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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我纵马直奔幽兰庄。
我坐在厅前正中,右下首是精神铄铄的吴叔,哦,就是原先澄矶玉坊的那位,如今已是我幽兰庄身经百战、战无不胜的总管老头,素日代我坐镇幽兰庄,兢兢业业地处理庄中大小事务。
左下首是一身红衣娇俏的安倚罗,也就是迷恋易大哥的那位,不过十□□岁的年纪却已是我幽兰庄的重要之人了。她聪明伶俐,原也是一商人之女,后家逢大火亲者无一幸免,她走投无路入了倚月楼做歌女,后来被林萱慧眼识人,发现她于账务之上的天赋,我便将她调入了幽兰庄。
别看她不懂经营,不善管理,更不会谈生意,可她长于一技——理账。
左手放一账本翻得哗啦作响,双眼盯着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右手噼里啪啦地拨动着算盘,埋首不过片刻,一本账便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后算盘一推,揽过账本,将结果从头至尾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我第一次见到她理账之时直看得目瞪口呆望洋兴叹。
除却那一手精妙的理账手法外,她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哪怕时隔一年,有哪次账目不清楚了,随问随答。
他们二人皆是我在幽兰庄的心腹。
“幽兰庄乃是以贩运琉璃玉器快速发家,只少数涉及首饰、歌舞馆。这些生意已够大了,我人将入宫中,今后的日子怕不会那么自由了,幽兰庄尤其是琉璃玉器这一块务必请吴叔妥善料理。”我将厚厚一叠纸递给吴叔,叮嘱道:“我将生意略作调整,这是今后一年的运行方法、方向。”
吴叔捻着他那不过几根的长长胡须,连连点头道:“老朽必按公子所言来办。”
我笑着点头:“辛苦吴老。”又转向安倚罗:“倚罗每一月入宫一趟,将生意情况及账目复述于我,以作及时调整。”
安倚罗躬身脆甜答道:“谨遵公子言。”
两日后,百里君离的圣旨果然下来。
“苏城刺史苏颛和嫡出二女苏照字湄音,德艺双馨,风姿雅悦,端庄淑睿,丽质轻灵,风华幽静,誉重闺闱。朕慕名向往,特以礼聘入宫。着即册封为正二品昭仪,定八月十七日入宫,赐居章华殿。钦此。”
我诧异地接过圣旨,居然是二品昭仪,九嫔之首,这位分对一个刺史之女来说也未免太高了些。
此旨一宣,犹如水入油锅,苏府瞬间就颇不平静了。
“音儿啊音儿啊,”娘紧紧执着我的手,泪如断线珍珠扑簌簌流下,已是说不出话来,只不断地念着我的名字。
五年前姐姐之死委实让她痛断心肠,此番实怕我亦重蹈覆辙。
纵然我原先早是定了主意,现下在自己母亲的泪水下也不觉心酸无比,深为自己的执拗自私而愧疚。
五年来为了让娘尽快走出丧长女之痛,我加倍地爱护孝敬娘,却无疑要让娘在此时更增一份痛楚。
我有些慌张,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不停地安慰着娘。
“四妹,”二哥皱着眉头,少见的严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采选已到,为何你却是直接礼聘入宫?而且还未入宫竟然如此高的品级,纵然大姐昔日怀了龙嗣也不过是正三品啊。”
这是用我五年辛辛苦苦建出的望极楼换来的。但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我顿时有点讪讪答不上话来。
二娘将小外孙赫赫抱过来,小家伙摇摇摆摆地走到我面前,一下抱住我的腿,口齿不清地叫道:“姨——姨”
“哎——”我的心瞬间软如春水,连忙蹲下身抱起他。二娘看着,迟疑道:“可是……可是因为那日贺兰花会,名声传到了皇上那里……”
这倒是可以说得通!我默默点头:“大约如此。”
二哥冷冷痛斥:“昔日大姐入宫,他还不满足,竟然还要了四妹去!还敢明目张胆地说‘慕名向往’,真是□□熏心、不知所谓!昏君!”
我默默望天,对不住了,百里君离,劳您替我挨骂了。
“苏凝,住口!岂敢辱骂陛下?!”厅外匆匆进来一位穿朱红官衣的青年,睁着眼怒斥。我连忙迎上去,脱口道:“姐夫,你也来了?”
他“嗯”了一声,揉揉额,“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吗?”
这时三姐扶着爹也走了出来,见状不由欣喜扑向姐夫怀抱:“夫君?”姐夫连忙接住她,脸不觉微微一红,又连忙松开手向爹娘、二娘行礼,“父亲、两位母亲安好。”
爹的脸色有些苍白,咳了两声才道:“绩典啊,不必多礼。你这是刚下了朝赶来的?”
“是。”姐夫恭敬答道。爹一脸的慈和:“午饭想必都没吃吧,真是难为你了,只好凑在一块吃晚饭了。”爹又把视线转向我,“音儿你……”
“苏照!”一声怒喝突然自院中响起,厅外面一片乱哄哄的。
我刚要出去看看,便见贺兰闫涛一身武将常服大步迈入厅中,浓黑刚毅的眉皱成一团。
爹和姐夫均一愣,“贺兰将军?”
他面色发青,勉强一拱手,“失礼了。”便转身抓住我的胳膊将我硬生生带出了厅。
“你干什么?”我踉踉跄跄地随他一路走出院子,觉得被他抓住的地方像被一圈热铁箍住,用力之大不觉让我痛呼出声:“贺兰闫涛你快放开我!疼,好疼!”
他的手微微松了松,复又抓紧,嘴唇紧紧抿着,也不管我怎样说,怎样挣扎拍打,直直地将我带出了苏府。
门外他的绝影打着响鼻,他两手箍住我的腰,一下将我抱于马上,我还未反应过来,背后便靠上了具宽阔热硬的胸膛。
他俯下身,将我完全桎梏在他的怀抱之下,一抖缰绳,绝影撒开四蹄飞跑起来。
我被颠的几乎跌下马去,不得不紧紧抓住了他紧实的手臂,我咬牙:“贺兰闫涛!”
他猝然一手紧紧扣住我的腰,低下头,我感受到他温热的嘴唇游移在我的后颈,顿觉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我吼出声:“贺兰闫涛你别太过分了!”
他的动作一停,我刚要松口气,突然一阵刺痛袭上后颈,我痛呼一声,他……他竟张口咬了我的脖子!
他冷哼一声,居然有了森然之意:“我只恨没有早点过分,没有更加过分!”
说罢他手臂一紧,扣在我腰间的力道越发强劲霸道。他另一手猛地一勒马缰绳,绝影长嘶一声,前蹄高昂,我便直接滚入了他怀中,他一把捞了我的腰跃下马来,将我紧紧抵在旁边大树之上。
四下暗影,我被困在他与树干之间,他高大的身形向我沉沉压来。我心下一凉,不觉厉喝出声:“你敢!”
他的身体蓦然绷直,双眸怒火熊熊燃烧,我仰头直视于他,双目圆瞪。
不知对峙了多久,他放软了身体,头一下埋入我颈项,灼热的呼吸无力地喷在我颈间,“你说的对,我不敢。”
“我那么怕失去你。可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你。”
“苏照,你不愿嫁我,却肯入宫,就是为了一个昭仪的名分?”
我想起半个月前他来找我,也是这般乘我不备一把抱起我,脸上带着真诚灼目的笑容与我道:“照儿,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吧。”我却是回了他一个白眼:“你干什么?还不快放下我。”
我心里一酸,不觉放柔了声音试图安抚他,“贺兰闫涛,你冷静点,冷静点……我也不想事情发展成这样……”
他却只是重复着喃喃:“你为什么不肯信呢,你为什么不肯信呢,我是真的爱你。”
他抬起头望我,眼睛里有无尽的悲伤。
他道:“你所要的一切其实我也可以给你的,只要再等等就好。你何必如此着急?”
这都什么对什么啊。我有些无力地靠在树上,喃喃道:“你冷静些……”
“是,我要冷静些,我会冷静些,你等着我。”他说着,眼睛越发亮如寒星,在头顶星空之下越发显得慑人。
他俯下身,大手托住我后脑,猛地一扣……
“唔唔……”强烈的男性气息通过嘴唇压过来,他气势汹汹的唇齿纠葛几乎可将人溺死,我有一瞬间的窒息,那吻却又突然变得缠绵起来,他用双手捧住我的脸,一边温柔地吻着,一边深深地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用尽力气,愤怒地一把推开他。
他却也不恼,舔了舔唇,郑重道:“你等着我。”
贺兰闫涛慢悠悠地把我送回了家转身便走了,所有人面面相觑,良久姐夫抬袖咳了咳,对我笑道:“音儿你年纪不大,惹得桃花债倒不少。”
爹却严肃着脸,“音儿,你过来。”
我只好抬脚跟爹进了书房。
爹沉着脸坐在位上,我像小时候一样忐忑地站着。良久爹开口:“你素来自己最有主意,自你大姐服毒后你便越发地沉静不可捉摸,有时候连爹也猜不到你在想些什么。”
“十二岁时便瞒着家里开始做生意,如今幽兰之名在玄月也算响亮。及笄时又嫌湄音二字太过婉媚,替自己起了正式的名字‘照’……”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爹:“爹,您知道……”
爹哼了一声,“幽兰庄吗?瞒的那么紧。可若非我替你打掩护,你当你用做点玉石小生意的借口三天两头往外跑,能瞒过你娘和家里的其他人?”
我悻悻地想:幸好用做生意作了遮挡,否则望极楼什么的也没办法建起。
爹的脸上带了庄重之色,“音儿,你实话告诉我,皇上的礼聘入宫你做了什么?”
这个爹爹都猜得出来,然而却不能将爹爹牵扯进望极楼来。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幽兰换报姐姐当年之仇。”
爹睁大眼,半晌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道:“你入了宫,不必再为爹和你姐夫筹谋,升官不一定是好事,至于凝儿,只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若此次能考中自然最好,不能便罢了,你也不必为他费心。专心照顾好你自己就是。”
我呆了呆,爹爹居然连我的小小心思都猜了出来。只好讪讪笑道:“爹,你真是英明神武。”爹不理我,只问:“这次入宫要带的人你可想好了?”
我略略一想,道:“墨兰在一年前刚刚配了人嫁出去了,新服侍我的琳荠又用的不甚得手。而且即便进了宫,幽兰庄也不能弃之不理,是以这次我便带自己庄中得力的手下去了?”
爹挥挥手:“随你。”
“音儿,你向来聪明,爹相信,若入宫你必是照顾得好自己的,万事要小心。”爹最后嘱咐我道。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从爹爹的书房里迈出来,想起来明天还有易大哥那一关,不觉更加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