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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清晨, 李闯才勉强让意识模糊过去, 结果没过多久,韩先生就当起了人工闹铃。
“……嗯……”
“喂?”
“……嗯……”
“喂,小王八蛋, 我要上飞机了。”
“……你就不能下飞机再给我打电话吗?!”
韩先生很寒心地收线登机,李闯光着膀子坐在床上, 彻底精神了。
于是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飞机上的韩慕坤要了三杯牛奶, 却还是连放松下来眯着都做不到, 他怀疑空姐递给他的是白色咖啡;而在某小区某幢楼某个小房间里的李闯,则掏空了自己的大衣柜,还是没装点出一个让人满意的造型。最后不得已, 找来赋闲在家的赵女士做参谋, 才终于能够赶在飞机降落前迈出家门,抵达机场。
临近中午, 航班很多, 明明电子大屏幕已经提示来自深圳的某某航班早就降落,但一波又一波出来等行李的就没一个是那航班上的,要么山东,要么四川,要么北京上海, 弄得李闯都开始怀疑深航是不是跟这边有什么过节了。
终于,出口处的led提示灯变换到了韩慕坤的航班,李闯扒在玻璃门外面, 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把人错过了。
传送带上开始出现花花绿绿的行李,乘客也陆续出现,大多是先抬头看一眼玻璃门外的接站人群,然后才走到传送带那等待自己的行李。堵在玻璃门前的人群骚动起来,要不是机场的工作人员拦着,或许他们会直接扑进去。
李闯不确定自己是受到了感染抑或本就激动,心跳得厉害,撞得胸口疼,他用手掌死死压在那个乱蹦的位置,深吸口气,才止住那骚动。等再抬眼时,他看见了韩慕坤。
明明没有分开多久,但直到这一刻,李闯才觉出自己有多想念这个王八蛋,以至于闹哄哄的人群里,他能一眼把这家伙找出来。
男人穿了件休闲的暗格衬衫,白色里透出淡淡的蓝,洁净而清爽,他仿佛没有携带任何行李,略微扫了眼接机人群,便径直地往出口这边走来。
李闯的呼吸开始乱了,情绪里混合了期待紧张喜悦和忐忑等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韩慕坤,看着他走过狭窄地出口通道,看着他终于跟自己处在了一个空间里,看着他略带茫然地环顾人群,李闯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胳膊,挥得特别傻,好半天,韩慕坤终于发现了他,然后男人微微歪头,眼神里带出无声的询问。
李闯咧开嘴,仿佛闲杂人等都消失不见,偌大的机场里就只剩下他和韩慕坤一样:“看什么看,就是本大爷我!”
韩慕坤愣了下,有些什么东西从眼底一闪而过,太快了,快得人来不及捕捉,而在李闯的眼睛里,男人只是扬起嘴角,露出个浅却帅气的微笑。
李闯看着韩慕坤几步走到自己跟前,站定,眼睛一眨不眨地继续观望,便微微扬起下巴,似笑非笑:“怎么的,不认识了?”
韩慕坤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他先是抬手摸了摸李闯的脑袋,然后又水平地把手掌移到自己这边,李闯只比韩慕坤矮了两厘米,故而这手掌便抵到了韩慕坤的额头上方。过了好半天,韩慕坤才嘀咕道:“操,大变活人也没这么玩儿的。”
李闯知道他一时间肯定会纠结,所以也没当回事儿:“不售票免费给你看,知足吧。”
韩慕坤煞有介事地叹口气,可怜兮兮道:“娘的,谁动了我的小白兔啊!”
李闯乐着踹他一脚:“别嚎了,走,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有那么一瞬间,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韩慕坤甚至已经调动神经想要抬胳膊把眼前的人搂进怀里,却在焦距重新对准后,生生卡住。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真是小王八蛋,那么客观来讲,很帅。这符合他原本的性格,张扬,热烈,狂妄,还带着点儿小暴躁。对,很符合,只是——
比原本那白白净净的男孩儿少了几分闪亮。
韩慕坤想,他家的小男孩儿该是很好看的,亮晶晶的那种美。是好看,不是帅。
李闯熟门熟路地叫来辆出租车,然后一猫腰钻进了后面,他有好多话想跟韩慕坤说,他甚至还没好好看看这个男人。
“傻愣着干嘛,上来啊!”李闯用脚抵着车门防止其合上,招呼韩慕坤。
男人像从什么地方刚刚把元神招回来似的“哦”了下,然后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李闯给他等的门,反正是直接进了副驾驶。
李闯微微皱起眉头,可又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便悻悻关上门,然后给司机报出一串地址。
车很快离开机场融入城市血脉一样的道路里,李闯从内视镜去看韩慕坤,男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外面,就像要把这个城市刻到视网膜上一样。淡淡的不爽从心底慢慢升起,李闯没好气的拍他椅子靠背:“喂,你到底是看我来了还是旅游来了!”
韩慕坤还没说话,的哥倒是从内视镜里匆匆瞄过来一眼,赶巧被李闯逮个正着,闯哥更郁闷了:“我让他看我,你瞅我干嘛,瞅路!”
司机平白无故被飞了几眼刀,那叫一悲催,本来想还嘴,又恍惚看见了客人好像在龇牙,未免自己成为被扑咬的无辜群众,司机决定关闭耳朵心无旁骛地做他的驾驶员。
韩慕坤目睹这一切,颇为感慨:“我发现你这人回家了,脾气也见涨哈。”
李闯瞥他一眼,半玩笑半正经道:“想起义?”
韩慕坤连忙表明心迹:“不不不,当顺民挺好。”
一瞬间,太阳从云朵背后露出了头儿,李闯那满心房的花儿就怒放了,姹紫嫣红芳香浓烈,把那心填得满满的。他想扑过去亲昵地咬上男人一口,小老虎似的,奈何车内被防贼防盗的铁栏杆分隔出了两个空间,他便和那些心怀不轨的坏蛋一样,被“预防”了。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韩慕坤才想起来问:“咱这是去哪儿啊?”
“饭店吃饭呗,”李闯一脸理所当然,“到东北必须先吃饭。”
韩慕坤莞尔:“这是哪家的规定?”
闯哥眉毛一挑:“李家的。”
韩慕坤立刻规矩起来:“我滴,明白。”
李闯愈发觉得这老男人可爱,恨不得搂过来揉捏一通,偏偏抬眼就是那破栏杆,心下一恼,便咣当一拳砸上面了。
司机吓一跳:“怎、怎么了?”
“没事儿,”李闯扯扯嘴角,“我看看结不结实。”
司机黑线,暗自记下闯哥长相并拉入内心的小黑名单——下次远远看见这位爷他就果断绕走,不算拒载。
李闯带韩慕坤去的是家正宗老菜馆子,菜地道,价格也不便宜,但韩慕坤难得过来一次,李闯觉着值。菜和包房都是早上打电话就订好的,所以俩人刚一落座,漂亮的服务员便在把还热气腾腾的大菜铺满了桌面。
“这么多咱俩能吃了吗?”韩慕坤光看着就觉得要饱。
李闯叹口气,略带失望地地摇了摇头:“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
事实上,韩慕坤确实不了解,所以当一桌子菜被俩人——其实主要是一个人——迅速风卷残云之后,他对自己这个“新老婆”又有了更近一步的认识。
“饱了?”李闯一边摸自己肚皮,一边问韩慕坤。
韩慕坤哭笑不得:“嗯,饱了。”
“那咱俩走,我带你去酒店。”李闯作势要起来。
“不急,”韩慕坤连忙阻止,“我陪你歇会儿。”
李闯总算觉出点儿不好意思,支吾道:“那,那你也不吃,这一分钱一份菜呢,剩了多浪费。”
韩慕坤微微眯起眼睛,语气神态都是熟悉的,甚至于这说话的调调和内容都如出一辙,可他为什么就觉得自己的小男孩儿不见了呢,他试图在这个新的“李闯”身上去找他熟悉的味道,仿佛能找到些,但却又好像都不对。
李闯不知道韩慕坤在想什么,但他可以从男人的眼神里感觉到他确实是在想一些事情,所以李闯很安静,他怕自己不经意间会打乱这个人的思考,又或者触碰到什么然后出现他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是的,他害怕。
韩慕坤点了一根烟,李闯就坐在那里看着他吸完。
直到韩慕坤终于出声:“你不会是连酒店都帮我定好了吧。”
李闯仿佛松口气般露出微笑:“我必须得让某人知道,老佛爷也是可以很贴心的。”
韩慕坤忽然凑过来给了李闯一个吻,很快,快到李闯来不及回应,也很轻,轻到要不是唇间淡淡的烟草香,他会以为刚刚那一下是幻觉。
韩慕坤却同从前一样扑棱扑棱他的脑袋,然后起身道:“走吧,让我看看老佛爷定的酒店够级别不。”
李闯轻咳一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又洒脱又自然,可惜出口的话颠三倒四,最后在韩慕坤揶揄的目光里一边咕哝看个屁一边把人推出了饭店。
李闯给韩慕坤定的酒店不是最高级,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一个两人的标准套,电视电脑热水器浴缸一应俱全,两人到酒店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再收拾收拾弄一弄,便到了四点半。
韩慕坤真没带来任何东西,除了手机和钱包。李闯问的时候,男人说是赶过来太急了,再加上也懒得收拾。韩慕坤答得很随意,但李闯知道是真话,而且是让人很温暖的那种真话。
好在洗漱用品酒店都准备了,至于换洗衣服,随便上街买两件便成了,夏天就是这点好,省事方便。所以都收拾好之后,俩人就到附近开始逛街——主要买衣服,次要消化食儿。
俩人一路从天亮逛到天黑,从商场逛到夜市儿,到后面也不为买东西了,就是纯粹瞎逛。看看老头老太太的大秧歌,吃吃东北特色的路边摊儿,韩慕坤很久没回到这块儿土地了,虽然不是真正的家乡,但也足以抵半个,所以他兴致盎然,甚至于到了很晚还意犹未尽。
李闯看得出韩慕坤挺开心,于是他也跟着开心起来。这种连带感应很有趣,奇妙而幸福。
回酒店的路上,李闯接到自家爹打来的电话,问他在哪里,怎么还没回去。李闯索性说不回去了,要跟同学家住两天,李闯爸没说什么,只表示儿子需要注意安全——不光自己的,还有同学的,弄得李闯很郁闷,心说自己又不是恐怖分子,还到哪儿哪儿炸啊。
挂完电话,李闯就发现韩慕坤在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李闯有些不自在:“看啥呢?”
彼时月亮刚出来,混合着路灯一起撒在男孩儿脸上,从韩慕坤的角度望,那个侧面很美。但也只是美,就像随便换个其他的俊俏小伙子站到这里,他也会这么觉得,韩慕坤想,人对美的事物有感应是本能,但却不会每一个都心动。
“你家人?”
“嗯,老头子。”
“……看来我待遇还成,”韩慕坤很欣慰,“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被压迫着呢。”
“切,”李闯不以为然,“偷着乐去吧,别人我还懒得压迫呢,多看上一眼都烦。”
韩慕坤闻言,立刻在脑海里勾勒出闯哥的人际关系浮世绘,末了无限感慨:“爷,你这辈子就是做爷的命了。”
李闯定定望着他:“你乐意伺候不?”
韩慕坤想看向别处,但李闯的目光太执着了,让他无所遁逃,最终只能唉了声:“这算是受虐倾向不?”
李闯眉头深锁义正言辞的:“好品质,要保持。”
“呵,去你的吧。”韩慕坤算是彻底被打败了。
李闯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说过的那句:“货已售出概不退换啊。”
韩慕坤愣住,半晌,才又无奈又宠溺地摸了男孩儿的头:“嗯。”
虚幻的霓虹下面,韩慕坤的笑容也好像飘渺起来。李闯发现男人现在不再喜欢掐他脸,而改成摸他的头了。李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隐约觉出,情况好像不大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