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长驱直入

赤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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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昕守备鄯城,就目前而言,并不算很辛苦。

    他还没车轮高就跟随伯父郭子仪临阵了,二十多年间,攻防战打了不下百场,而与蕃贼平地争雄,数更倍之,战阵经验是很丰富的。加之鄯城中士卒虽不足万,百姓数量不少,虽然郭昕一入鄯城,便安排他们陆续后撤,肯走的却还不足三分之一。

    上起七旬老叟,下到垂髫童儿,乃至妇女,都说:“我等祖宗庐墓都在此处,岂忍轻弃啊?若官家不愿守鄯城还则罢了,既欲与蕃贼一战,我等子弟在此,要死也死在一处!

    “虽然不能执械杀贼,哪怕为子弟们搬运矢石,烧水做饭,也是好的……”

    郭昕见状,不禁眼圈发红。随即他便将满城民众全都组织起来,或巡逻街巷,搜捕奸细,或搬运粮草物资,或烧水做饭,或照顾伤员,皆以军法部勒,把整座鄯城都变成了一所大兵营。

    仗着士气高昂,军民用命,郭昕有信心按照原定计划,守足三个月。

    只是三个月之后,倘若蕃贼还不肯退,又将如何……他心里没底。唯有常念张巡之名——“据李汲说,张帅在睢阳时,以数千老弱而御二十万叛贼,竟然守足了一年。郭某虽不如张帅,但望苍天庇佑,使这满城军民即便死,也要死得其所,要三倍的蕃贼陪葬我等!”

    吐蕃军四面合围,本在郭昕意料之中;专挑城西拼力攻打,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他也还吃得住劲儿。然而纯取守势,不仅仅被动挨打,还不能极大杀伤敌人——固然攻城时杀贼甚众,然一旦城破,就成了一面倒的屠杀啦,要每个唐人都有三个蕃卒陪葬,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特意编组了一千装具精良的骑兵,并不登城协防,却每日潜伏于城中,寻机杀出。

    这也是守城的常法,真正的坚城并不倚靠城门出入——因为敌军必定关注城门啊——而是在城墙上设置多处暗门,以期随时可以潜出机动兵力,即便不能蹴踏攻方营垒,也可打乱攻城的节奏。

    况且在初战时抛射火箭、火瓶等物,焚毁了不少敌方的攻城器械后,吐蕃人也学乖了,多以湿泥蒙护,使守方难以纵火。这个时候,就要靠精骑从附近的暗门及时杀出,赶散防护器械的蕃军,直接将那些器械捣毁。

    暗门有多处,而且非常狭小,易于封堵,吐蕃方面是防不胜防的。

    但到目前为止,却还没有得着偷袭蕃营的机会,等于郭昕捏着这支撒手锏,还没有彻底打出去。

    郭昕唯一担心的,反倒是小峡方面。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守足三个月,到时候小峡唐营仍全,还能策应城内军民顺利后撤。唯恐鄯城未失,而小峡已弃,甚至于被蕃贼向东突破,威胁鄯州,到时候自己鄯城之守,就彻底成为一个笑话了。

    因此他在城上故意稍稍示弱,放几个吐蕃兵爬上来,给对方一点儿甜头勾着,以免马重英见鄯城难克,先将主力去扑小峡。

    鄯城上日夜燃起烽火,向后方通传消息,小峡亦然,但终究距离太过遥远,加上这几日阴霾不开,总也望不清楚——小峡还在李元忠手里吗?吐蕃方面究竟派了多少兵去攻小峡?难得确信,遂使郭昕寝食难安。

    然而这一日天才放亮,便有士卒来报:“甫见烽火,李将军将全力以破正面贼营,来救鄯城!”

    郭昕闻言,自然大吃一惊:“汝等见到了小峡的烽火?”抬头望望天,不对啊,浓云还没有散啊……而且李元忠是得到节帅的增援了么,竟敢突出营垒,来援鄯城?

    士卒禀报道:“不是小峡的烽火,而是大道上烽火。”

    从鄯城到小峡,三十多里地,就理论上来说,高处二十里一燧,平原十里一燧,隔得再远就难以燃烽通讯了。所以湟北大道上,原本也有几座燧台,唯因吐蕃军绕至城东,进逼小峡,被迫放弃了而已。

    但李汲在突出小峡之后,涉渡湟水之前,却特意分出十骑,要他们前取燧台,引燃烽火,向鄯城内通报消息。

    郭昕登上城楼,望见烽火无虚,虽然疑心是蕃贼的诡计,却还是将骑兵多数调至城西,随时准备策应小峡方面的援军。

    天色大亮后,城西蕃军又在编列攻城兵马,随时准备发起猛攻。郭昕顾念城东之事,乃将西城守御暂且交给了胡昊——此人能力虽然有限,只要谨遵自己的成法,应该不至于捅出大篓子来吧——自身仍在东城上眺望。

    隔不多时,亲卫来报:“贼阵已完,即将攻城。”

    郭昕摆摆手:“且接战了再来报我。”

    少顷,亲卫又报:“蕃贼猛攻城门,然我军守之有余。”

    “传言胡将军,勿轻敌,勿浪战,一切遵从我往日所授成法。”

    又隔了一段时间——“蕃贼已然架起云梯,城头吃紧,胡将军请求调遣骑兵出城破敌器械!”

    郭昕轻叹一声:“城西暗门,已皆为敌所知,只怕便调骑兵往助,也未必出得去啦……”稍稍犹豫一下,还是不大放心,便道:“传告胡将军,谨慎守备,我这便去城西坐镇。”

    不过与此同时,城东的蕃营也打开了,蕃军络绎而出,准备攻城——很明显是为了牵制守方兵力,给城西创造机会。郭昕难免多吩咐城东守将几句,然后才要下城,突然有士卒遥指着高叫道:“是我唐旗帜!”

    郭昕一个箭步蹿将回来,手扶城堞朝远方眺望,只见远远的百余骑踏尘而来,当先一骑突前里许,正在追逐一名蕃将。

    郭昕不由兴奋地一拍城堞:“此必李将军于小峡破了贼也!”

    可是为什么来的人那么少呢?难道双方真都杀尽杀绝了,一边儿只剩百骑可用,一边儿就一个光杆司令啦?不能吧……终究郭昕久战沙场,当即判断出来:此必骑兵逐敌,而步卒仍在后面收拾战场。

    可是你这也未免追得太远了吧,前面便是蕃营,还不赶紧止步,更待何时?这谁啊,立功心切,被前面蕃将的赏格给晃晕了头了?

    随即四方巡弋蕃骑聚拢过来,放过那员蕃将,围住了当先的唐骑。战不多时,后面唐骑陆续抵达,蕃骑也越聚越多,各举刀矛,往来冲突,当真是一场好杀。

    只是郭昕凭堞而望,急得手心里全是冷汗,却压根儿帮不上忙……这城下还有上万吐蕃兵驻营而守呢,部分前出要来扑城,我防守都忙不过来,还怎么可能派兵出去策应、援护哪?只叹这队唐骑甚勇,且似乎全都头裹红帕,远远望去颇为显眼,必是神策军精锐,但远来人困马疲,却未必是越聚越多的蕃骑的对手啊。

    大好男儿,竟然浪掷于此,实在是太可惜了!

    正要撇过头去,不忍再看——我还是去城西指挥攻防战好了——然而视线才刚移开,却又瞬间扫了回去。只见蕃营大开,无数马步军蜂拥而出,拉拉杂杂的,朝向那百骑杀去。

    吐蕃人真是疯啦,面对百骑,为何要出动数千兵马?

    郭昕知道,城东蕃营驻兵大概万余,日常派出来攻城的不过千众而已,其他人每日掘壕筑垒,做久困之势。他也曾经趁夜领兵杀出,想要偷袭这一方向的蕃营,从而打破四面围困之局,奈何对方守御颇为严密,难以得手。

    可是如今千众向西,做势扑城,忽闻身后警讯,颇有些忙乱,踯躅不前;同时数千众急匆匆涌向东方,去剿不过百名唐骑……那营里还剩下多少精强之士啊?如此天赐良机,岂可不牢牢抓住?

    郭昕当即下令:“打开所有暗门,骑兵尽数前出,试扑蕃垒!”

    城上一通鼓响,八九百唐骑分从多个暗门鱼贯而出,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将还在犹豫是不是继续做攻城准备的千余蕃军蹴散,随即直迫蕃营。正在杀向李汲的吐蕃马步军听闻大营告警,无不回望,部分急忙转向欲归,部分还在踯躅,就此乱做一团。

    终究他们都是贪图马重英的重赏,受到绮力卜藏的怂恿杀出来的,但护守大营才是最基本的职责啊,即便朝前去取了“李二郎”的首级,倘若大营有失,能够功过相抵吗?

    再者说了,“李二郎”的脑袋就一颗,未必能落到自己手中,但若大营失陷,主要将领全都得吃挂落啊。

    就连正在与李汲他们缠斗的蕃骑也开始动摇,李汲趁机连杀数人,将唐骑全都拢在一处,随即问道:“我等是且退呢,还是策应郭将军,往攻蕃垒?”

    部下都说:“唯二郎之命是听!”

    “君等久战疲累,难道还有气力不成么?”

    “二郎若有气力,我等便有气力!”

    李汲不禁“哈哈”大笑,虽然胳膊还有点儿发酸,虽然胯上仍感疼痛,却仿佛有一股热气自丹田涌起,瞬间便流散于四肢百骸之间——这感觉,就好比前世撸铁正感痛快,怎么肯半道而停呢?这正是长肌肉的关键节点,就应该——加份量啊加份量!

    于是将身子略略一倾,从敌尸上拔起支骑矛来,牢牢握住,随即大吼道:“京兆李二,今日要先入敌垒!”左手长矛扬起,右手横刀舞开,朝着当面之敌便直扑过去。

    蕃骑见状,无不胆落——就这不到一百人还想冲我营垒?果然传言不虚,这李二郎有如天神一般也!不自禁地便即带马,纷纷退避。

    李汲所率这百名唐骑自动排成了锋矢状,也就是一个等边三角形,而李汲便是其顶角,是簇尖,不但顺利穿越吐蕃巡骑,亦且直接切入了才刚出营的数千蕃军之中。

    矛刺刀劈,蕃贼辟易,用后世的比喻来说,就好比一把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中一般,似乎根本不必用力,触着便化——主要是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冲过来,尤其不少人已然转身,打算归营了,结果背后受创而倒。李汲身后唐骑,左右者或矛或刀,紧追不舍,赶杀蕃众,居中者则拉弓放箭,协助主将清除障碍。

    但终究蕃军甚众,尤其李汲所突入的中央部位,阵厚达十数丈,即便全都是木头桩子,一个一个砍过去都能使人脱力。战不多时,李汲新换的坐骑便受不住了,不但速度越来越慢,抑且身被数创,血流及蹄。至于李汲,左手骑矛早便遗失了,还是现抢的敌人一支步兵长枪,右手横刀上全是缺口,并且最终与敌兵刃交磕,直接就“喀”的一声,从中折断。

    李汲干脆弃了断刀,双手执矛,朝地上一戳,顺势身形如雁,凌空飞起,纵出两丈多远,直接便扑入了蕃营之中——因为营门还是开着的。

    他心说我早就想玩玩儿看撑杆跳啦,没想到穿越后倒有机会。

    人类大脑处理线程终究是有限的,尤其当全神贯注于一件事上的时候,往往会忽略了身周状况,压抑住其它情绪。好比李汲前世去健身,常有朋友不怀好意地挤着眼睛问他:“是去瞧美女的吧?”李汲自会当场喷回去:“当你一心加分量、练肌肉的时候,哪有精神头去瞧别的?!上回网吧里进个美女,你不也急着国战,都不肯跑去搭讪吗?”

    因而李汲激战许久,这会儿真是什么生啊死啊的全都考虑不到了,眼前但有蕃贼,心中只望厮杀,但凡我还有一丝气力,那就要继续打啊!咦,貌似我的耐久力激升啊,比那天在洛阳掖庭中奋战的时间长多了。

    大概因为我身后不仅仅是一个小丫头,而有近百同袍!

    李汲空中踢腿,还在落地前便先将一名蕃将给踹飞了。待得落地,松开右手,一把便卡住了旁边一名身形矮小的蕃卒的脖子,掂一掂,干脆弃了长枪,左手抄过来揪住对方腰带,直接举过头顶,随即把个大活人当棒子抡将起来。

    嗯,刚才的矛、枪都不够份量,使得不给劲,还是这玩意儿趁手。

    口中兀自狂叫:“李二郎已先破贼营矣!”

    不仅仅他身后紧随的部下,就连另一侧的唐骑听闻喊叫,也自然而然地士气更高,厮杀更勇,不少人亦干脆弃马步战,撞破营栅,同样扑入营中。郭昕在城头见了,虽然翘舌不下,却仍不忘下令:“开门,步卒跟随杀出!”

    蕃军的士气就此彻底跌过了临界点,先是一人逃蹿,很快引动万众齐奔。时隔不久,竟然被两面唐军彻底打穿,会合到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