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先手

岑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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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法中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其中所谓“知”者,涉及的内容极多极广;不仅仅在于兵力、钱粮、人口等等明面上的实力,还包括了敌我两军统帅的性情、才能,乃至于军心士气等等。

    老边出身凉州,虽然蛰伏乡里多年,但是交游广阔,于凉州各色人等,所识极多,其中就包括了陇西郡太守李相如。

    陇西李氏乃是凉州大姓,史上出过赫赫有名的飞将军李广,还有他含冤莫明,客死异乡的孙儿李陵。李相如便是出身于这样一个将门世家,其人能被老边寄予厚望,并非是他已经与湟中叛军安通款曲,而是因为,这个人的性格有老边可以利用之处。

    自从泠征战死,陇西的军务就暂时压到了郡守李相如身上,而他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呼应湟中部落反叛的河关羌人宋建所部。所幸,陇西郡治狄道城,也是护羌校尉部的治所,城中还有一些残余的护羌校尉部兵马,都归了李相如麾下;加上郡中的郡兵和狄道城中临时征集的壮丁,约得四五千人,平叛力所不及,守城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李相如虽然出身将门世家,却实在不是领兵打仗的材料。得知湟中大军步步进逼,李相如想的的不是坚守城池,尽一方大吏的职责,他首先想的居然是逃。

    当然,要逃也不能不管不顾,收拾了包裹就走。身为一郡之守,不仅要顾及脸面,也还要顾及日后弃城不守的责任。于是,新上任的护羌校尉夏育就成了李相如能找到的最好的挡箭牌。

    从湟中大军踏进陇西地界的头一天起,即便城下还未见叛军半个人影,即便宋建所部依然滞留河关没有南下,李相如还是将求援书信一天数封地送往冀城。说来也怪,明明湟中大军就横亘在狄道城与冀城之间,李相如的求援信却能够一封不少地送到夏育案头。

    所有的书信只有一个意思,催请护羌校尉发兵救援狄道,如若不然,他李相如就只能弃城了;到时候,可不怪李某人畏敌怯战,实在是有人见死不救。

    “无耻小人!”看过李相如的书函,饶是盖勋这般谦谦君子,也不禁勃然变色。

    相比于盖勋怒发冲冠,夏育却显得淡然许多;实在是因为他几十年戎马生涯,见过太多像李相如这样贪功诿过,又贪生怕死的官员。凉州之所以羌乱频仍,且总是征剿不力,一方牧守无能也是最关键的原因。

    见夏育默然不语,盖勋更是焦虑,不顾仪态地嚷道:“夏护羌,此乃李相如推诿之计,更是叛贼诱敌之计,不能上这个当!”

    “我知道。可是如果不救陇西,情况会更糟的。”夏育拨弄着手里的马鞭,眼睛却盯着大帐中挂着的凉州地势图;“李相如一旦弃城,陇西郡就会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各部落必然趁势而起,数百里土地,数十万生民,尽陷于贼手。”

    “我不相信他李相如敢弃城不守。”盖勋虽在愤怒之时,还保留着充分的理智;“李相如不过是为将来之事预先留下个话柄,打算万一守不住狄道,将来好与护羌营打官司罢了;眼下还不至于立即就弃城的——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机会。”

    夏育默然颌首。盖勋所言,和他心中猜想的差不多。而且李相如手中只有那么几千人马,又非精锐,守城尚可坚持,如果敢出城逃跑,原野之上,根本不足以当叛军一击;谅李相如不至于如此愚蠢。

    “老夫更担心的,是老边会不会在陇西郡动什么手脚。”夏育沉声道,“他最相熟的部落首领,大都在金城、陇西、汉阳三郡,眼下汉阳郡已经稳住了,可是陇西那边就不好说了。元固,我们派往各部落的使者,都有消息了么?”

    盖勋叹道:“陆续都回来了。汉阳郡内,除了已经反叛的滇吾死不悔改,其他各部实力都不强,见了我派去的人,个个拍着胸脯表忠心。安定、北地都还好,就是陇西那边,有些暧昧难明,想来都在观望。”

    自从定下消耗湟中叛军之策,夏育和盖勋就陆续派出信使往各郡,以护羌校尉部的名义安集各部;一者抚慰,二者示威,三来也是探听各部消息;究其本意,自然是为了稳住蠢蠢欲动的各部落,好实现夏育针对湟中叛军的疲敌之计。眼下看来,情况比夏育、盖勋预料的更糟糕一些。

    “陇西郡的羌狄部落最多,实力也最强,偏偏就是这个地方,情形也最糟。”夏育举着马鞭,用鞭梢在地图上陇西郡的西北部划了个圈;“泠征此前扣押陇西诸部首领,做得太过了。如今诸部首领,个个视朝廷为仇,偏偏也就是这些人,十之六七都与老边有交情。”

    盖勋凝视着地图上陇西郡的方位,看着一个个代表着羌胡部落的标识,眉头紧锁;“河关的宋建所部距离湟中最近,当初他被扣押,也是因为北宫伯玉杀死泠征,他才得以逃走。陇西郡内,也唯有他举兵响应湟中。可眼下边章大军进入陇西,难保不会再有人附逆。”

    大帐中又是长久的沉默,夏育突然问道:“你说,在陇西诸部眼中,是老边的面子大些,还是官军的威胁更大些?”

    盖勋仔细了琢磨了一番,作出一个连他自己都吓出一身冷汗的判断:“眼下,湟中叛军离陇西诸部更近些,所以,恐怕也是边章的面子更大些吧?”

    夏育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尽显无奈之意;“看来,咱们还是一厢情愿了;原以为,有冀城大军在,有关东十几万人马在,至少能稳住凉州几个月的时间。没想到,泠征留下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烂摊子。陇西诸部对朝廷的敌视,已非言辞所能消弭。眼下看来,若不能击破湟中叛军,陇西糜烂之势,已不可挽回。”

    盖勋心中一惊,急忙道:“夏护羌,局势尚不至于如此。只要狄道城能够坚守,陇西之事尚有可为。”

    “陇西的部落,一开始或许都有观望之心,可如果湟中大军到时,官军却毫无反应,那些心存观望者就会全部站到老边那一头去了。元固啊,要说陇西诸部的实力,老夫比你更熟悉。”夏育微微摇头怅然道,“如果老边能说服狄道以北诸部一同举兵,倾各部之力,至少能纠集两三万人马。到时候,数万人围攻狄道……如果守狄道城的是你,或许老夫还不用担心,凭你的本事,至少能撑过两个月——可是李相如能行吗?”

    盖勋再一次沉默了。盖勋很清楚,羌胡秉性刚烈,泠征扣押诸部首领,对他们而言乃是奇耻大辱。能够忍耐到现在,他们已经是托了当年段太尉的福了……

    夏育感叹道:“老边敢放着我们大军不管,掉头杀进陇西,确实是一个妙着。一步失着则步步受制,这局棋,眼下是让老边占去了先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