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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很好，我的天下我的府邸，还得我亲自裁断。”我轻笑着开口，示意阿宁推我过去，看着满院的人转头望向我，呼啦啦地突然跪倒了一地，唯有紫怜，紫零和闻苏，左子苌相对而立，相望间都似乎带着硝烟味道。
“挽城姐姐!”紫怜飞奔着扑过来，拽着我衣袖撒娇，“他们要抓走哥哥，哥哥没有罪的……”
我抬眼看眼前少年，明明还是讨厌极了紫零，却偏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眸中似有深深忌惮。我浅笑着拉着紫怜的手扶起他，划过少年的指腹，一道浅浅的琴弦粗细伤痕，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开口笑：“谁说要抓走你哥哥了”
少年眨眨黑漆漆的眼睛，笑了。
我偏头看向左子苌，声音忽冷：“左大人，你过分了。”
左子苌脸色白了白，刚要开口，闻苏跨了一步站在左子苌面前，正好挡住我的视线，温文尔雅地解释：“小城，紫大人没有诏令私自离军，真的是罪……”
“是我让他回来的。”我打断他的话，身子往后靠了靠，又能看见左子苌半边脸。眸光幽远，让人说不清是看向闻苏说的，还是无视了闻苏的话，继续着对左子苌的训斥。
闻苏眸光一黯，良久才开口：“可没有书面诏令……”
“主上金口玉言，自然是也算得数。是微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望主上恕罪，望紫大人海涵。”左子苌突然向前一步，弯腰行礼，一瞬间眉眼恭顺，不见分毫冷然气息。
闻苏呼吸顿时一重，素来温润如玉的第一公子偏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左子苌，若不是从小到大的良好教养，只怕立刻就要开骂或者开打——见过过河拆桥的，但也没见过拆了桥再隔岸放冷箭的——太绝。
一直站在旁边一语不发的紫零却完全没有就着左子苌台阶下的打算，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长袍宽袖，笑意微冷：“左子苌，你带着人硬闯留风居，要死要活的说我有罪要抓我问斩，现在一句话就想不了了之，你当我紫家的脸面是用来铺地的吗？”
“微臣也是为雪安城百姓安乐考虑，紫大人见谅。”左子苌却不见羞恼，又是一揖到地的一拜，礼节周全的甚至卑微。
紫零冷笑一声，刚要再次发作，闻苏忽然开口，眸光幽深，“小城，这便是你不惜被软禁也要护之远离王畿的人吗”没什么情绪的淡然语气，却因着听惯了他平素声声句句的温润悦耳，此刻便觉得有些萧索寂寥。
我抿了抿唇，没有作声，跪在地上的刘昏却慌忙地去拉闻苏的衣摆，神色惶然，额头已经沁了汗。
夏至前夕闻苏软禁我一事，在坊间已经流传甚广，对闻苏形象损害颇深。但在朝中，却因我的不追究和闻苏的沉默而无人胆敢言及。现在当事人主动提出来，一时间满院的人精竟无一人揣度得出来，这位位高权重的王畿显贵到底是羽翼已丰，不在意这点舆论影响，还是穷途末路，索性破罐子破摔。
但无论哪一种，都是对闻苏有害无利，是跪着的官吏仆从不该听也不能听的。
闻苏用力一甩衣袖，刘昏摔到了一边，只差一点便要磕到石阶，他却浑然未觉，难得执拗地定定望着我。
我眼波翻涌，思绪千百转，一瞬间无数词藻浮现在脑海，开口时却只剩下一个字：“是。”
闻苏眸色瞬间更深沉，刚要开口，紫零忽地笑了，春暖花开的，“展挽城，算你有良心。昭淮侯府的小侯爷与我说你为我作画一幅，我一直想看却总是忘，如今正好想起来，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他话题转的实在快，闻苏一时间也没弄明白他的用意，索性闭了嘴。我蓦地神色一变，抬头看向紫零。
一勾唇便能让万千闺中少女心折的翩翩公子，微笑着，一样的毫不退让。
我轻轻闭了眼。
“父上不管你以后做什么，要记得我们欠了闻家，欠了小苏。”当年，周身馥郁墨香的俊雅城主，抱着又小又软的我，声音低沉哀恸。
周围很静。跪着的人很静。站着的人也很静。只有这一句话在脑子里盘旋，怎样用力也抽不掉。
“唰。”卷轴和丝绸摩擦的声音。
我霍然睁眼，将画卷递给紫零，笑得活色生香：“画的不好看你又要笑我。”
紫零眸色复杂，迟疑了一下才接过画卷，撇了撇嘴接过话：“你那画工我哪敢抱希望。”说着展开了画卷，微微侧着身，手臂伸长，整幅画的角度恰好让他和闻苏都能看个清楚。
背景是朦胧模糊的绫尘轩门口，头戴儒冠，朝服加身的弱冠少年浅笑而立，眼里盛满了世间最粲然的光芒。
我忽地偏开头去，不愿看闻苏的反应。可世事奇诡，明明我没有分毫武学修为，却能分明的听出来满院的呼吸少了一道，满院的心跳乱了一人。
“小城……原来你因为绫尘轩与我几乎决裂……也是为了他……”那人声线明明是清朗悦耳，可此时用拖长的叹息说出来，声音像发着余音的琴弦，颤得细微却明显，听起来悲凉凄绝。
我抬眼看他，雪衣公子茕茕孑立，眉眼寂寂。
紫零认真地打量那画许久，才撩了眼角看我，刚要开口说话，我便打断他，半合着眼，竟有一股决然的凛冽：“是。我为他与你争执，为他降罪你的人，为他不惜被软禁，一直都是为他。”
一句话说完，竟连睁眼的气力都殆尽了。
闻苏脸色瞬间一片灰白，薄唇紧抿，似乎只有这样死死克制，才能勉强维持他第一公子的良好风范。
我眉心要了命的疼，低头不去看这如兄如友的人，目光在地上飘忽着，便瞥见了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伸出一根手指，虚空着画了一个圈，又在圈里打了个叉。
眼泪便在那一瞬间前仆后继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双眼。
一生机关算尽，原来只是一人颦笑间的事。一生机谋，成空。
我紧了紧披风，蓦地转动轮椅，背对着院子里的人，却在转身那一瞥间看见，闻苏近乎绝望的苦涩笑容，左子苌衣袖里竖着一根手指的垂着的手，紫零不见分毫感动或是欣喜的莫测神情。
萧瑟的冬日，我终于没让紫零失望，在他和闻苏之间，又或者是，在他和雪安城之间，选了他。这才华高绝的顶级谋士，用万里奔波，建来思坊，终是赢了。
“算是毁了……”身后两声叹息同时响起，说话的两人惊异地互望了一眼，意味深长，随即各自甩袖离开。其中一人，临走仔细认真地卷起了画卷收入怀中，妥帖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