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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凯岩城。
或许,这就是长夜,阴穹无日,白昼似晚。
天空阴暗,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短短的时间内就将西境染为一片洁净,如豆的火光是跋涉在大地上的人们,太阳不见,只有云霾深深,搞得正午也得燃火照明。
马车和行者碾脏白雪,不要片刻,就又被覆为一片苍茫,让人看不清阡陌道路。
长城既破,战争岂远?
先期而至的不是行走的活尸,而是漫天凌寒,仿佛是那北方浩劫的先行者,让这世间沦为白霜的国度。
我操纵着尸鬼莫波的躯壳回到了凯岩内部的小洞窟里,这里已经被我开辟为巫师的工房,瓶瓶罐罐,各色仪器,以及能够参考的典籍,以及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黑色小狮子。
这一幕让我眼神一阵恍惚,似乎自己已经面对这样的画面数千年。
对现在的我来说,要让自己活很久并不是问题。
我定了定思绪,还是现实重要。
布拉佛斯面对着战争的阴云,凯岩城也好不了多少。
整合力量不是小事,昨晚一个狮崽子在酒馆里捅穿了一个狼崽子的肚子,双方大打出手,动了刀,死了不下十个人,到底是打了好几年的仗,仇恨难解,如今冒然联合,当然人心不安,一不留神就乱套。
偏偏爵爷和大人们都很有血性,一言不合就决斗,詹姆和艾德不但不息事宁人,他们自己也能打起来,“弑君者”和奔狼是从根子上就相互看不惯的。搞得我在融合记忆和知识之外,还得帮忙沟通协调,索性,现在凯岩城这里事务也不算多。
“渔人女王?”摩根发声。
又来了。
“说了,那是你。”
我现在自然可以确定死灵师摩根和旧神不是一路人,即便有合作,也是貌合神离。
“你已经吸收了那些记忆啦。”她继续撺掇。
这个我没分辩,我不想告诉她说,我是有选择性地挑出记忆来吸取,免得她又冷不丁地给我突然袭击。
相对于心脏树而言,摩根或许稍微可信一些,毕竟外貌是狮子,实际上是人,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供我去了解和揣摩。
当然,我不信任她,禁锢用的项圈、笼子还有绳索,一样不少。
“那又如何,话说既然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是不是该去死了?”
“你似乎有一些误解?你是不是觉得,假如你完全吸收了那些记忆,你就不再是你了?你不是因此而恨我,所以才让你的女儿来吸收记忆?”
当然不是,我也没有让撒拉去吸收什么记忆,否则那还是我女儿吗?
这问题问的。
但是,我也不想和她说的太清楚。她搞错了一点,她以为我是牺牲了自己的女儿,让更加出色的撒拉去吸收那些记忆,所以才能保持原先的模样。
可是实际上,我哪有这点本事去调整,撒拉自己也没有这个能耐,而她进入我意识的时候,摩根的那些人生记忆,早就已经被灌输完毕,我是借助被充分锻炼远超常人的心智,自我进行心理调整,将那些不属于我的故事和我的意识隔开,像是制造了一座图书馆一样。
至于,完全吸收那些人生的我,会不会依旧是我?我估计不会,这就是转世的真相。
某种意义上来说,人格是由后天的经验塑造的,所谓的先验性从来都是值得商榷,并未证实的特质。
所以,假如我的人生被无数个女人的人生给淹没,那我只会像是电视剧里的布兰一样,变成一个生物计算机。
而且…事到如今,我哪里还会相信摩根的话?
不管是诸神,还是十分靠近诸神的存在,都信不得,种种话术意图可以把假的包装成真的,真的掩饰成假的,摩根说自己只是一道诅咒,谁知道呢?指不定她灌给我那些记忆是为了让我吸引别人的视线,误以为我是渔人女王,自己好躲避敌人…想想渔人女王那样的地位和人生,其宿敌得是什么概念?也指不定摩根其实是诸神中某一位的工具,甚至渔人女王也是,背后的神灵甚至说不定不是看起来很亲近的旧神。
至于我自己就是什么渔人女王?我穿越来的啊,怎么可能!要真是本地土著我指不定就信了。
说穿了,就好像前世某些小说里的什么证道、神战一样,当打交道的东西,变成了可能是活好几千年的“三眼乌鸦”,渔人女王以及迷宫营造者这一类怪物,我基本上就得在他们的相互算计当中挣扎求生,所以得步步小心。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没有变成无情的木头,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无情,是的,无情,她听出我意有所指。
“你的担心毫无道理,哪怕是融合过记忆,人也总是会选择目前的人生,体验当下,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
“我不觉得如此,一个人的意志敌不过很多人的回忆,我会变成没有感情的怪物。”
“你以为人生乏味?那你就错了,只要有机会,再给一千年也过不腻味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能找到目前的目标。”
“好了,今天我可能暂时得不用这具躯壳,但是我会保持对你的注意,”尸鬼莫波将维持最低限度的运转,“有什么话就快交代。”
很明显,让我的玩偶们赶路是一回事,而同时操纵三头石龙,两头尸龙,还要在布拉佛斯布置仪式,可能还得指挥军队,应付搏杀,我恐怕没法分出太多的注意力在凯岩城这边。
等这件事结束以后,就用新获得的知识调查一下攸伦·葛雷乔伊吧,当日走的太仓促,我想了解他其他的宝藏在哪,又在谁的手上。
当然,如果死灵师摩根以为这是她造反的机会,那她大可一试…
尸鬼莫波,闭上了双眼。
意识前往狭海之间,无垠无边的灰色迷雾之中。
无际冰海,水和天空的颜色混淆在了一起,全是乏味的淡灰。
黑色的小点快如风掣,几乎是一瞬间,就从海天一线上不起眼的黑豆,放大成了一龙一人。
砰!
冰屑飞溅,雾气弥漫,“咳,咳!”
琼恩被丢在地上,身上的黑天鹅绒和熊皮早已经脏乱得不成样子,斗篷上更是破洞无数。
他全身发着抖,脸上长满了霜痕,白乎乎的一片,头发和眉毛几乎要结冰,整个身子更是冻得快要麻木,趴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来,脸色如此憔悴,我还以为自己见到了艾德。
三天飞了几千里格,冰起来的海上,果腹的东西也不多,还能活着已经是生命力强大了。
“咳,我们,去哪。”他嗓子沙哑,几乎无法出声,虽然琼恩什么都不懂,但是到了现在,也该知道尸龙毫无恶意了。
“呱!”尸龙大叫一声,但是没有说话。
发声器官都不一样,指望我的尸龙和你交流?
颤抖海活像是被冻成了永冬之地,隔着冰雾和有如实质的霜风,可以看到远处隐隐有灯火,大概是布拉佛斯人设置的岗哨?
这里是尸鬼大军南下的途中,我不止于救人,也是在监视他们南下,异鬼随时会出现。
就之前根据覆盖面积的目测,尸鬼的数目大约在二十万左右,尸龙至少捕捉到三个异鬼的影子,察觉到了两头冰龙。
由于有异鬼存在,当进入布拉佛斯之后,布拉佛斯的五十万到八十万人口(这年代可没有人口普查,全是估计)随时可能会化为尸鬼大军的一部分,要是那样的话,厄斯索斯会陷入长夜的泥潭。
嗯。
看来得换一下策略,不能让布拉佛斯人毫无防备,得让他们警觉起来,通过抵抗,怎么着都不会猝不及防地沦陷。
布拉佛斯可一直是海上霸主来着,武力可以期待。
我毫不留情地伸出龙首,叼住琼恩。
“等等,我还没吃饭!”
然后展翼而起。
再度起飞,我突然发现我忘了什么。
啊对!那个啥,琼恩·雪诺,算是我前男友了吧?
我这带着琼恩去布拉佛斯…
是不是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一家三口请我前男友吃饭?
还有布兰,琼恩的弟弟,似乎也…
我差点以为我是不是琼瑶剧的女主角,这就凑了仨了。
要不就在这把琼恩丢了算?
假如把他丢这,会不会有——
尸鬼琼恩:呃,异鬼万岁,呃,莱雅拉,呃,你居然结婚了,呃,布兰你怎么喜欢哥哥的前女友,呃…
太他妈蠢了。
要不还是把琼恩丢这等着异鬼来收拾吧。
“我感感觉有一股寒意。”琼恩,“好好像被异鬼盯上了。”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人一龙已经飞过冰海上扎起来的帐篷和火光,融入灰色的雾气之中。
轰隆隆。
随之而来的,是惊天动地的震颤!
在霜风雾雪之中,黑色的潮水涌现而来,古尸、饿殍、野人还有妇孺,双眼全都蓝光闪烁!很快就淹没掉了帐篷,火把,以及几个在这瞭望的紫衣兵。
甚至,连报信的人都派不出。
尸鬼军团竟然不比在天上飞的尸龙慢上多少,他们在冰盖上的速度比骑马还快!
黑云就在天边,危在旦夕,可建立在百岛之上的秘之城依旧一派熙熙攘攘。
泰坦巨人外是万里冰瀚,内里的运河、河流和咸水却依旧流动,这本身就是反常之象,虽然,已经被大众习以为常,毁灭即将来临,可无人有觉。
除了我。
繁复的先民古语符文写在地板上,一句一句咒言从我口吐露。
周围的士兵在警戒,所幸,从开始到我从仪式的专注中脱身时,周遭都没什么动静。
我们身着红袍,戴着拉赫洛的圣徽,有时以光之王仆从的身份,有时在交际花的掩护下,自由行走各处,画下魔法标记。
这是一个庞大的仪式阵型,节点包括了列神岛的红神庙,军营、军工厂以及剧院,代价则涵盖了无数的橡果和枝芽,没有本地人为伍配合,在这冬季里这魔法肯定没法完成。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将红色兜帽重新戴起,扫了一眼身边的酒僧艾泽黎诺。
他的脸上依旧忐忑,真是一群顽固的信徒。
“我自问,如果真是寒神先锋,又得天独厚地生在七国北境的恐怖堡,那我不是该去毁掉近在咫尺的绝境长城,让寒神的异鬼,长驱直入七国吗?
为什么,反而费尽心思地,统一夏日之民松散的城邦和城堡呢?”
“那您该警告海王殿。”
“我警告过,港口外的异象也是警告,可是布拉佛斯人先期警惕,后头只顾着防备我,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这点,阁下。”
他叹了一口气,“我依旧不知道这是对是错。”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我的魔法,可是你的神灵已经在火焰里让你看到了灾难,一如我所言,你们赌不起。”
“我要去再劝告——”
“然后出卖我的位置,导致我和你们一起在冰雪中灭亡?”
酒僧面目阴沉,沉默不语,他确实无法确定,布拉佛斯的凡人会不会相信他。
毕竟,就像是我说的一样,他们赌不起,不管是他还是交际花“黑珍珠”,在这个关头,都只能相信我来力挽狂澜。
虽说是为了对付异鬼,可实际上,我选择这样的时间,来劝服这些布拉佛斯人士,也未必没有分化敌人阵营的意思,不过,这就属于我自己的谋划,用不着给他开口。
“好了,”我摆摆手,示意手下收拾工具,“已经接近完成了,还有最后一个地方。”
“哪里?”
“真理宫,我记得今天是红王造访铁金库,并参加会议的时间,对吗?”
酒僧没回话,他看了辅助我的巫魔女贝乐丝一眼,后者抱以妩媚的微笑,然后这给妓女主持婚礼的老爷们毫无表情,转身离去。
群星就位教的巫魔女竟然和拉赫洛的红袍僧共处一室,也就只有寒神的风暴才办得到这一点了。
从这间地下室离开,来到大街上,我看到眼前全是白雪。
方才进屋时,街上明明已经被清扫干净了来着。
凛冬已至,风雪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