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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岐回到后房,又吩咐丫鬟将媛媛姑娘唤来,问道:
“四凤院里还有你的细软物品么?”
媛媛看看薛妈妈拿来的这包衣物,“我自己的衣物也没什么,也就是这些,更没有什么积蓄。”
安岐道:
“即这样就不用再叫人去给你收拾东西了。我已经安排去叫几位裁缝,先为你赶做几身衣服,预计三天即可做好,家里有现成的衣料,由丫鬟仆妇们帮你做几身褻衣。”
媛媛这一年多来天天被打骂呵斥,今天被人这么呵护关照,心里充满了暖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安岐吩咐丫鬟:
“去将顾嫂子唤来。”
这顾嫂子是安家内宅的总管,在安家十多年了,是安家忠实可靠的仆妇,让安岐当自家大嫂般倚重。顾嫂进来笑容满面的看着媛媛,知道这位姑娘被主人看中,定会被纳为如夫人,听着主人的吩咐,也就不敢怠慢,连连答应着:
“我这就去办,府中刚好新进了一些绸缎和洋细布。”
说着招呼媛媛:
“姑娘随我来,咱们一块儿到库房中挑选衣料。”
“好吧,你先随顾嫂去挑选衣料,”
安岐对媛媛说:
“三天后我与你去如东,先了却你的心愿再说。”
媛媛姑娘听着安岐的这一番安排,不由心中一热,又想起自己那苦命的爹娘,死后困于庙中已近两载,不能归乡入土,如今才有了指望。转头泪眼婆娑的看了一眼安岐,俯身施礼,
“谢老爷对小女子的事如此上心。”
安岐急忙安慰她:
“那里话,现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当然着急要办。”
遂又对顾嫂道:
“先将东跨院收拾出来给媛媛姑娘,再安排两个小丫鬟和一个老成些的仆妇照顾姑娘的饮食起居。”
“就让春花和秋菊服侍姑娘吧,这两个丫头都还机灵有眼力些。”
顾嫂说着,高高兴兴的拉着媛媛出去选衣料。顾嫂张罗着丫鬟仆妇帮着媛媛缝制亵衣,裁缝们日夜赶工,在三天内就已为媛媛赶做出三套新衣,媛媛看了看都是素色,知道这是安岐特意安排的,为的此去是办的丧葬之事,不能用红绿等鲜艳之色。在银楼为媛媛打制的金钗头面也送了过来,媛媛特意取了些银制的钗环用,将金钗环等放在一边。
第四天一早,雇了两辆车子,带了四名管家,两个丫鬟,两个仆妇,一行人直奔如东。到了小县城安顿下,让管家备办了两具厚实的柏木寿材及寿衣、祭奠之物,来至庙中,将刘知县俩口重新更换了新寿衣新寿材,请了寺中的和尚为刘知县俩口做了法事,容姑娘哭祭了一番,又雇了两辆车子,将两口材运到长江边码头,雇了船,直发江西,不止一日已到了刘知县的家乡赣州。
刘知县在家乡并无至亲,只有远房的族亲。刘知县家原本穷困,还是在中举之后,有族中大户送了几亩田给他,不然回去之后无下葬之地。刘知县是两榜进士,终究为刘氏家族增了些光彩。刘姓在当地是大家族,族亲到不少,可刘知县只有一女,族长做主选了族中近支子侄过继给刘知县,继承其香火,也就有了执幡儿的孝子。由族长主持着,请了寺中僧人大做法事,知会了刘家族亲,选定了吉日,将刘知县两口儿的棺木入了自家墓地。媛媛了却了心愿,在墓前跪别了父母,嘱咐过继的兄弟替自己在墓前祭扫,安岐又为刘家置下五十亩水田。媛媛心中已没有牵挂,遂死心塌地跟随了安岐。
媛媛心愿已偿,又遇到称心如意的夫君。所以回程时,心情放松开朗。一路上二人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说不完的知心话,道不尽的爱慕情。安岐见媛媛不但琴棋书画精通,而且是个极稳重沉着,行事有方,深谋远虑之人。年龄虽不大,一路上对自己知冷着热,安排事务极有方寸,心思亦十分细密,遇事淡定,毫不慌乱,安岐心中也是甚喜。原来安岐的原配夫人早故,有一位如夫人姓张,却远不如媛媛。安家是大家族,正需要这样的人来管理内务,心中想着,这媛媛正是不二人选,真乃上天所赐也。
安顿了媛媛家乡事务,又顺水路直奔浮梁县景德镇,要到自家的窑厂去看一看。
原来这安家不但经营盐业,而且还安排了专人在景德镇每年花近万两的银子立窑烧造瓷器,已有五年。安家的瓷窑非一般的民窑可比。请的师傅原就是官窑的师傅,不但有手艺高超,烧窑经验丰富的烧窑师傅,而且还有许多在瓷器上绘画的画师。安家不怕花钱,采购的瓷土、釉料都是上乘的原料,所以烧出的瓷器精美绝伦,不输官窑。因为均仿的是明朝宣德、成化青花和斗彩,所以年款也都提写的是宣德和成化款,拿出来与宣德、成化瓷相比,竟不差分毫,令人真假难辨。安家烧制的这些瓷器除安家自用一些外,都被运到京城,让纳兰家当做礼物孝敬了朝中的王公大臣,皇亲国戚,一些精品甚至被送进宫里,孝敬了皇上。
大管家马自弘向安岐报告了窑厂瓷器的烧造情况,之后又悄声道:
“我们的瓷器被送到宫里,惊动了皇上,面谕江西布政使访查我们的窑厂是否在地方上招摇生事。布政使常大人招我等面询,我等据实以告,常大人才将我们的窑厂烧瓷情况如实回奏圣上。我这里有奏折抄本,请看。”
安岐接过一看,原来是江西布政使常德寿的奏折抄本,上面写道:
“安尚义之子现在扬州行盐,自康熙五十九年起,差伊家人马自弘、杨宗,伙计俞登朝三人,每年用银九千两在景德镇置买材料,雇工烧瓷。所烧瓷器尽行载到扬州转送进京。历年以来所用材料以及工匠价值俱预行给发,并无短少,亦无招摇生事等语。奴才犹恐所访未实,又调浮梁县知县吴邦基到省,细加面询。据称,安姓家人在镇烧瓷,从前未知确实,自邦基到任三年以来,并无招摇生事,克扣窑户,亦无片纸到官,甚属安静,等因,出具印结存案。为此据实缮折恭奏以阅。”
看过之后安岐沉思一会儿对马自弘道:
“也亏得我们这事儿办的小心谨慎,不曾招惹是非。倒不是我们的瓷器能不能烧,看来是皇上对我安家不放心,在有意找寻我们的差错和毛病,一旦有一点违法纪之处被抓到,那就是一场祸事。常大人那里你一定要谢过,还有浮梁县的吴知县。”
“是,各衙门除了三节两寿按时将礼物送到外,我们又特地给布政使衙门和巡抚衙门送去礼物以表谢意。前后共用了八百两。”
安岐闻听放下心来,叮嘱马自弘:
“有何风吹草动要及时传信到扬州。”
安岐在景德镇待了几天,查看了自家的窑厂,又备了礼物拜访了浮梁县知县,对安家窑厂的事表示了感谢,遂启程回返扬州。
来到安家巷,召集一门大小吩咐:
“如今媛媛姑娘已是我的如夫人,如张夫人一般,你们要以主人相待,诸事要听从夫人安排,不得违怄。”
众家人唯唯答应,本来大户人家纳妾本非什么大事,可安岐行事与众不同,偏偏要大宴宾客,向好友们明告,只是这样倒让这张夫人心中有些不自在。
张夫人进了安家已经三年,因为安岐的原配早故,所以由她掌管安家内宅。张家既非豪门大户又不是书香门第,只是扬州开香粉作坊的小商户。
扬州的香粉名满天下,有‘苏州胭脂扬州粉’之称,是说扬州的香粉和苏州的胭脂齐名,都是天下女子化妆打扮必备的喜爱之物。
扬州自宋代就有不少的店铺、作坊专门制作、经营香粉。明末清初时更是出了几家名满天下的香粉制作、经销的大商家,戴春林、薛天赐两大字号就是这一行业的佼佼者。康熙年间,扬州的香粉店开的到处都是,张家就是其中之一。本来张家的作坊就本小利微,再加店铺是租的,本钱是借的,张家俩口儿守着六七个儿女也仅能借此糊口而已。
偏不巧,这一年老张拿着借来的本钱去办货,坐船回扬州,在江上遇风暴,船被打沉,办来的货物沉入江底,老张被风浪冲到岸边,侥幸逃得性命,可失了货物,也就剩下债务了。老张坐在岸边有心投江而死,可又一想家中还有妻子儿女嗷嗷待哺,作为一个大男人怎能不顾一家人性命,自己一死了之。思来想去,不能死,为了妻子儿女,咬咬牙也要顶下去。没办法只好回去再说。回到家中,妻儿老小也是愁眉不展,无计可施。可这事让邻居齐大伯知道了,过来安慰他,看了看他家的情况,给他出了个主意:
“我有个想法要跟你说,如果你觉得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老哥,你尽管说,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只要能度过这难关,怎么着我都认了。”
“好,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接着就给他指出一条道来:
“我有个本家兄弟是安岐家的管家,听说安家的大奶奶刚刚故去,我看你家巧姐已经不小了,不如送入安家,别指望做填房,能做个偏房侍妾也是好的,到那时还愁你家的这道难关么?”
老张一听心头一亮,如能巴结上安家,还愁什么?老张的长女巧姐今年已是十七岁,还没婆家,巧姐倒不愧她的名字,是个心灵手巧,心思百般伶俐的女孩,做得好女红,人又俊俏,帮着父母料理家务端的是持家的好手。本来想着给巧姐寻个门户相当的婆家,可现下已是妄想了。与妻子商量好,只得对巧姐说了实话。巧姐虽说心中不愿意,可又看自家现在已是生活无着,安家是扬州绝大的财主,为了全家也只得应承下来。
托人好说好歹将女儿送入安家为妾。巧姐进了安家,见安岐不是糟老头子,而是风流倜傥的文雅书生,安家又无大娘子,进门自己就说了算,不由得心中窃喜。
换来安家的扶助,有了本钱,还清了债务,重新采购羊毛脂、香料、冰片、麝香及上等的粉剂,仿大字号的样子,精心配制了诸色香型的鸭蛋粉,果然尽显扬州香粉轻、白、红、香的特色,生意已是风生水起,不但渡过了这道难关,而且生意一日红过一日。
那时安岐的结发之妻刚刚病故,内宅无人主持,所以张氏进门后安家内部事务都由她作主。因为在家时是长女,日常对弟弟妹妹使唤惯了,到了安家仍有些颐指气使,尽管只是个偏房,只是没人与之争,安家倒是一向平安无事。
安岐正逢室内空虚,巧姐进了门倒让安岐心中有了慰藉。可时间一长,安岐见其虽然持家勤快,治家有方,可识不了几个字,自然就无琴棋书画的情趣,再加三年来也未生下一儿半女,心中就有几分不喜,也就打消了将其扶正的念头。
巧姐见安岐又纳媛媛为如夫人,心中感到自己在安家的地位受到威胁,不由的就有些不安,唯恐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不稳,只是表面上并未表露。拉着媛媛的手“妹妹长,妹妹短”的显得十分亲热。看媛媛的衣服太素,连连说:
“妹妹穿的太素净了,该做几身漂亮衣服才是。”
不顾媛媛‘我是在为父母戴孝。’的推辞,自去跟安岐说,让账房支出银子为媛媛做四季衣服,顺便自己也可以做一些。安岐吩咐下去,自有负责媛媛饮食起居的管家仆妇出来安排给媛媛做衣服、到银楼订制首饰头面。
对安家的内务管理,张氏不放手,媛媛看在眼里倒不在意,也不与之争,乐得清闲。这些倒是让安岐心知肚明,自有一番主张。媛媛只是要安岐安排人给自己收拾出一处跨院做书房,备了些纸墨笔砚,收罗了些自己喜欢的书籍,不时与安岐在此吟诗作画,焚香抚琴,日子过得十分快活。媛媛完了心愿,生活安定,心情舒畅,又有夫君的疼爱,无形中增了些体重,显得丰润些,不过半年就有了身孕,告诉了安岐,二人十分的兴奋,一起盼着孩儿的出生。
张氏见媛媛虽不和自己争权夺势,每日只在书房读书作画,有时做些女红,府中的事务从不插手过问,但见媛媛有了身孕,心中不由又多了一层担心,不知以后府中的掌家权会不会还能留在自己手中。几番要寻机压媛媛一头,可对方并不接招,也就无可奈何。
安岐与媛媛新婚燕尔,才半年多,正在这欢乐之际,突然安尚仁自京里捎信来,让安岐尽快赶到天津,有要事相商。信中并没提是什么事儿,安岐心中暗道:不便在信中说明,看来必有大事,只得赶快动身赴津了。来到后房,将老父捎信要其尽快赶到天津商量要事的情况告诉媛媛,
“想必事情紧急,不能耽搁,本想与你过几天舒心日子,看来不能遂心愿了。”
媛媛听了也觉事发突然,
“既是老人家召唤,必是有要事要官人相助料理,理应即刻动身才是。”
安岐道:
“你我新婚燕尔,叫我怎舍得离开你,所以我想带你北上到天津,那里有咱家的宅院。”
媛媛低头笑着啐了一口,
“好没脸皮,要离开些时日就如此无赖。”
安岐笑着道:
“没和你开玩笑,和你说正经的,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有了身孕留在这儿叫我怎能放心?所以要你跟我一起到天津住些时日。”
媛媛见安岐认了真,只好也认真的说:
“好好,我听官人的安排。”
“那就赶紧收拾一下,准备长行的行李物品,也许一年半载不能回来,两天后咱们动身。”
媛媛问:
“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
“当然是走水路,走水路比走旱路顺畅一些,而且也无颠簸之苦,我已经安排人去雇船了。”
媛媛点点头,
“那样还可多带一些箱笼行李,还要给老人家捎些土产过去才是。”
“好,这都由你看着安排就是。”
随后,安岐又叮嘱张氏留在扬州,小心料理家中事务,安排管家做长行准备。张氏见安岐要带媛媛北上天津,心中虽然不快,但想着眼前终究少了与自己争宠争势之人,想到这儿,又假作不舍,在安岐面前撒娇装痴,只待安岐答应给她长了月例银才罢。又换做笑脸,张罗着帮媛媛准备行李物品,采购往天津捎的土产礼物。媛媛也乐得有人帮忙,也不与之争纠,自管自准备自己的随身衣物。
第三天一早,天不亮仆人们就将十几件箱笼行李物品搬运上船,船不小,前后四个舱室,安岐和媛媛带着四名家人四名丫鬟仆妇,登船北上,自运河水路经江淮、山东过黄河,过直隶沧州辗转来到天津,一路上倒让安岐心中忐忑,不知有什么事儿等着自己。