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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趁民警候鱼上钩的空儿,咱抖抖包袱皮儿,说说湖西湖东的曲曲弯弯事儿。
啥事呀都有成因缘由,给大家啦啦对手四老虎怎的从流寇无赖下三烂,混到湖西霸主土匪王,省得您费力瞎猜什么的。
1、
湖西王没啥了不得,更不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也没有三头
六臂哪吒本领,他不仅出身贱微,还是一个杀猪杀人四处躲
捕杀的逃命犯。
湖西,在咱中国近代史上,可是鼎鼎大名的,民国时期
叫做平原省,辖区东从微山湖,西至黄河岸,北立泰山巅,
南占长江边,中间却还是大平原。世界上少有的富贵地,日
出斗金,富泽八方,救济着远远近近河边湖畔山里山外的人。
按说,上苍的这般偏爱,这里的老百姓应该能过上富裕的好
日子,只是,特殊的环境,酿就特殊的灾祸,这特殊的灾祸,
全来自人间的罪和恶。那祸国殃民的例子,就如同旱地里的
坷拉头儿,弯腰撅腚,随手一抓,一把一把的。单说改朝换
代,能影响到今儿的,这里面就出过贩席的刘邦,卖草鞋的
刘备,这是皇上,咱不好往贬里说,单单造反的,就是千古
扬名的土匪集团,宋朝的梁山,哦,就是水浒,《水浒传》,
一百单八将,要不是宋徽宗赵佶皇上高瞻远瞩暗派宋江当卧
底,还使坏挑拨他们窝里斗,封官许愿兴他们到江南剿方腊,
彻底伤了元气,说不定,中国又一个京都在梁山。还有更邪
乎的,巨野教案,知道不?在巨野,三个土匪,为了一坛子
白酒,杀了一个蓝眼珠黄胡子的传教士,事儿可算是闹到了
天顶上,德国鬼子悍然派兵霸占了胶州湾,逼迫清政府订立
了丧权辱国的《中德胶澳租借条约》,也就是臭名昭著的《天
津条约》,逼迫着清政府又是赔银子又是割让青岛胶州湾,直
接招来了各方的厉神恶鬼,延续到最后八年抗战的日本鬼儿,
这平原,可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好地方呀,只是藏的是毒
龙,卧的是恶虎,所以说,自古来,从没有一个掌权的皇上
儿来这里追授过祭奠过谁谁谁,不过,他们这些不算啥,上
世纪三十年代初的抗日战争,这儿出了个匪王四老虎,更有
“头脸儿”,竟比过了早辈儿的刘邦,宋江,赵光胤,最后竟
连“皇上儿”日本人都要瞧他的脸色,买他的账,被他耍成
王八蛋,成了这块地界儿真正的王。
自然,也是阻碍八路军抗战的那块茅坑里最臭最硬的垫
脚石头。
——真有点天桥底下说书的味儿吧?但,这确实是真真实实的没有一点假。
四老虎是个人,草根阶层,平头百姓,他娘也没给大蛇睡,生他更没一点霹雷闪电啥征兆,也就是说,没一点传奇,没一点背景。
四老虎这是个绰号,过去的人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的人,好几个名,有小名,就是乳名,有大号,上学用的,有绰号,别人背后叫的,当然,酸先生们还有雅号、笔名什么的,读读《水浒传》,就都知道啦。
四老虎他的原名叫邓云生,周遭省市,还有国家的抗战档案里,到处是,很容易查得到。
只是,这四老虎,小匪儿,湖西王的家底儿很卑贱,乱世出枭雄,是腥风的气候、各势力的棒捧,吹大了这角儿的猪水泡。
书归正传。
山东巨野县,有个邓家村,邓家村有个邓姓的屠户。邓屠户家干的虽是凶活儿,但那是活命糊口的营生,像周遭卖席的,种田的,原本不是镇关西,只是平平常常一家人,老实本分,大棉裤大棉袄的土生土埋,和别的庄稼人没啥两个样,只是稍不同的是传业,杀猪,屠户。到了邓云生父亲这一辈儿,家脉已经旺了,在村边的集市上盖了两间没门的草棚子,开了猪肉铺,不再风里雨里的串乡叫卖,就像《水浒传》里的让鲁提辖三拳打死郑屠一样的拥铺坐卖。一家人,整天、整月、整年、整辈子的都是买猪、杀猪、卖猪肉。
杀猪卖肉的营生是四老虎生活的摇篮,哦,说明一下,四老虎,不是贾宝玉,不是李自成,不是哪位风水先生测得的好名字,也不是出生时候有啥子异奇灵验,而是像“狗生”、“得利”一样的土坷拉头儿名——兄弟四个,排行老四,长得虎实。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天天的猪叫声是他儿时唯一听得的奇音妙乐,观看如何宰杀生命是他生动迷人的游戏——活蹦乱跳的猪儿被绑起来,强按在地上,嗷嗷地嚎,满地的滚。壮汉敞着满是胸毛的怀,拇指肚儿一边抹着雪亮的厉锋,一边眯着眼儿瞄那颤抖抽动的黑的花的猪的脖颈子,把握时候,猛前一倾,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带着抽搐的颤栗出来,就轻松地结束了这个生命的阳世。
那样,不断反复生命的宰杀环境熏陶下的四老虎,自然中形成了他凶残的性格。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拿腔捏调的学猪叫,喜欢拿杀猪刀往他爹的棉袄上捅着玩,模仿和表演残杀。在他最初的感受里,一定是认为宰杀生命就如同刀切西瓜那般简单和容易。这也使他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拖着鼻涕时已经浑身恶胆了。成年后拦路抢劫时,很熟练、很轻快地就能把刀子捅进别人家的胸脯里。
另外,邓家卖肉时的缺斤短两,当面叔叔大爷甜甜的嘴,高高的秤,桌底下小小的砣,变质肉的韬略,又养成了他狡诈的性格。
这两个性格,铺就了他在全湖西包括日本人,一手遮天的往后。
不过,还有更重要的是,在四老虎出道以前,邓家虽然卖肉赚钱,盖起了高屋大院,日子过的惹人眼的富。但是,邻居、亲朋、四村八乡却没有人看得起他们家。那时候的人们的价值观可是和现在不一样,有钱的不一定是大爷,唱曲儿的永远是戏子,读书的吃货才是老大。蛮荒之地的湖沿边,因为离孔圣人家住的曲阜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辈辈一代代的熏染,自然养成了清高的虚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字认的连猜加懵不过一鱼筐,却把杀猪唱戏卖淫剃头等行当通通当作下九流,人前人后随时随地地轻蔑和侮辱。转眼间,邓云生年龄二十多岁了,仍旧和他的几个哥一样,拿着钱娶不到像样的媳妇,只能捡豁嘴唇、菠萝花眼、满脸“金钱窝”(麻子)的老闺女或者外来要饭的、人贩子拐来卖剩的老女人当老婆。这些强烈的反差,都给性格早已扭曲的邓云生强烈的刺激,使他渴望、竭力地往社会高层攀,也使他很容易、很盲目地把仇恨指向整个人群,整个社会。这样子下去,祸患自然很快的鬼附身,邓云生二十四岁那年的腊月二十三,是他生活、命运转向的转折点。在湖西民间的风俗里,二十三是小年,也是灶王爷告假上天“述职”的日子,这天的午饭,再穷的人家都要做上两个菜,蒸上两个馍,摆到灶间祭灶,一来感谢灶王爷一年的辛勤,没有罢工冷灶,全家人没饿死,甚至吃了几回饱饭;二来贿赂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一年中假如有大小的错处,大人不记小人过,也就别向玉皇爷报告了,糊弄着玉皇爷儿来年继续降福减灾。当此环境之下,邓家卖肉的生意自然火红。
那天,本来是平平常常的一个冬天,有些阴,小北风吹得苇哨响,早晨还飘了阵雪粒。
吵架的原因很琐碎、很稀松,没啥好卖点。
邓云生和一个买猪肉的后生吵起来了。
原因,更简单,是称猪肉时的秤高秤低,琐碎吧?集市上争吵,也是平常的,经常吧?做买卖的哪天不争吵?稀松吧?两个人,都年轻,气盛,肝火旺,加上晌午头了,一个砍肉累得烦躁,一个家穷,抠得要命,就很快由叫骂转到撕打。
自古来,有古训,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那后生命薄嘴巴贱,一声“臭宰猪的下九流”,戳到了邓云生的心口窝尾巴根,那“下九流”,是邓家世世代代最忌讳的秃子头上的疮,就是这口儿,这当下,恼羞至极的邓云生恶胆顿时升,操起杀猪刀,腰一弓,就往那后生的腰眼捅,一刀两刀三四刀,五刀六刀七八刀,直捅到对方瘫在地上不动弹。
集市上立刻炸市唱开了红彩戏——杀人啦——接下来的都是老俗套了,四老虎扔下刀,撒丫子的没命的逃,绑白腿戴白箍的官府,四下里捕,那边买肉的小子沾光来了个死后阔,被他家的人直接架到邓家堂屋里发大丧,大棉袄二棉裤,里里外外三套新,惹得好多人得了红眼病,好多人,都想着,那刀,要是捅到自己身上该多好,当然,还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邓家可是被吃了大户,粮食掏个尽,肥猪全杀光,那死小子人缘倏地出奇好,沾边不沾边的,远亲近邻的,全都过了个好大年,邓家的老老小小,可是吃足了哑巴亏,给个不相干的人披麻戴孝,还被揍得鼻青脸肿地睡寒窑,可是受足了罪。
杀了人的邓云生,从此自然成了地老鼠,在以后的年月日子里,为了躲避仇家和官家的追,四下里流窜,癞皮狗样避难,最后实在走投无路了,学他的宋朝一百单八个前辈子,到了金乡城北五十里的羊山上,落草当了土匪山大王。
羊山可不是梁山,是平原地儿不大的小山包,小山包上有个小山洞,匍匐着十几个亡命的莽撞愚笨汉,他们没好运,也没力气,自然比不了梁山的底子阔,哥几个饿急眼了真敢趴下身子啃石头,哪还有施耐庵笔下的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那好事?当此情景,自然,谁抢来东西谁老大。因为有了上一次刀人性命的垫底,当了土匪的邓云生四处里抢夺抢劫,到处里绑人勒索,很快连他的土匪同伙儿也惧怕八分,上山不多久,就让他坐了第四把交椅,人生里第一次成了四爷。又过了几个月,杀顺手的他,先后顺手,把上面三个与他捧香篓、喝鸡血、拜天敬地八拜之交的土匪头儿宰了死,独占了羊山的“山头”,上升了大爷。有了可靠的地盘和靠膀子的人手,四老虎变态、得瑟起来了,发着狠,咬着牙,发着誓地要把堵血管的恶脓淌个净,杀人越货、抢夺无忌,恶名也就很快的在周遭百姓又怕又恨的咒骂中传遍了四邻八乡,又成了会喘气的阎王爷。
但是,如果没有后来的日本人,他四老虎本事再大,再能折腾,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混混,这样的人,在中国,在湖西,历史上,现实中,多得去了,早早晚晚亮相菜市口,成了刑场刽子手的刀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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