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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也先在临朐城外与顺天军激烈厮杀时,益都城外南侧十几里的一处青山绿水处,有一座小小的村庄,里面的住户不过三四十户,多是耕作砍柴为生。
这里人称陀山,距离东边的风景胜地云门山有十几里之遥,云门山那里景色优美,北衔金凤山、南依劈山、东临磨脐山、向西与驼山隔着瀑水涧遥遥相望。
云门山再往东,散布着几个低矮平缓的小山丘,青翠碧绿,称大奇山、马鞍山、卧蟾山、将军山、趴牯山以及火石山。
山上层峦叠嶂,绿水高瀑,佛道鼎盛,山上不仅有佛窟,还有道洞。山上断崖峭壁间,遍布历代文人名士的摩崖题刻和碑碣。
后世《益都县图志》有“龙兴寺,在城西北隅。北齐武平四年赐南阳寺,隋开皇元年改曰长乐,又曰道藏,则天天授二年改名大云,玄宗开元十八年始号龙兴。”
大云寺之名起源于武则天时,而大云寺即原南阳寺
以前因为云门山游客,香客甚多,山道边的许多村民多在家中清扫,设置一间或数间干净的房舍,作为游人和香客的留宿之用,赚点房资,以补贴家用。
现在因为临朐战事,双方的斥候往来频繁,临朐来的斥候大多看中了云门山的高山密林,隐匿行踪极佳,故多从这里进入益都城南打探。益都城的元军自然对此针锋相对,屡屡排出大量官军不时的巡山,同时派遣斥候潜入山中埋伏或搜寻敌方的探子。短短十几日,在山中丧命的双方将士,不下十几人。
担心受到战事波及,入山的游客和香客已经绝迹,甚至不少的山民也暂时移居到其他地方。
不过陀山地处益都城西南,距离益都城较偏远,一般临朐来的斥候并不把它作为主要的路线,相对来说,这里仍然保持原先的静谧。
此时村中一间茅屋内有一个清面的中年男子在桌前盯着几枚龟壳,已经呆呆的注视了许久,他今日心血来潮,一时按捺不住,晨起后似有所悟,正巧其兄长江先生江彬今晨出城过来与他相见,也是想再为临朐一事商谈,此人索性取出箱中收藏的龟甲做了一卜。
“卦象如何?”对面的江先生关切的问道。
“若非我没有解错,只怕是个下下之象。”做卜的男子长久沉默后,长长的嘘出一口气,神情有些疲惫的回道。
“怎会如此?”江彬惊疑道,“官军势大雄厚,又有京师宿卫相助,最不济也是个相持的局面,怎会铩羽而归?”江彬实在是难以相信。
“今日晨起我这心潮浮动,总觉得似有事发生,兄长又今日出城而来,正应了起卦之因,依卦象看,应无他解。若说有何不妥,也许是我等庸人才智碌碌,而天机高深莫测,妄自猜测,难免张冠李戴,盲人摸象,这也是有的。”这起卦之人也不恼,语气淡淡说道。
江彬霍然起身,,茅屋内来回踱步,走了几个来回,低头思虑。
他这个弟弟虽然与他志向不同,对朝政已失信心,不愿入仕为官,甘于隐居在这山野之间,不再问世事,不过闲来
无事,对易经八卦,问卜之学却感兴趣。两兄弟一在野,一在官邸,各有所得,各有所志。
江先生江彬本月多在京师为益王买奴筹划,打通京师权贵的门路,对于临朐战事未曾过多的关注,买奴也只是去信谈及有流匪袭城,占据不去,后大肆招揽无知愚民,广做声势。
买奴令他疏通枢密院,请调一部宿卫至益都路。本来是想着至莱阳等鲁东地区助剿各地匪民,正好赶上临朐之事,索性先请调至临朐。
战事初起,江彬并未太在意,弹丸之地,撮耳小贼,能闹出多大的声势,主要是正值脱脱大帅南征的关键之际,益都城南下的道路被贼掐断着实令人心烦,所以在京师,江先生频频游说,至各家公卿大臣府邸拜访,终于使得枢密院签发红漆大印,调来了唐兀卫。
益都路的兵力状况,江彬是知晓的,所以对汉军并没有报太大期望。他把砝码多压在了唐兀卫的身上。若是调来宿卫步卒,太费时日,所以江彬请示买奴和也先后,决定还是以请调骑军为宜,毕竟临朐城南北多平野,极为适合元骑纵横驰骋。
“明德,是否再卜一卦,这卦象实在是——”江彬犹豫了一下,问道。
“天机渺渺,岂是我辈可轻易窥探。若一力求解,反倒是落了下乘,只怕再卜的卦象更是晦涩难懂。”江毅有些无奈道,明德是他的字。
“况且听兄长所言,这京师宿卫一路自大都赶至益都,马不停蹄地第二日就发兵临朐城,千里奔波,舟马不息,所谓疾行千里撅上将军,此兆非吉。”江毅皱眉接着道。
江彬兀自不信,当日定下唐兀卫一路南下,经运河船运,至临清,改为陆路。一路不停至益都,取得就是兵贵神速之意。
自昨日给官军送行后,算算脚程,今日是大战之时。江彬也是晨起后无由的有些郁闷,想起城外这个弟弟有些时日未见,索性叫了一顶青衣小轿,来至陀山相会。
江毅一手轻轻托起一杯茶,一手揭开杯盖,微微吹去浮在茶水上面的茶叶,以杯盖连续轻敲杯口,淡淡道:“兄长近月驻于京师,可能对临朐之事不甚了解,刘正风之流自占据此处后,连续广发告示,颁行废籍,核田,与民田亩、牛羊之法,甚得周遭民众的响应,想必其士卒多有敢战之心,已非当日流窜之颓势。”
“此事我早已知之,不过是其急于收买人心的伎俩,虽得小民雀跃,然强夺地方士绅、大户之财,枉顾纲常礼法,天怒人怨,自取灭亡之道也。益都城已经探查得知许多士绅家破人亡,多有被逼致死之事,民众殷殷盼望王师早日解民倒悬,灭此獠贼!”江彬沉声道。
“士绅商贾,乃朝廷基石,动摇了根本,虽一时猖獗,必无以成事。”江彬接着道。
江毅微微点头,再摇头:“兄长与众不同的就是认为士绅、商贾皆国之柱石,此言难容天下士子之口。士农工商,这“商”吗,往往被天下士子排至后位,只是这朝政弊端日甚,权贵把持,侵民尤甚,如今士绅不良,商贾难行,各地民变风起云涌,兄长何苦继续为蒙人效命
?”
江彬漠然,抿了口茶水,眼望室外明媚的阳光,蔚蓝的天空上似有几只雄鹰翱翔,良久道:“纤芥之疾,何足挂齿?历朝历代自开国后,未有不侈靡骄淫的。我观太祖建国后,重实务,倡汉法。脱脱丞相先后治黄河,轻赋税,复科举,无疑不是利民之举,虽然宵小弄事,举步维艰,但毕竟有了中兴之兆,不似前宋等重用腐儒,亡国害民,连皇族血脉都被断绝。“
“况且我江家曾受益王恩德,这才有了你我二人的容身之地,没有益王遮掩,江家早被夷族,为情为理,都该当报还!”
江毅无语,这个话题两人曾多次谈论。江彬有报国之志,还恩之义,自己何尝不是热血过,只是这元廷上下实在是愈加乌烟瘴气,早已没了建国的鼎新气象,而益王府内也是日益污秽不堪,这几年所见所闻更是令他心灰意冷,索性在此独居清静,眼不见心不烦。
兄弟二人政见不同,谈起朝政多是话不投机,场面不由冷落下来。
良久,江毅叹了一声:“自古华夏变法鲜有成功之例,不是中途拗折,就是人亡政息,主持之人也多是难得有好下场,兄长尊从脱脱右丞,今后之路还需早作打算为好。”
江彬信心多多,还是争取江毅宽心:“明德所言确有前例,变法成败与否,关键在于主导之人是否因势利导,获得圣天子的首肯。右丞大人位高权重,已经辅佐圣上多年,朝廷属下,深孚众望,若非右丞一心鼎力辅佐圣上,当今天子怎会稳坐高堂?只要君臣相得,下面的宵小必翻不起风浪!”
“如今朝廷用度入不敷出,天下兵火汹汹日炽,小弟担心元廷难以持久啊!”江毅忧道,“至正交钞与通宝颁行以来,币值屡次下降,朝野上下对其已经失去信心,听说京师的物价腾踊,已价逾十倍,兄长这次自京师返还,不知真否?”
“钞法本良法,奈何歪嘴和尚去念!”江彬心中烦躁,他对新钞法寄予厚望,不料几年下来,物价反倒是愈来愈高,如油泼火般,朝廷用度更加吃紧,各地不仅又回到金银置物的老路子,而且部分府路开始了物物兑换的交易模式。
江彬为此苦苦反思,最终还是认为吏治不清,权贵弄权,上下趁此大肆聚敛,各地王侯公卿更是推波助澜,捞得不亦乐乎。本来好好地一个钞法施行的时候完全走了样。
当是时,元廷极度缺钱,但是原先发行的纸钞因为市面上钞多物少,金银又不许大规模流通,自然纸钞贬值的厉害,实际上即使是朝廷放开金银的大量使用,民间也难以正常流转,因为大量的金银已经被集中在各地的权贵大族和大富商手中,民间只能勉强使用铜铢。
元廷缺钱,不得不大量发行新钞替代旧钞,但是钞多物少,币值必然缩水,财政赤字无法扭转,窟窿越来越大,不得不的再次增量发行,如此饮鸩止渴,导致新钞不足两年就贬值的如旧钞一般。钞法可谓是彻底失败。
江彬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今日本是来问卜战事如何,怎得有扯到钞法,政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