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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武在原地等了许久也不见半羊人回话,她有点疑惑,“羊先生?”
“杂碎,殿下在问你话。”身边扶着她的男人面无表情地从掌间甩出一条光鞭抽打在亚撒身上,半羊人的背上迅速蔓延出一道血痕,他闷哼一声,依旧沉默着。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苏武听见凌厉的破空声和少年突然急促的喘息,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她甩开男人的手,朝半羊人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我说了这是我的朋友!”
苏武伸出手摸索着,直到触到了半羊人蓬乱的毛才稍微安下心。她跪坐在地,双臂揽住对方毛茸茸的身子,一字一顿地重复,“这是,我的,朋友。”
押着亚撒的两名士兵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松了手退到一边。
亚撒撑起上半身,扭头看向抱着自己后腰的女孩,心情复杂。他刚刚断定苏武之前温柔的举动都不过是在戏弄他,没想下一刻女孩就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他身前。
半羊人皱起眉头观察身边的少女,她目光坚定地瞪着眼前的虚空,嘴唇倔强地抿紧,仿佛真的在因为他被人伤害而愤怒一样。
苏武揉了揉手下的长毛,“羊先生你怎么样?”
女孩的手正好按在亚撒腰侧,细嫩的手指点在敏感的地方,他不自觉地随着她的动作抖了抖耳朵,“我没事。”
几乎不费什么劲,苏武的手指就探到了半羊人单薄皮肉下嶙峋的骨架,尽管对方是游戏角色,她也忍不住心疼了起来,就像捡到了状态糟糕的流浪猫一样,不把对方喂饱就没法安心。
“就跟我回去好不好?”她轻声劝诱着,把斗篷上缀的宝石扯到身前来回晃,“羊先生你看,其实我是个有钱人,让我照顾你一阵子嘛,起码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行不行?”
亚撒听着苏武轻柔的嗓音,一瞬间有些恍惚,他从没想过会有被人类担忧的一天。
虽然听说过高等级的兽人会被贵族或驯兽师当作珍宝一样竞价争抢,但由于体质特异,就算兽人受了严重的伤,在驯兽师的治疗下也很少有无法恢复的时候,因此即使高等兽人们也常常在透支的情况下被使用着。
更何况是在人类眼中毫无价值,只配用来泄愤取乐的他呢。
不要被她骗了,这可能又是一个游戏…就像她之前假装不了解兽族一样,不过是为了看他笑话罢了。
半羊人不知道人类和兽族百年的仇怨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人类的虚伪和高傲是他在被人虐打取笑的这么多年里切切实实了解到的。
人类在他身上发泄心底的恶,却偏偏要以“为征战而死的勇士复仇”或者“兽族天性凶残阴险”一类的缘由把自己归为正义的一方。在拳头和石块的间隙,亚撒曾试着观察施暴者,他们脸上的疯狂和兴奋分明是单纯的,由暴行引发的狂热和快乐。
相比起虐打,来自人类恶意的逗弄让亚撒更加感到屈辱。马戏团里大多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们最乐死不疲的游戏便是在半羊人经历发情期时把豢养的家畜关进他的牢舍,一边看着他压抑忍耐的样子哈哈大笑,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荤话。
对人类来说,兽人是曾经的敌人,是带上枷锁的野兽,或者是供人类驱使,玩乐的工具。
半羊人在心里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可无法否认的是,之前胸腔里被翻涌起的委屈和愤怒腐蚀出的空洞竟然在看到苏武急急朝他跑来的模样后慢慢变得充实起来了。
察觉到心中隐隐的欣喜之后,亚撒一惊,甩开揽着自己的少女,起身退后两步,对自己的软弱感到恼火。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昂起脖子,尽管对方看不见,还是试图将自己的眼神变得冷淡,“你是高等驯兽师没错吧,想要做什么就做好了,我这样的劣等兽人可没有拒绝你的资格。”
半羊人突然的起身让苏武失了平衡,低呼一声把手撑在地上稳住身体,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还以为经过之前的短暂相处后她多少已经刷了些好感度呢。
苏武后悔之前读游戏介绍的时候没有走心,只是模模糊糊有着驯兽师是依靠与魔兽缔结契约进行战斗或发展其他能力的印象,可半羊人言语中似乎对自己的驯兽师身份很是不齿,难道游戏设定的驯兽师和神奇生物的关系不是并肩作战的好伙伴反而是对立派?!
“羊先生你不要这样说,我只是觉得你现在需要人照顾,”苏武弱弱地开口,“如果你不愿意我是不会强迫你的…”
她话音没落就听见头顶传来了对方一声嗤笑,“然后让这群人把我抓起来?”
…不要啊羊咩咩我跟你是一伙的不要耍脾气跟我回家让我给你投喂撸毛洗白白嘛。
毛绒绒爱好者苏武心有点累,没想到在游戏里诱拐一只毛绒绒也这么费劲,她叹口气,“所以说跟我结约就不用被抓走了啊,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明明自己是在为了半羊人着想,对方却一直带着敌视的态度,“是因为讨厌我吗?跟我订下契约就这么让你厌恶吗?”
亚撒看女孩眉梢眼角都耷拉了下去,可怜兮兮地坐在地上,抿紧了嘴把头别开,努力不让自己心软。
半羊人在心里提醒自己,人类都是很会演戏的!她可怜的样子也一定是装出来的!毕竟…毕竟像女孩这样的身份,肯定不需要担心身边没有使役兽,又何必在他这种没有价值的兽人身上花功夫呢。
做出这副可怜的样子,一定是想骗取他的信任后再取笑他。
可是......
他偷偷瞟了一眼苏武,她一双好看的眼睛空洞看向前方,咬着唇,执拗地等待着他的回答,看起来似乎真的被他恶意的揣测伤到了。
“我讨厌人类,”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开口,“也讨厌这个被人类统治的世界,从一开始就是,以后也会是。”
“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要我身上的什么东西,但你救了我,那么我没有理由拒绝你,”亚撒垂下眼睛,“可你不要妄想我的忠诚,对我来说,你和其他人类一样,都是丑陋的生物。”
半羊人说完,走到苏武身前曲起四条腿跪卧在地,他俯下身子,将额头贴上女孩铺散在草地的裙摆,彩线交织的刺绣摩擦着他的皮肤,亚撒闭上眼睛,“开始吧。”
“忠诚这种重要的东西…你不需要轻易地交给我啦,”苏武听出他声音里的沉重,下意识不想探寻缘由,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劝慰他,只好把手放在亚撒的脑袋上轻轻摩擦,一边梳理他凌乱的纠结在一起的半长头发,一边叹息,“我只是不想让你被关押起来,真的,试着相信我好吗?”
她选定了技能,身体自动地开始吟唱不知名语言组成的调子,绿色的光点慢慢在半羊人额前汇集,在苏武歌声停止的那一刻隐入他的眉心。
亚撒的身体在咒语的力量下微微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少女。
女孩阖着眼睛,面色平静,吟唱召唤来的光芒还未散去,把她披散的黑发洒上一层金辉。
她睁开眼,瞳仁也被映成蜂蜜的颜色,脸颊微微发红,像亚撒小时候在丛林中偶然见过的,最美的玫瑰花。
“我看见了,”女孩突然开心地笑了,她摸索着捧起亚撒的脸,声音里是单纯的雀跃,“刚刚那一瞬间,我看见你了。”
亚撒屏住呼吸,愣愣看向朝自己靠近的女孩娇嫩的脸庞,胸膛里的拳头大小的脏器跳得飞快,他推测胸中加速的血液和混沌的思绪都是契约带来的影响,尽管不想承认,但此刻的苏武整个人都散发着让他无法抗拒的气息。
“你的眼睛是金色的啊,”苏武喃喃道,“像阳光一样,非常漂亮。”
她一边说着,手指轻轻移到半羊人的眼皮上,好奇地绕了个圈,亚撒情不自禁闭上眼睛感受那滑腻腻的凉意,仰起脖子方便少女抚摸。
身边一直静静站着的男人看着苏武轻轻抚摸半羊人的头发,右手紧紧地攥着。
“殿下,您处理完...您的友人了吗?”他抚了抚自己的手套,出声打断,“恕属下直言,夫人还在等着您平安返回,现在起程如何?”
说完,他朝身后的士兵打了个手势,两人上前拉开了亚撒,还没等苏武反应过来,男人快步走近,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在空中虚点几下,凭空降下银白的魔法阵,将一行人笼罩起来。
苏武只觉得一阵眩晕,男人抓她的手很用力,用手臂把她束在胸前,几秒后,她才觉得双腿重新踩在了地面上,一等她站定,男人立马松开手说了句“冒犯”退到一边。
很快就有侍女迎上来,一路带着苏武先去换衣洗漱,然后带着她去见那位“夫人”。
苏武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被许多人扶着奔来跑去,扒光洗净后被七手八脚地套上另一套缀着许多缎带的粉白色裙装,又在全身上下喷了大量的香水,呛得她一阵咳嗽。随后便被人塞上手杖,推到会客室门口等待通报。
大门打开了,苏武被另外的仆从引着往前走,她一边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查看着小地图,把目标放在了房间中心正朝她移动过来的红点上。
“噢我可怜的小百灵鸟,”自己的手很快被另一双保养良好的女性的手握住了,对方声音夸张地表达着苏武离开后自己的担忧和恐惧,“答应我,以后不要离开姨妈身边了,我脆弱的神经可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折磨。”
苏武点头应着,一边浏览着姨妈的资料,对方是她母亲那边的小妹妹,嫁入侯爵家后和教廷联系密切,似乎在扳倒苏武全家阴谋里也有她的手笔,事发后以唯一亲人的身份成为了苏武的监护人,隐约透漏过让苏武为教廷效力的意思。
苏武完全不想被牵扯到宅斗或者政治阴谋里,她乖顺地点着头,不时接上一两句话,表达一下自己走失在外时的恐惧和对姨妈的思念以及感激。对方应该对她的配合还算满意,很快就提出苏武受了惊要多休息,派人送她出去。
临走的时候,姨妈意有所指地向她提起,“这次送你回来的不是那位公爵家的克劳德吗,他似乎还没走远呢我的小甜心,你可不要忘记跟人家道个谢啊,毕竟以后...好了我不说了知道你又要害羞。”
“啊?害什么羞...”
“哎哟我说什么来着?”女人揪着苏武的脸蛋嗔她一声,扭头吩咐仆人,“如果看见我们英俊的骑士长,就带小姐去见他,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该谢还是要谢的。”
“夫人不必放在心上,”男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走上前来,执起贵妇人的手轻轻一吻,“这是属下分内的事情,为夫人和殿下效劳是我的荣幸。”
“瞧瞧,我们的骑士长有一张多么讨人喜欢的嘴,”女人咯咯地笑起来,“不过你可不用这么客气,我的小克劳德,前两天还听公爵大人提起你,听说在奥多郡你立了一桩大功呢,如此的年轻有为,真是叫人感慨。”
“公爵大人对你这个儿子赞不绝口呢,”她声音低下来,“说不定以后,不光我的小百灵鸟,就连我这小庄园还要靠你照拂…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呐?”
克劳德眼神闪了闪,脸上的表情不变,“夫人过誉了,我这样卑贱的身份,能够勉强成为骑士长为帝国效力就已经是万幸了,更何况家中兄长…”
“谁不知道你那个哥哥...”女人只提了半句就拿扇子掩上嘴,“好了好了我今天的话也说够了,不如你们年轻人出去好好逛一逛,花园里新来了两只小狗,你们可以去逗逗,我这个老婆子就不在你们面前讨嫌了。”
两人告别了侯爵夫人,朝花园走过去,之前两人寒暄的时候,苏武全程一头雾水,为什么克劳德是公爵的儿子还要自称身份卑贱…贵族的世界好复杂,感觉直接问对方的话有点冒犯,还是记在小本子上回去问朋友好了。
“呃,”她走在男人身边,一手撑着手杖一手搭在他的臂弯,一路的沉默让苏武略有些不自在,她试着打破僵局,还没张嘴,就被对方推到了硬硬的,像是树干一样的东西上,她吓得抓紧了男人的手臂,“你做什么?!”
“你是在故意激怒我吗?”
“啥?!”
“别装出无辜的样子,”男人眯起眼睛,“我可没大度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和低劣的野兽搂搂抱抱还不介意的份上。”
未婚妻?!卧槽这个身份还可以再复杂一点吗?而且这个骑士长怎么突然换了一个画风啊啊啊救救救命!
苏武一时间接受无能,愣在了原地,大脑疯狂刷屏。
克劳德见苏武只是惊恐地看着他不说话,松开手退后一步,冷笑,“怎么,现在又打算当哑巴了吗?”
“就算现在你无权无势,只是空有个头衔,也要记得你的身份,”男人眼睛里滑过一丝讥讽,“虽然那种低劣的野兽倒是跟你挺相配的,失明的没落大小姐和劣等的杂碎,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