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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还算成功的骗子,被一个不是骗子的家伙给骗了,这让杨峥的心情很复杂。【全文字阅读】心里大有一种‘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的奇异感觉。但现在不是剖析复杂心境的时候,杨峥咂咂嘴问:“你杀了他?”
他指的便是藏在三楼某个房间里已经变成尸体的南勇。杨峥从没见过这个家伙,也毫不关心他的死活。他只关心眼前的局面……砸门声越来越密集,外面至少聚集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保镖。倘若这些家伙得知雇主已经被杀,天知道会不会发起疯来将他们两人打成马蜂窝。
“小爷本打算让他坐在轮椅上安稳过完下半生……可惜的是他看起来并不领情。”南哲似乎有些惆怅,他回想了一下什么,跟着说:“放心,在那之前他已经给那些匪徒打了电话,不出意外的话十分钟后南昕就安全了。”
“你是个疯子!”杨峥认真的评价说:“你好歹也要确认南昕安全了再动手吧?”
南哲面露苦涩:“冲动是魔鬼啊……我现在已经后悔了。”
“那现在怎么办?”杨峥意有所指。可以理解为担心南昕的安全,也可以理解为担心外面的十几号保镖会冲进来,还可以理解为怎么对付其后来的警察。少年本能的觉着自己陷入了大麻烦当中,如果一个处理不妥当,就会引来新一轮的追杀。
南哲戏谑的笑了笑,掏出手机拿在手中,说:“小爷的世界你不懂。”说着,他翻弄了半天号码薄,按下发射键,随即将手机贴在耳边。
片刻之后电话接通了,南哲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劲头,惫懒的说:“是我,你那不争气的不孝子。我现在在金石滩112号。一个小时前我跟南昕在狂热酒吧遭到了袭击,南昕被劫走;三分钟前,我击毙了南勇。现在的情况是,劫匪会在十分钟后放了南昕,地点是人民广场。然后外面起码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保镖正在砸门,打算冲进来把我碎尸万段。”
电话的那头足足沉默了三十秒,似乎在消化着南哲话语里巨大的信息量,然后一个雄浑的男音从听筒中传出来:“我马上解决……一会儿直接回家,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说完这些,南哲的父亲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出的忙音,南哲嗤笑着坐在了楼梯。一手攥着手机,一手掏出三五香烟,先丢给杨峥,再叼在嘴里点燃。然后他就静静的坐在那里,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喷云吐雾,好似在等着看好戏。
一分钟之后,外面传来的隐隐的手机铃声。又过了三十秒,密集的砸门声陡然消失无踪。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透过贴了铁质栅栏的窗子看过去,那些前一刻还剑拔弩张的保镖居然就这样散去了。
与此同时,南哲的手机响了。他不疾不徐的接起电话,‘嗯嗯’几声之后说:“平安就好……好啦,别哭了。我已经替你出了气……详细的等回去之后再说……你没听错,老头子晚上要我回去一趟……得,那一会见,我先把你的代课老师送回去……哈,他活的好好的,一根毫毛都没伤到。你哥哥的兄弟,没有废物。额,除了林克那家伙之外。”
南哲挂断了电话,从容的站起身,踱步到大门前,取下那一柄用来钩壁炉火炭的叉子,随意丢在地上,随即双手拉开了大门。冷风鱼贯而入,寒意伴着清新的空气让人精神了不少。月光与昏黄的路灯之下,外面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这给了杨峥一个错觉,好似方才那些堵在门口砸门的保镖根本就不存在,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南哲转过头笑着对杨峥说:“走吧,兄弟,我送你回去……这鬼地方可叫不到计程车。”
须臾之后,西班牙加斯加斯摩托车拖着发动机夸张的咆哮声,疾驰在深夜里的滨海路上。那摩托车没开出去多远,杨峥便见到迎面驶过来四辆车组成的车队。借着皎洁的月光可以依稀分辨出,那四辆车无一例外的全都是同一款式的黑色商务车。车队好似没看见交错而过的挎斗摩托,径直钻入了金石滩112号,那个杨峥刚刚离开的庄园。
坐在挎斗里的杨峥沉默着。今夜的事情太过狗血,又是豪门恩怨,又是兄弟相残,可以预期的是接下来还会有父子反目。那种从前只在tvb肥皂剧里出现的桥段活生生展现在他的面前。曾经杨峥也是富家子,他以为有钱人的生活不过如此。但现在他才发现,有钱人与豪门之间的差距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豪门便是有权有势的特权阶层,只要他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践踏一切法律!这一点从保护伞对他的围捕,以及南哲毫无顾忌的枪杀了自己的堂弟上表露无疑。直到此时他才大略了解了南哲的背景,但这让他更加的不解。这种优渥的生存条件一直都是他梦寐以求的,南哲这家伙脑子里到底生了多少蛆虫才会干出离家出走这种败家的事儿?
此时业已是深夜,清冷的街道上只是偶然开过来一辆汽车,有时候是几乎在空跑的二十四小时公交车。加斯加斯摩托车大功率发动机咆哮出堪比火车的动静,让这辆挎斗摩托车以超过一百八十公里的时速疾驰。
进入市区的时候,南哲询问了杨峥要去的地方,略略降了速度,几分钟后摩托车停在了酒店的门口。下车道别,杨峥没走几步,南哲突然从后面说:“现在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杨峥转过身思索了一下,犹豫着说:“如果一起喝过酒、坐过牢、打过架就是朋友,那就算是吧。”
他那勉强的态度让南哲嗤的一声笑了:“你太刻薄了……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说着他朝杨峥挥挥手,发动摩托风一般的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发烧,加上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让躺在床上的杨峥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两小时后,大连本地的电视台里播报了一条新闻,金石滩112号发生爆炸,警方初步认定为瓦斯泄漏……
杨峥看着电视机里侃侃而谈的警官,以及在他身后无数拖着消防栓灭火的消防员,不无感叹的嘟囔着说:“他妈的……小爷还真是无法理解你的世界。”他现在完全理解了南哲那句听起来装逼意味十足的话,豪门这种怪胎一般的庞然大物,绝非是升斗小民可以想象的。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正进行着一场父子之间的对话。
已经五十有四的南仲道,看起来跟十年前没什么区别。精力充沛,那锐利的目光中隐含着一股子久居上位的威严。即便是深夜在家中,他依旧穿着衬衫、马甲、西裤,头发一丝不苟。站在壁炉前,小口的喝着爱尔兰百利与威士忌调配的饮料。
在他对面,南哲委身在沙发里,双足架在茶几上,脑袋枕在双臂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整个人的神情惫懒到了极点。
似乎已经习惯了亲生儿子的不礼貌,南仲道朝壁炉里丢了几根木头,看了南哲一眼说:“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今天的事你处理的很果断。老实说你让我很惊讶,我以为你会继续妇人之仁,就像三年前一样,吊起来狠狠揍南勇一通了事。结果你直接杀了他……”顿了顿,他继续说:“……看来你在外面这几年并非一无是处,起码已经懂了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这句话的真谛。”
南仲道踱了几步,手放在沙发另一头的边缘撑住身体,微微弯腰说:“从主观上讲,你让我很头疼。为了追寻所谓的自由,你去当了大头兵。我只能选择去南勇,这足足花了我七年的时间。现在,你把他杀了,这意味着我七年的心血全部白费了。男人,做了错事,就要承担责任。”
“又来了!”南哲没好气的说:“老头子,你不就是想让我重新回到你的掌中,变提线木偶么?”
“南勇死了,你让我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南哲不屑的说:“选择很多好不好?你可以立个遗嘱,死了之后把财产全都捐赠出去……”
“捐给谁?那些慈善基金?”南仲道厉声质问道:“你比我更清楚那些所谓的慈善基金是什么东西。而且我绝不会把家业白白送给竞争对手。”
“那就捐赠给政府。”
好似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南仲道突然大笑起来:“我以为你起码成长了一些……我错了,你跟从前一样还是那么幼稚。政府?政府只是偶尔不听话,需要敲打一下的看门狗。在大明帝国,资本就是话事权。把资本捐赠给政府,这等于是将话事权拱手相让!你是打算让我的朋友还有对手联合起来剿灭南家么?”
豪门,既积累的无数财富的财团,他们的利益与大明帝国的命运息息相关。在这种共生的关系里,政府与财团在对抗中合作,然后又在合作中对抗。几十年前,雄才大略的帝国内阁首辅曾国藩推行关键产业国有化进程,任期之内曾国藩遭到了至少三次刺杀。虽然他幸运的躲了过去,但没等到五年的任期结束,第三个年头里便被国会弹劾下台。这幕后的推动者便是遍布大明各地的财团。
在那场政府与财团对立的战争中,绝大多数财团都态度强硬的持反对态度。偶有持支持态度的个人,在那场不见血的战争结束之后,命运发生了微妙的转折。融资、并购、分拆,一连串的手段使下来,曾经的亿万富豪消失在公众视线之中,只能隐居起来做个混吃等死的富家翁。那头顶上的天花板,陡然变得高远与坚固,让其终其一生也无法再度企及。
南哲思考了一下,悲哀的发现他又落入了父亲的节奏之中。甚至他现在都觉着自己如果不接受南家的事业,那么将来某一天等待南家的就是分崩离析。又是这样!他绞尽脑汁企图找出跳出圈套的办法,半晌之后他以为自己抓住了问题的所在:“为什么非得是我?直系的没有,远方亲戚里姓南的也不少。”
“愚蠢。”南仲道平静的说:“就连几年前跟你关系融洽的南勇都接二连三的想要杀掉你,你觉着换了另外的人坐在继承人的位置上,他们会怎么做?财富权势迷人眼,即便他们曾经很善良,利欲熏心之下总会变成第二个南勇。”
“那就让南昕来!”
“你打算让一个女孩子替你承担本不属于她的重担么?如果是,那说明你就是个懦夫!”
厉声的斥责,让南哲哑口无言。
南仲道嘲讽的说:“如果我告诉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让南勇接手南家的事业。培养他,仅仅是为了刺激你……你会怎么想?”
南哲盯着父亲的眼神,在确定对方没有说谎之后,陡然愤怒的大声喊道:“你这个疯子!”
“随便你怎么说。”南仲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希望这个小小的教训能让你印象深刻。你跟南家的处境没什么不同。有些事不进则退,明明不想去做,但你还得必须去做。因为如果不去做,你就会失去一切,包括生命。”放下酒杯,南仲道看了看落地钟显示的时间,迈步一边走向楼梯口,一边侧着头看着南哲说:“不用急着给我答案。按照大明帝国的法律,我距离退休还有六年。我希望在此之前你已经想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义务。”
南仲道踩着楼梯上楼了,宽敞的会客室里只余下萎顿在沙发里的南哲。离家出走的世家子难以抉择,在责任、义务以及对自由的向往中茫然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