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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去的时候太后正坐在榻上看书,见我进来请安她放下书,朝我招招手:“昭仪,你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我走过去矮身坐在她腿边的绣凳上,她执了我的手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道:“哀家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是不一样的,”她顿了一下,“哀家心底里就对你有种好感,”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发,慈蔼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哀家很喜欢你,以后的日子,哀家会尽力护着你。”
她的手像全天下所有温和慈爱的母亲一样,暖暖软软的,一点也不同于她的气势。我低下头,羞涩又有点欣喜的模样:“多谢母后。”
她微微笑着,揉了揉我的手,“你这个孩子真的很讨哀家的喜欢啊,仅仅是看着也让哀家高兴,你在家中你的爹娘都是怎样称呼你的?可有什么小名?”
我迟疑了一下,道:“家中父母都唤臣妾音儿。”“音儿……”她将这个词在自己口中轻轻转了一圈,竟是说不出的好听,“那哀家今后便也这样叫你罢。”
“母后愿意叫臣妾的小名,是臣妾莫大的荣幸。”我抿唇浅笑着。她叹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中规中矩了,在母后面前不必如此谨慎。”
“若是馨儿有你性子的一分就好了。”她抬起头望着虚空,嘴角的笑容柔和:“从小到大,哀家一直很疼馨儿,让她养成了乖张的性子。皇帝却最不喜这样的女子,她为此吃了很多苦头。而且帝后失和也无益于朝廷社稷,哀家一直为他们伤心遗憾。哀家以前常常想,若想他们的嫌隙能消除,便需要有个皇帝和哀家都信任、体贴知意的人能在中间为皇后转圜……”她回过神,拍拍我的手:“这些日子你帮了她不少,也帮了哀家,哀家很高兴。”我眨眨眼:“母后夸奖臣妾了,其实臣妾并没有做些什么。帝后和谐难道不是母后的功劳吗?母后受佛庇佑佛光加身,一回来,陛下和皇后承欢膝下,关系也更加亲密起来。”
她一怔,旋即眯了眼笑出声来,一边摇头:“你这孩子,嘴真是巧。”
迷迷糊糊地午睡醒来,看了看斜斜的阳光,原来不过只半个多时辰。我迷瞪瞪地坐起,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丝被。
“阿音,你醒了吗?”流纱帐外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询问,床侧小巧的身影轻轻晃动了一下。
“玉霖?”我揉揉额头,拉开帐子:“你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有很久。”玉霖拿帕子轻轻拭上我额头:“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额上出了这么多的汗。”
她衣袖上帕子上的熏香幽幽钻进我的鼻腔,却让我一时有些腻,忍不住推开了她。她顿了一顿,收回了手。
我觉得脸上有点粘粘的,扬声叫道:“青九!青九!备水梳洗。”青九在外应了一声,将水端了进来。冰凉的毛巾贴在脸上,我舒适地呼出一口气,含糊问道:“你们怎么都退到外头去了?”
青九还未回话,玉霖开口道:“是我让她们先下去的,我在这看着你怕人多了吵着你。”她握了握帕子,目光有点复杂:“你不会怪我擅自主张吧?”
“你怎会这样想,”我起身饮了口茶清清嗓子道:“刚刚醒来头昏昏的,有点不太习惯,”我对着玉霖笑了笑:“你不要介意。”
她远远地站着,摇摇头。
我坐在青铜镜前,青九轻轻为我梳那一头青丝,只听玉霖静静开口:“刚刚陛下来过了。”
“哦?”我绕了绕垂在胸前的那一缕发丝,随口接道:“君离有说些什么吗?”
身后沉默了一瞬,半晌轻轻道:“没有,陛下看你睡的香,让我们不要打扰你。”
我不在意地点点头,思绪沉浸到晚上的事情上……
天色黑沉阴风测测,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浅蓝色的纱幔翻飞,一个单薄的白衣身影飘飘荡荡进入殿中,我恍恍惚惚地看着那个女子站到我身前,忍不住低声脱口:“姐姐……”
“公子,苍雨回来了。”那女子的声音低低响起,我一个激灵回神,示意她接着说。“郑荣与当即被吓得花容失色,可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并未失言。不过,”苍雨顿了顿,“孙才人反应十分异常,直叫苏念的名字,还不停说‘不是我害得你!不要来找我!’”
“好个郑荣与,警戒心还很高啊。”
我转了转腕子上的玉镯:“这几日让欣岚殿中的人继续好好观察一下,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
“手段干净又如何查她不到又如何。”我端起碧玉盏微微晃了晃,眯起眼看着杯子中血色的葡萄酒摇曳,“忍了这么久,我总也该试一试她了。”
姐姐刚死的那些时光,日日夜夜,她凄切的哭声响在我耳侧,如泣如诉。甚至在我夜半入梦时她青白的脸色亦清晰可见,可有时又会梦到孩提时她带我玩耍、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那时她的声音那样温柔恬静,我看着她美丽的侧脸伴着午后花落的声音痴迷。每每梦醒,那样残酷的现实,那样残酷的对比,简直要撕碎我的心。
三日后,苍雨来禀报:“公子,郑荣与心中果然有鬼,我们放在欣岚殿中的人每日见郑荣与的贴身侍婢佘则倒些药渣,所用药材无不主治心悸惊怖,她这几日夜夜噩梦缠身,昨日未央时分甚至偷偷命人烧纸钱。”
我的心彻底冷下来,恨意无边翻涌而上。郑荣与,我必不放你!
我抱了本书,穿越过回廊迈进正殿。
百里君离最近越发喜欢呆在章华殿。虽然他不常在这边留宿,但他几乎每日都来这里用午膳,还说什么这里安静,把公务都搬到了这里处理。他一坐就是半天,那些官吏们因此在章华殿进进出出个不停。我不堪其扰,更何况天气也渐渐冷起来,便将正殿腾给他处理公务,自己搬到了偏殿的暖阁中。
过分的不止如此,他鸠占鹊巢就罢了,还每回必叫我这只“鹊”陪着他,不时叫我朝熏香炉中添两把香,给他磨墨、摘抄资料什么的。
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啊。我仰天长叹了一声,然后认命地往香炉中添了一块香。
百里君离抬头看我一眼,挑眉一笑。
笑,笑你个头啊。我甚郁闷。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宽大的书案上,一边放着一方徽州墨砚,另一边银色的熏香炉正慢腾腾地升着幽淡的香气。百里君离一肘撑在上面,安静地执着朱笔阅批,浓密的长睫微微低垂在脸上落下一片小小弧度的阴影。
自那日开诚布公之后,他在我面前的姿态也越发的显出了随意慵懒来,不过这倒是便宜了我的眼睛。我装模做样地翻了两页书,又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来。
他的眉头皱了皱,我心里一虚,赶紧低下了头,突然听到他微怒着道:“放肆!”
我从未听百里君离用过这样严厉的语气讲话,诧异地抬起头。
显然他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他仍是紧紧盯着手中的奏折,素来温和的脸上是少见的愠怒。我走近接过那奏折一看,是御史中丞安陆廷上的,里面上禀说近日有贼子在长安四处散播谣言,竟说陛下不是先帝亲子,贼子言之凿凿云云。
怪道他要生气!这番流言不仅污蔑了他,还涉及了他的父皇母后。我放下奏折,心中对那幕后之人已是有了定论。“这种拙劣的谎言君离不必放在心上,历来怎么处置造谣者的都有规矩在那,只需照章办事。”
百里君离点点头:“他在为以后作打算。”我笑了笑:“不过这也正是说明了他已经被逼到手忙脚乱的地步了不是吗?”
他的脸色渐渐平缓:“前几日的奏折你看了吗?”我点点头,“全看完了。”他从那一摞批改好的奏折中抽出一本,递给我:“你看看这。”
“老奸巨猾!”我看完,叹服。
“我命安陆廷收集何穆席的罪状,三日前安陆廷朝上当庭发难,弹劾何穆席卖官鬻爵,贪污受贿,以权谋私,杀人灭口等八条罪状。可惜荀王叔果断弃子,未伤根本。他见何穆席之事证据确凿,便声泪俱下痛斥自己荐人有误,还让刑部秉公执法,他绝无异议。”
百里君离惋惜地摇摇头,好整以暇道:“王叔好气魄,这何穆席可是他一点点提拔起来的,一朝弃子毫不留情。”
“诚惶诚恐?”我看着那请罪书上的一排排字,“还真是诚惶诚恐啊……”
“刚砍掉他一只左膀,他就回了我这样一个大礼。非先帝亲子……他还真想的出来!”
“百里晨倒是没什么动静,奉陛下之命一直在国子监安静地修订《玄月律法疏议》。”我道。
他了然地点点头:“沾血的事,荀王叔一向不会让他干。”
“哦?为何?”我奇怪的就在于这点,荀王有最亲的两个晚辈,百里晨、百里钟鸣,他却用自身在他们面前竖了个盾牌,将他们养的一个放纵飘忽一个毫无心机。这跟贺兰太尉的教养之法大相径庭,贺兰太尉对贺兰闫涛所视之重,可谓极也。如今,作为贺兰党中唯一一个手握兵权的人,贺兰闫涛本身又有勇有谋,可称得上是贺兰党的中坚力量了。
“百里晨的母亲和淑太妃,”百里君离顿了顿,斟酌说道:“原先是荀王叔所爱。”
我诧异的抬头,他继续道:“这也算是宫闱中的一件秘事。和淑太妃本名于冉,是‘郑闫韩于’四大姓中于家的嫡女,从小与荀王叔青梅竹马,后因家族使命而被迫入宫。这么多年,想来荀王叔一直未能忘情吧,爱屋及乌,六弟一直是他最宠爱的一个侄子,比之亲子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手指点了点桌面,饶有兴趣地问:“你猜,若朕被荀王叔废掉,他会让谁当皇帝?”
我:……
陛下,您能不能不要把废掉自己说的这么轻松随意?
“从百里晨对荀王的全心信任来看,他们应该是有过什么约定的。陛下以为呢?”
“那要看荀王叔对于冉的爱有多深了。”百里君离含笑轻语:“看那份爱的重量敌不敌得过这片如画江山。”
他将桌上的奏折划拉到一边,支着额轻松一笑:“明日我带你出去透透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