了,现在有空闲等待的人是她,在她二十七年来的生命里,她第一次知道等待一个喜欢的人是怎样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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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她窝在自家沙发的一角,拿着红酒杯转啊转,眼睛盯着暗红色如琥珀般的液体在黄色的灯光下流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坐在身旁的吴子晨:「为什么很多医生喜欢喝红酒?」
「健康吧。」他看着手上的,连头也没抬起来,接着停顿一下,又接着说道:「也可能是赶流行或是炒作。」
看样子,他的心思完全没放在她身上,只把她当作是背景陈设就对了。
「喂喂喂,我跟你说话呢,你看看我啊,你这样很不尊重我,不是你说要来找我,却把我晾在一边。」苏芊芊单手握拳,在茶几上扣扣扣地敲打着。
「妳醉了。」他终于看她,伸手拿过她的酒杯。
她扑过来抢,瞇着眼睛对他喝道:「别逼我酒后乱性!」随即又继续说:「知道这酒谁送我的吗?我刚出道那时候,厂商的大老板托人送我一瓶,说要私底下约我吃个饭,除了酒以外,价格可不便宜!」
吴子晨听到这里,皱紧了眉头。
苏芊芊眼神朦胧地望着他,说道:「干爹那时当着来人的面就把红酒整瓶摔烂在地上,你手里拿的红酒就是他后来补给我的。你喝一口试试,味道还不错。」
他淡淡说道:「我等一下还要开车。」
苏芊芊满脸红晕,呵呵笑道:「我家里可以借你休息,等你酒醒了再走也无妨。」
边说狼爪子边不安份地抓住他的手,动作十分粗鲁,杯中剩下的红酒全部洒在上,紫红一片,颇有泼墨画般的恣意风采。
今晚,她确实是借酒装疯。
大陆的制片方已经在等待她的答复,可是,她跟他现在却是卡在这样不上不下的位置。
她想如果自己放纵一些,突破了恋人的那道关卡,他应该会乖乖地待在台湾等她回来。她是要远游的浪子,期盼有人会在家里等着她。
苏芊芊觉得与他的关系,恰如同在打棒球,正值九局下半,欠缺临门一棒,她唯一能采取的下下之策,便是趁投手不备,惊险万分地试图盗回本垒。
「妳醉了。」他又重复这句话,接着把手抽了回去。
举凡所有小言的男主在这种软玉温香,投怀送抱的浪漫时刻,不都该目光深沉,灯一关,然后往女主慢慢靠近,一夜之后,就是"明天,美好的明天等待着我们"了吗?
可是,为什么他如此冰清玉洁,对着她竟还想守身如玉?
画风奇怪到苏芊芊以为自己才是小说里,那些邪魅狂狷,非常不要脸地趁人之危,借着七分酒意就把女主办了的男主角。
要不是她的个头比他小上许多,不然按照一般的套路走,她应该酷炫狂霸跩地死命抓住他,接着用力地把他往床上一摔,就算当下没让他昏死过去,至少也会使他变乖一些,任她为所欲为。
她脑子发晕地朝他蹭过去,学着小言男主的深情口吻,低声对他做了承诺,「放心,我会负责到底。」
通常,被吃了的女主在这种时候,都会被男主强行按在胸膛上嘤嘤哭泣,然而,她才这么说完话,吴子晨眼神凌厉地彷佛要把她看穿,默了半晌,沉声对她说道:「我不记得我曾经教过妳这些,妳学坏了。」
这种事哪里需要人家教?
她单纯凭借自己的本能,虽然有些冲动莽撞,但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就算她的顺序有些错乱,至于这样不假辞色吗?
她脑子像缠在一起的毛线,纠结成一团,勉强地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蹲坐在他脚边,身体靠在他的膝盖上,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一次去大陆,我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
只要靠近他,就会闻到医院添加了香精的消毒水味儿,那是属于吴子晨的味道。
苏芊芊想,他会不会像韩剧里头霸道的男主角,突然从身后抱住她,附在她耳际对她深情地呢喃:「不,不要走,妳留下来陪我。」
可是她清楚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别说他是多么冷漠现实的性格,他们的关系也还不到他能开口对她说这种要求的程度。
她笑得像在哭一样,在浓重的睡意将她击倒前,她几不可闻地轻声问道:「你怎么可以拒绝我?」
等了好一会儿,直到苏芊芊闭紧双眼,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发出规律的呼吸声,他才将她横抱起来,带她进到卧房中,然后拉过被子,将她包裹在里头。
他抚着她额间的碎发,淡淡地说道:「妳在玩火,知不知道?妳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清醒之后,妳会后悔的。」
他静静看着她,想起当时在紫竹林里的一切,那些僻静幽深、疏落斑驳的美好终已消逝,然而即便是如此,像她这样坦荡荡,从不掩饰真心的女子,怎么可能需要借着酒意来确认自己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