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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军中军大纛下,王国凝目注视着冀城城下叩首陈情的沙东连,还有恳切相商的小老虎,神情复杂莫测。身边的李相如突然嘀咕了一声:“好奸猾的小子,居然趁机邀买人心。”
李相如说话的时候,前后诸军将士,都为冀城城下发生的一幕而震惊,处于一片沉寂之中,李相如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虽然是低声细语,却依然清晰可闻。北宫伯玉、成公英等一干与小老虎交好的首领大将都冷目以视,深为不满。李相如顿知惹了众怒,讪讪地躲回人群后面。
过的片刻,王国悠然叹道:“傅南容节士君子,的确不该没于军中;黄太守,麻烦你前去冀城城下传话,劝一劝傅南容;就说狄道王子邑致上南容先生,而今天下纷乱,我辈兴义师,为解凉州生民与倒悬,救黎庶于涂炭,非为一己私利。愿求傅先生同举大义,凉州诸军,愿以师礼事南容。”
一直默立王国身侧的酒泉太守黄衍应诺而去。
韩遂暗中冷笑,心中不齿:“李相如说虎娃邀买人心,我看你王子邑才真正是沽名钓誉之徒。眼见傅南容名声可用,明知道他绝不会投降,你却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千金市马骨,做得如此浅显直白,真把凉州人当做三岁孩子一般幼稚么?”
韩遂心中暗自思酌,委实不愿看着王国故作姿态,收买人心,心念电转之下,突然开口道:“李太守适才所言,有失偏颇;我看岑於菟为人至诚,看他劝说傅燮,一片赤子之心有目共睹。也唯有这样一副赤子心肠,才能感动人心。”
韩遂嘴里说着李相如,目光却是直勾勾看着王国,指桑骂槐之意,同样是有目共睹了。奈何王国城府极深,闻言只是淡然一笑,不仅未见恼怒,反而微微颌首,彷佛对韩遂所言深表赞同,看那模样,到好似上官在赞许下属,显得韩遂是他王国的幕僚一般。
韩遂恍然醒悟自己吃了一记暗亏,暗生恼怒,扭过头去再看冀城方向。王国派出的使者黄衍此时已经到了冀城城下,将王国的话语转达一遍。
傅燮扶城厉喝道:“黄衍,你也是国家臣子,天子赐你符节,抚治一方,你不能报效朝廷,反倒屈身从贼,如今更为反贼做说客吗?你有何脸面立于此地?!滚!”
黄衍被骂得恼羞成怒;他以一方郡守的身份投降凉州诸部联军,平时倒不觉得什么,反而以识时务者为俊杰自诩;但是此刻面对正气凛然的傅燮,不禁自惭形愧,只觉从内心深处生出浓厚的自卑之意,仿佛从头到脚赤裸裸地袒露人前,几乎无地自容。
黄衍满面羞惭地退去。冀城上下,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北地羌人,仍然单纯而固执地叩首恳求着,喊哑了嗓子,哭肿了眼睛,几乎话不成声,只求说动傅燮回心转意,不要与冀城玉石俱焚。
就连小老虎杀人不眨眼的冷酷心性,都不自禁觉得,傅燮的固执,实在过于冷酷。
城头上,一个少年人从军士的人群中挤了进来,却是傅燮的独子,小名别成的傅干。傅干虽然年少顽皮,但是此刻却一改往日活泼的形象,面上严整肃然,目光中是掩不住的焦虑神色。
看了看城下跪倒一片的北地羌人,还有卓然肃立的虎哥儿,傅干目眶微红,拉住父亲的袍袖劝道:“父亲,冀城危急,旦夕不守;皇甫嵩近在三辅,却无一兵一卒来援,可想而知,是朝廷里有人故意要致父亲于死地。如今冀城危局,并非父亲的责任,父亲为何不徐图退路。”
傅燮冷冷瞥了儿子一眼,沉声呵斥:“小儿无知,怎敢妄言,退下!”
傅干急了,目中泪珠欲滴,涨红着脸切声劝道:“父亲,凉州局势糜烂,全都起于国家昏乱,父亲你自己不就是被一干祸国殃民的小人排挤出来的么?放眼天下,反叛的又何止一个凉州?大汉朝已经没救了!”傅干声嘶力竭地喊着大逆不道的言辞。出奇的是,傅燮不仅不予阻止,甚至目中还有欣慰之意。
“如今叛军围城,城里兵微将寡,不足以守城,难得沙伯伯顾念当初的情谊,愿意护送父亲归乡。父亲不如暂且答应,等回到北地郡故乡,还有机会招募义勇,不仅可保乡土安宁,也可以坐观天下形势……”傅干急声说着,将自己尚显稚嫩粗浅的想法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若是朝廷可以改弦更张,清明朝政,父亲就可以凭借手中实力辅佐朝廷;若朝廷依然无所作为,父亲也可以另择有道之主,辅佐其安定天下……”
傅燮慈祥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温言道:“别成,原先我一直担心,你顽皮好动,不能尽心向学,会不会长成无能的纨绔;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看世情如此通透,更没有想到,你的胆子居然这么大。我傅南容忠直一世,居然养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儿子来。”
小傅干听到“大逆不道”四个字,顿时吓得噤若寒蝉。
“也好,也好。”傅燮一点都没有因为儿子的不肖而生气,“如今世道已乱,若你真是迂腐愚忠之辈,恐怕我死之后,傅家也难得善终。看你能有这样的见识,我也能放心了。”
傅干心思聪敏,如何听不出父亲语中的不详之意,忙急切地抓紧了父亲的衣袖:“父亲,求你回家吧,阿娘还在灵州,等我们回去呢……”
傅燮拍了拍儿子因为紧张而握得死紧的双手,慨然道:“别成啊,你知不知道,如今,为父只有必死之念,而绝无苟活之理。”
傅燮缓慢而坚决地说着,全然不理小儿子眼中的求恳和悲哀:“古人说,圣者达节,其次守节。当初商纣王暴虐,尚有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守节而死。如今朝廷虽然昏乱,却并非殷纣那般暴虐无行;而我身受国恩却有甚伯夷叔齐,难道反要投降叛贼,惹人耻笑?如今天下大乱,为父已经不奢望能成就少年时治国平天下的志向了,可是难道让我连坚守臣节都做不到吗?”傅燮说的很慢,很温和,但是话语中透出的是不可改变的坚定与决绝。
****昨天真的怠慢诸位书友了,周末加班忙碌,几乎成了固定节目了,都有些畏惧春节长假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