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来使(三)

岑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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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已近初夏,白昼渐长,五更过后,晨曦已经在东方天际稍露微芒。在微明的天光中,长安城古朴的城墙显露出曾经雄伟的轮廓。没有多久,路上行人就多了起来。服徭役的役夫、传送消息的驿卒、还有不少消息嗅觉灵敏,试图在战事中寻找商机的商贩……林林总总,各色人等,如同百川归流,朝着长安城流动。

    几匹快马在驿道上飞驰;马是好马,人是轻骑,挥鞭催马,将一波又一波人抛在了后面,一路马不停蹄地奔到长安城下。

    “站住,马上何人,不知皇甫将军军令吗?非为兵事急务者,严禁城中驰马,还不下来。”一个城门尉在门洞下严词怒斥,扬手令骑者止步。如今三辅各地驻扎数万雄师,刁斗森严,长安城又是左车骑将军皇甫嵩临时治所所在,更是军规严厉;眼前的几名骑士身着常服,又无标示,理应不是军中人,岂能容许他们驰马入城?

    当先一名骑士扬起手中令符,朗声道:“大将军府门下曹来长安公干,有紧急军情。快快放行。”

    城门尉不为所动,大步上前索要过令符,仔细验证,确定是真,这才下令搬开拦门鹿角,放人进去。

    进城之后,一行数骑片刻不停,直闯皇甫嵩衙署门前,亮出大将军令符,对守在门前的门下曹喝道:“大将军府来使,有要事求见皇甫将军,速速通报。”

    门下曹不敢怠慢,上前道:“不知来使是何人,请告知姓名,也好通报。”

    骑士中一名年近五旬的中年人朗声道:“你就说南阳何颙在此。”

    门下曹匆匆入内,不多时,就见中门大开,一群人肃立于门内,一位英武的老将踏出门来,拱手见礼,欣然道:“不料是伯求先生驾临,嵩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原来竟是皇甫嵩领着麾下大小文武官吏一起出迎。

    何颙欣然下马,他虽是布衣,但是对皇甫嵩的大礼居之不疑,从容拾阶而上,与皇甫嵩对面见礼寒暄,又一同携手入府。门下曹看得暗暗纳罕:这个何颙貌不惊人,却好大的面子。

    何颙完全当得起这个面子。

    何颙年轻时,因为义气深重,替故友报父仇,从而显名于太学;后来因为与陈蕃、李膺关系密切,党锢祸起之际,他也遭到了宦官的通缉。但是也正由于党锢之祸,让何颙成就了一生的传奇。

    党锢之祸爆发后,无数声名远播的士人、学者遭到迫害;何颙虽然也是被通缉的党人,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四处躲避宦官党羽,反而挺身而出,四处奔走,联络各地有志之士,为那些流亡的士人、学者们提供保护,营救被宦官捕获的党人。

    因为何颙不顾生死,为党人四处奔走,使他在民间赢得了极大的名声;不论士民贵庶、贤与不肖,许多人感于他的正气义行,冒着家破人亡的危险为他提供帮助。身为被通缉的党人,何颙居然得以在豫州、荆州公开活动,却没有一个知情者去举报。

    世家高门弟子钦慕其豪侠义烈之风,纷纷与之结交。四世三公的袁氏之后袁本初、权宦之后的曹操曹孟德,都为何颙营救党人的事业而奔走。何颙为营救被捕的党人,多次潜入国都雒阳,就在宦官的眼皮子底下活动而不为人知,期间都是袁绍、曹操等人利用家族势力为其提供掩护。可以说,当年营救党人的各方人士,大多都是在何颙的四处奔走之下互相联络起来的。

    自去年黄巾之乱爆发,天子下诏赦免党人,以安抚士大夫的势力。那些曾经逃亡边鄙的党人士大夫们纷纷起复,很快就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这些起复的党人中间,不知多少人受过何颙的保护、救助,自然对其涌泉相报。如此一来,何颙在关东的名声愈发响亮,隐约成为党人势力的核心人物。就连兵权在握的何进大将军,为了笼络士人,也放下身段结纳何颙,辟为司空府掾。

    何颙智谋过人,被何进倚为智囊,如今突然手持大将军令符出现在长安,必然有大事;皇甫嵩对此心知肚明,迎接何颙入门之后,就遣散门下官吏,留何颙一人内室密谈。

    “伯求先生,此事从何得知?可有确信?”皇甫嵩脸色异常凝重,何颙给他带来的消息的确不好。大将出征在外,最担忧的不是前方强敌,而是后方掣肘。如今后方不仅掣肘,甚至与叛军联手设计自己,一个不慎,不仅自己身败名裂,就是这数万大军都可能遭遇灭顶之灾,由不得皇甫嵩不紧张。

    “虽然只有一个笼统的消息,但此事千真万确。”何颙肯定地点头道,“我来时,张让已上奏天子,借口黄巾之乱后,关东民生凋敝,处处饥荒;为了防止有心人利用饥民,重演黄巾祸事,应当加紧赈灾安抚,保住关东腹心之地的平安。”

    “天子已然准奏,将部分军粮分置于州郡,许州郡官吏支应赈灾;十常侍趁机弄鬼,调用的都是京畿各县的存粮;长安急需的军粮反而要从徐州、豫州调运,半个月内,不会有军粮送来长安了。可笑天子还称叹张让忠忱。”

    皇甫嵩越听面色越是阴沉,最后已是一片铁青。自从凉州乱起,朝廷就一直向长安运送粮草辎重,但是数万大军每日消耗极大,能够存下的粮食并不多。十常侍设计将军粮停运半个月,差不多就能把长安现今的存粮消耗一空。半个月之后,大军的生死存亡,可就这要被这帮阉宦捏在手中了。这帮丑类,当真阴险奸猾至极!

    “这个消息是谁传出来的,可知道十常侍还有什么举动没有?”皇甫嵩焦急地问道。

    何颙想起消息来源,嘴角上带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对皇甫嵩道:“送消息的那个人,你一定猜不到。”随后附耳说出一个人名来。

    皇甫嵩讶然道:“怎么是他?他不是阉党的党羽么?”

    何颙冷笑道:“此人面似忠厚,心怀诡诈。依他所言,并不清楚十常侍确切的阴谋手段,可是以我想来,他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明白说出来——他是在阉党与大将军之间两头下注。”

    皇甫嵩点了点头,心知何颙所说是实,于是又问道:“阉党居心叵测,不知大将军可有应对之计。大军出战在外,万一阉党掣肘,战事不利,嵩一人被降罪事小,这数万大军存亡事大。”

    何颙微笑着为皇甫嵩宽心,说道:“义真将军无需担忧,大将军已从荆州、豫州调运了一批粮草,走武关送至长安,五六天内即到,足供大军十日之用。后续粮草也会源源不断而来。断不能叫十常侍奸计得逞。”

    皇甫嵩稍稍放了些心,沉吟道:“阉党若只是在后掣肘,还无须深惧,怕只怕,他们已经与凉州叛军有所勾结。若果真如此,十常侍断我粮道,叛军近日必定也会有所举动,好与十常侍暗中呼应。”

    “义真将军若能早有防备,大将军那边也能心安不少。”何颙赞许地看着眼前的当朝名将,“来时大将军曾明言:朝廷上,有大将军府为义真当之;前线之事,则尽付于义真一人。将军务必小心,不能让阉党有机会从中生事。”

    皇甫嵩朗声应诺,但是心中颇怀隐忧。阉党在暗,自己在明;而且战阵攻伐,岂有万全之道。究竟该如何防止阉党的阴谋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